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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汤圆


他话说得很快,就像是怕被人捕捉到他到底说了什么一样。

        但年年隐隐约约还是捕捉到了某些关键信息,他说她背叛了他,要跟其他人走。

        这个他叶景辰虽然没有直接点出来是谁,但年年并不愚蠢,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的男孩轻声道:“那个他,你指的是顾大人吗?”

        叶景辰并没有回她的话,而是把头转向了别处,不再看她,半晌才别扭的开了口,语气有些生硬:“随你怎么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不自觉的将衣裳扯得更紧,被他扯过的地方皱巴巴的,可是他却浑然不觉。

        年年有些想笑。

        看来是了。

        他以为自己要跟顾谦之离开,并且抛弃他,他又久久的等不到自己回来,方才正好碰上自己同顾谦之讲话,心底不安的情绪便被无限的放大开来。

        年年道:“幼度,我没有想和顾大人离开,也从没想过要抛弃你。”

        她一字一顿,声音极富感染力。

        叶景辰被迫转过头直视她。

        他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也能看到她清澈见底的眼眸。

        少女轻轻眨了眨眼,又扯住他的手道:“幼度,我是真心的,诺,你可以听得到我的心跳声,我并没有骗你。”

        她声音轻柔又好听,将姿态放的很低,看得出来是在安抚他。

        叶景辰垂眸,试图让自己不再看向年年的眼睛。

        他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再去相信这个满口谎话的女人。

        可她的声音又那样好听,叶景辰的态度不由自主地比方才缓和了几分,他道:“你之前的除夕宴会上,就同他走了。”

        他声音里带着些名为别扭的情绪,小孩子的脸上依旧是冷漠的模样,但他的声音却直白的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满不在乎,但这句话年年却听得明白。

        困扰她多日的谜团,终于在这一刻揭晓开来,叶景辰分明就是气她跟顾谦之走,那日除夕夜,她去做了什么,他应该猜到些许,才会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又恢复到了最初那种不热络,甚至过分冰冷的态度。

        他现在这副模样,才有些孩子气,他有时过分沉稳和聪慧,年年反而觉得他身上的生机少了很多。

        叶景辰见她弯唇,声音冷漠里还带着怒意道:“你笑什么!我不许你笑。”

        他有些恼羞成怒了。

        心底最隐秘的心事一刹那被揭晓开来,叶景辰有些难言的恼怒与暴躁。

        年年没想到叶景辰能这么可爱,穿游戏之前,她一直觉得他应该是个恶劣的让人讨厌的小孩子,阴冷,自暴自弃,且令人生倦。

        可现在年年觉得,就算他日后会成为一个小暴君,现如今也只是一个小可爱。

        叶景辰害怕会被抛弃,可他却将自己的恐惧隐藏得很深,不让他人知晓。

        在父亲和母亲的相继亡故之后,他已经变得不再相信和依赖任何人。

        对于祖母周太后,叶景辰也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在其中。

        父亲的死,对他而言,他也没有祖母那样难受,父母于他来说,更多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符号。

        他幼时父亲便不关注他,对他也遑论父爱,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太子,也都是因为祖训,因此叶景辰对父亲并无什么感情。

        皇宫皇子众多,天家没有亲情,他父亲齐昭帝又是个喜欢乱搞自大的皇帝。

        他对年年的接触一开始是抗拒,再到现在是茫然,他不明白自己这种恐惧的情绪从何而来。也或许是他只是害怕被背叛。

        叶景辰不容许别人背叛他。

        他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但年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

        他只怒了片刻,便重新冷静了下来,撇过头去,安安静静不再理她。

        但年年心里却知道,博取他的信任很难,她如果不乘胜追击,他们又会回到之前的样子。

        她收敛了笑意,又努力绷起一张脸道:“好好好,我不笑了。”

        可她说这话的语气又偏偏带了些诱哄的意味在其中。

        “幼度,我那日除夕夜之所以会和顾大人会面是因为有事相求。”

        她诚恳的开了口,年年接着认真道:“这件事情非他不可,所以我才会去求他。至于今日——”

        少女声音微顿,踌躇片刻又道:“不管你信与不信,今日我与顾大人见面,纯属偶然,并不是刻意,而且,我所求之事,并非是要跟随他,做他的婢女,亦或是请求他放我出宫。”

        她话语恳切,不似作假。

        灯火将少女本就艳丽如同晚霞的脸映照得更多了几分媚色。

        年年小手指勾起他的手,一步一步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接着道:“幼度,你是希望我一直陪着你吗?”

        “……”

        叶景辰没有回答。

        坦白而言,他并不相信她。

        或许他也曾试过想要相信年年,但她望向顾谦之的时候,他却一直记得。

        她那夜一直在看着顾谦之。

        叶景辰垂眸,想起那块落在地上染上灰尘的蜜饯。

        就如同他一样可笑。

        他不明白为什么年年总是喜欢承诺,承诺并不是随意便可以许下的东西。

        叶景辰皱了皱眉。

        他不想去回答这个问题。

        一直二字他无法说出口,况且他也从不认为会有什么人一直陪在另一个人身边。

        根据人的本性来说,这并不靠谱。

        而且欺骗这种事情,有了一次,难免会有再二再三。

        他并不信她。

        沉思片刻,叶景辰反问道:“如果我说是,你就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他的目光实在太过赤诚。

        让年年再也无法理直气壮的回应出当然了这几个字。

        今夜雪下得很大,年年的脚踩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她身子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连同她的手握住叶景辰都没有那么稳了。

        年年道:“如果可以,我当然会尽量一直陪着呀,只要你想。”

        他睫毛轻颤,抖落下洁白的霜雪,紧接着道:“嗯,好。”

        夜里很安静,而他也乖得令人生疑。

        似乎方才薄薄的怒意只不过是年年一个人的错觉。

        她并不能保证永远留在叶景辰身边。

        这不是几乎不可能,是一定不可能发生。

        年年的沉默似乎更在印证着某种猜想与可能,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变得分外清晰。

        在这冬日的雪夜里,惊起了枯枝上的飞鸟,带过了阵阵哀鸣。

        ——

        叶景辰最后还是吃了那碗黑芝麻汤圆。

        年年问他好不好吃,他没应声,但却一个不落的吃完了。

        叶景辰并没有给出答案。

        因为事实上,他并不喜欢甜食。

        甜的东西往往令人恐惧,蚂蚁也会因为贪图蜂蜜的甜腻,一时耽于享乐,从而死在糖罐里。

        黑芝麻汤圆太甜了。

        他畏惧这种甜。

        年年对他很尽心尽力,也很希望他能够离开冷宫,他不知道年年到底所图为何,却也知道这对他并没有坏处。

        叶景辰并不想引起叶祁云的注意,前朝的努力他知晓。

        顾谦之和内阁还有朝中的其他大臣在做什么他心知肚明。

        沉默与乖巧,是他能活下来并且安稳度日的最大保障,王林这些日子也经常会来看他,他装成一个天真懂事的孩子,对叶祁云的恩赐感恩戴德。

        王林喜不自胜。

        但他其实知道叶祁云给的不是什么恩典,他过得这般,也都是他叔父的意思。

        只是叶祁云装作不知情,想让他也愚蠢,那他便变得愚蠢,也没什么坏处。

        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得出,叶祁云似乎是在考察什么,他想试探他到底是聪明还是愚钝,叶祁云既然希望他只是个喜欢玩乐的孩童,他便装作对那些孩子喜欢的新鲜事物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由于他的乖巧与懂事,叶祁云貌似放宽心了些。

        他起初并不知道叶祁云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直到他又一次遇到了顾谦之。

        顾谦之穿着绯色的官袍,腰系玉带,叶景辰在叶祁云身边看到他的时候,手里还在玩着蹴鞠。

        他听叶祁云这样开口道:“顾爱卿,你看河海王在宫中过得不是很好吗?朕未曾苛待过兄长的儿子。”

        话音刚落,他便转头望向叶景辰,叶景辰自然知道他所意为何,甜甜的唤了一声叔父,又到了顾谦之的面前,开口道“顾相好。”

        他和顾谦之的距离很久,顾谦之打量着他,他虽然身形瘦弱,但表面上看起来却还没什么大碍,他未见到叶景辰遮掩在衣袖中的手臂满是青紫。

        顾谦之轻声道:“河海王如此甚好。”

        叶景辰轻轻眨眼,复又听得他这样道:“殿下若是之后安好,白芍姑娘便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周遭侍从的声音嘈杂,叶景辰还听得到叶祁云轻声笑着的声音,顾谦之躬身施礼叩拜。

        他又想起那夜年年为他煮的那碗黑芝麻汤圆。

        已经过了很久,可他仍然觉得嗓子里像被火灼烧过一般。

        他此时此刻恨不得将那碗汤圆全都吐出来。

        她之所以为他做这么多。

        只不过是为了离开他。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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