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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江湖夜雨十年人 夜羽暗渡鬼门关


江湖常常以十年时间来划分一代人,这十年,若说江湖中男儿翘楚,当属那位北乔峰了。

师从少林,后入丐帮,二十来岁就成了北丐帮帮主,率领部众以辅翼秦晋唐、抗击外寇为己任,乃是这十年叱咤风云、领袖群伦的武学高手,更是一位人人交口称赞的大侠客。

这般豪侠,江湖中无人不佩服的。

若论女子,这十年间,各门派都有翘楚,华山派的华真真、宁中则都是关洛一带的名侠。

闵越天香派的幽谷七梅,在天南一带也是明耀万里的女侠。

璇女派中,也有不少绝色出世行走;每一代的慈航静斋传人也是得了不少人吹捧;峨眉昆仑也都有女弟子明耀一时——

但若说谁真正的远超同侪,则当属姑苏慕容的当代家主——慕容秋荻了。

十二年前,燕狂徒一一挑战武林,九大门派、四大世家,八帮十会,杀得整个天下,人头滚滚。

慕容世家老一辈的高手,家中的血性男儿近乎被杀绝,慕容秋荻本来只是一个千金小姐,若是没有燕狂徒,她可能根本不会踏足江湖。

不过燕狂徒终究来了,慕容世家,死难至少百人,慕容秋荻在姑苏慕容最危难之时,接掌家主之位。

燕狂徒看她女流之辈,这才退走,之后,江湖人本以为她要退位,却不想她坐镇【七星塘】,照顾着重伤的父母长达七年,而这七年,慕容世家则以【慕容九秀】知名天下,并逐渐复兴。

慕容秋荻主持着将妹妹们个个都嫁得很好,稳定了慕容世家的江湖地位,自己却接连拒绝了四十三次求亲。

有同为四大世家的公子,有九大门派的嫡传,有九国皇族,有风云谱上的少侠——

据说,慕容秋荻并不会武功,但哪怕她不会武功,但能够在姑苏慕容岌岌可危之时,从容面对燕狂徒,谁都不知燕狂徒会不会杀人,燕狂徒也不会不杀女人,可慕容秋荻仍旧站出来了,其后更是维持姑苏慕容声名不坠,这十年,江湖中比得上她的女子,一个也没。

再说三十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次大事,北疆清国皇帝于白日大朝之时,被当堂刺杀。

那时,密宗无数高手南入中原,直登邙山。

却是要邙山派交出杀人者——吕莹。

无数清廷高手,不顾生死,不顾中原武林的重重拦阻,不顾大唐国陈兵百万,都直趋邙山。

毕竟,一国帝皇,被当朝刺杀,对一个国家而言,算得上最大的侮辱了。

又有无数魔邪两道中人,掺合期间。

是日,邙山上血流成河,最终当代轩辕剑主,大隋帝皇亲至,约战八思巴,之后两人,一人北归,不久圆寂,一人在十年后,将轩辕剑交托于当代轩辕剑主杨拓。

邙山八侠,战死其三,最终保得邙山派基业,吕莹也自那日之后,至今未曾出山,不过江湖人若是论及吕四娘之名,却是无不崇敬。

能和这两位女子,并称江湖十年一人,玉罗刹之名就不用多说了。

虽然各自的十年中,江湖都不少女侠,天香派的【天香五秀】,峨眉派的【峨眉四秀】,这些大派弟子都不用说了。

就是吕莹当年,也是和两位女侠,并称【江湖三女侠】的。

更不用说那些处于正邪之间,不好界定的人士了,移花宫的邀月宫主,神女宫的水母阴姬——

虽然武功不见得就差于那十年一人,但是其他方面,就差了些。

人所能铭记的,终究是少数,那十年一人,对于同时期的武林人士而言,就是所有人都忘却不了的回忆。

哪怕林士宏这等人,这会也不禁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没想到,她的徒弟,都已经行走江湖了。

林士宏上前踏了一步,本要劝说一二,他深知年轻人脾性,而那女神捕武功高强,他是怕柳莺莺吃了亏,若是再惹得玉罗刹下山,那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柳莺莺却被林可人扯住,这才没发怒,却狠狠的盯了女神捕几眼,像是要牢牢记住她的相貌。

“你们两个小娃娃,岂不明事——”

那燕总捕正要教训一二,摆着派头,柳莺莺和林可人诧异的望着他,浑没将他瞧在眼里。

林可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明白官法森严,尤其是跟着杨恪,一路上那些州郡大官们,个个俯首帖耳,让她颇为瞧不起。

而柳莺莺则是肆意惯了,仗着武功高强,自她下山以来,固然没做过屠戮朝廷命官的事,但是闲了,却借些钱财之类的,劫富济贫的小事可没少做!

见两个小女子,浑不将他放在眼中,那燕总捕,这会很是恼怒,左右一看,就要发些脾气来。

不过这时,那位女神捕看着柳莺莺和林可人问道:“你们不是和那吴王李恪在一起么?”

吴王李恪?那燕捕头忽然感觉腿脚一软,膝盖不由自主的就想弯下去。

“你知道?你知道还不快去救杨恪!”

柳莺莺此时怒焰高涨,喝问着。

可那女神捕却淡然一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看她不屑于解释的模样,柳莺莺气恼万分,还是林可人扯住了她。

两人是奔逃之后,心稍安,调息平复了气血后,就迅速回来,可却不见杨恪行踪,这会心中的焦急,就不用说了。

……

方夜羽再次从水里冒出头来。

这已经是第二天夜里了,思及昨夜,他心中的愤怒实在良多。

昨夜,和脱欢接近了本来定下的秘密据点之时,方夜羽见得摘星楼处动静,担心鹰飞的安危,就让脱欢先去藏匿,他潜踪去摘星楼处。

不过等他接近时,现场只余下残垣断壁和鹰飞的尸体,听得许多人的脚步声,方夜羽忍着心中悲痛,立刻遁走。

待回转那秘密据点前,方夜羽本要踏入,忽然纵身疾退。

他这一退,暗中忽然跳出数人,方夜羽本是试探,可这一下人跳出,他立刻纵身遁逃。

然后就是一天一夜的逃跑,不知有多少人在四处拦截搜寻,迫不得已,方夜羽只能再次潜入白洋淀中,一直藏匿到现在。

借着月色,可以看到沿岸上泊满了水师的战船,由这方向看去,见不到半艘寻常渔船客船,全是船舰。

方夜羽经过这一夜一天的遁逃,逐渐想明白了,他们是落入了陷阱之中。

林士宏只不过是一个棋子,引他入彀的棋子。

他带来的元国武林中人,都被一条鲨鱼给盯上了,正在不断的张口吞咽。

就是那位大唐皇子,都只不过是鱼饵,引他们这些人上钩的鱼饵。

远近的水域中无数巡逻快艇穿梭往来,又有斗舰停泊在湖上各处,占的都是战略性位置,船上当然有人放哨,要在水中潜踪匿迹真是难之又难。

昨夜奔离莫州城之后,方夜羽根本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若是明智之人,这会是有多远逃多远了,可方夜羽如何能逃?

他是庞斑的弟子,但也是这次的主事之人,可现在,毫无建功,就已经折了鹰飞,红日法王已然离去。

方夜羽如何甘心,若是回转元国,旁人问起他闯荡中原的战绩,难道说只是奸掠了几个寻常妇人?

哪怕魔门中人,如此也实在没脸说出口。

沿途逃奔时,曾见得几道熟悉的身影,但他都没停下。

他人虽年少,有些冲动难抑,但绝非只逞匹夫之勇的人,尤其沉入水中之后,反而算是冷静下来了,为了避开巡艇的耳目,他白日里藏着芦苇荡中的水下,动也未动。

如今这一路潜水过来,哪怕路过的小艇上,那些人的武功他随手就可全杀了,可他仍旧忍着,由水底往莫州城潜游过去。

临近莫州,探出头来,看到沿岸的森严防卫,方夜羽禁不住眉头大皱。

思索半晌后,方夜羽深吸一口气,潜入水底里,往莫州水门处潜去。

方夜羽不是没做过准备,当初定下莫州城为中转,可不只是为杨恪临时而为,而是在这座城池中,本来就是他们魔相道的一个据点。

方夜羽只要回到莫州城,只要不惊动人,他便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的探出如今面对的情况。

魔门中人,向来狡兔三窟,就是那处据点,都留有秘道。

那秘道,均有精心安排的伪装,短时间内,绝对不虞敌人发现,前日来时,方夜羽依着定下的暗记,已经看过了,那密道并没被人察觉,还算安全。

冰凉的湖水,有助他把心神完全收敛集中,进入古井不波的先天境界。

现在最紧要是不受焦忧痛心的情绪所影响,才能发挥自己全部的力量。

他甚至不去想脱欢的生死了,虽然脱欢在他心目中,可以说是他今后一生的使命所在。

他向来不觉得,自己的武功,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恐怕未来,别说是比肩了,可能只能望见老师的后背,甚至都可能看不见。

那他想要在这世界留名,让这世界中人,记得他来过,能做的事已经很少了,比如,成为一谋国之人。

第一步,找到辅佐的对象,也就是脱欢了。

这次来中原,是给脱欢立功绩的,却没想到,竟然把脱欢都给丢了。

他现在,是十分后悔,不该放纵脱欢和鹰飞胡混了,若是拼着以后做帝师,就该严加管束,就该谨言慎行,不然也不会在清苑县被偷听,让那位大唐国皇子逃脱了。

一口气已尽。

一路前行,后来方夜羽贴在一处船底下,一直等着那船靠岸,他悄悄探头换了一口气后,正想缩回船底下,等稍后在寻机。

这会,天色忽然变坏了,漫天的乌云团团卷来,遮盖了天上那轮月,还刮起风来。

方夜羽顿时松了一口气,暗叫一声天助我也,趁着昏暗,准备潜行进入莫州城。

天上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哗啦啦打下来。

方夜羽运转真气,趁这人人找地方避雨的时刻,倏忽间潜到了码头处,这角度看上湖面,尽是战舰的船底。

方夜羽看着这些水师战舰,元国也有河,也有船,但是却没这么大的河,也没这么大的船。

只看这些船,就知若是元国未来南侵,吞并中原,那这些河网,就是最大的阻碍了。

虽然恨不得逐一把它们凿沉,但为了更远大的目标,当然不能如此沉不住气,方夜羽一咬牙,潜踪上了岸。

摸过巡逻的那些人,屏息静气,方夜羽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他。

可以说他的行动是完美的,到了城墙处,更是听了许久动静,才施展壁虎游墙功越过。

一直前行到了摘星楼,寻到了摘星楼的酒窖,入了这地窖,寻了片刻,寻到了一处石板。

表面看去,与其余的石板全无分别,不过待方夜羽,以特殊的运劲手法,在石板上用劲力拉扯,片刻后,一道仅容一人过的密道秘门被他拉开。

若非像他如此功力精纯之士,纵使明白了开关所在,就是知道了手法,亦休想把门拉开。

毕竟这需要的微操劲力,根本不是一般武人能拥有的,若是想凭借着蛮力,就将这块石板扯起,那重重锁扣之下,就是拥有千斤臂力,也根本扯不动。

秘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种完全隔断了光线的地方,纵使没有夜盲症,这会也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进入之后,方夜羽更是不敢呼吸,这是传下来的江湖经验,当年魔祖仓璩,可是盗墓出身的。

这种种密事传下,也传下了不少相关经验,为了保持这密道的秘密,当初设计时,也未敢设置通气口。

本来就是为江湖高手所设的,若是不会武功,那就等死吧。

这般环境下,方夜羽也知道自己的那口真气撑不了多久,又怕雷雨已过,到时在那院中惹起大动静,岂敢迟疑,全速沿着秘道,弓着身往前窜行着。

没用多长时间,方夜羽已经到了地道另一端的出口处,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这时他的一口气已然快到了尽头。

刚打开出口的关锁,小心的听着外面,忽然,方夜羽听到些微弱的人声,像是有人埋伏在外。

这让他立刻惊骇欲绝,脑袋一片晕眩,难道,我就如此不幸吗?

放弃彻底开启门锁,方夜羽不想出去给人羞辱,此时跌坐地上。

吸入这隧道中的瘴气,方夜羽的神智立刻开始模糊起来,他忽然感悟到了,那非死非生的境界。

魔门有一门神功,从来不避传人,就是那门魔门无上神功——道心种魔大法!

本来是圣极宗所传,只不过历代以来,多有其他门派担任圣君之位,这门神功就逐渐传开。

不但是圣极宗,就是阴癸派、魔相道、花间派也都有传下。

实在是这门武功,入门太过艰难,第一步就要感觉到非死非生的境界,将自身真气化为死气,向死而生。

只这一步,就拦住了太多人。

方夜羽都未曾悟得,可是这时,生死之间,他悟了!

先是丹田火热。

接着一股气流涌了上后背处,沿背椎窜上脑际,灵台一片清明。

方夜羽此时不喜不悲,虽然他知道白己意外地悟道了,悟得这‘非死非生’的境界,只是瞬间,体内真气转换,生机内敛,真气已经到达生生不息的境界,就像胎儿在母体里不用口鼻呼吸,只凭脐带的供给便有足够的空气和养份。

这时他又不急于那么快出去了。

好像,不因人成事,只凭借自己,也能青史留名了,顾不得喜悦,方夜羽打坐着,不一会他已进入胎息那无思无虑的圆通境地里。

脱欢醒了过来,只觉得浑体乏力。

脑海中,只记得昨夜,他踏进了这个院子,随即就昏了过去。

这时张目一看,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头颈要穴都感到被一根根针插着。

一对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脱欢这时,只觉得自己连半个指头都动不了,遑论扭头去看谁人坐在他床旁椅上,只能凭眼角的余光,知道是位身穿白色劲装的女子。

不一会那女子俯过身来,俏脸出现在他眼前,居高含笑看着他,像很有兴趣的模样。

她的脸不大,但是五官的比例非常的分散,面部的留白较少,脸部的线条清晰明朗,五官夸张而立体。

这种大五官应该发挥其明艳的美丽,任何形式的面部遮挡,都是不可取的,会显得五官拥挤,失去原有的光彩。

所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和修饰,简简单单。

她的气场,却是十足的霸道,非常具有雄性的力量感,像草原上的野狼一样。

她的眸珠并不是黑色的,而是两潭澄蓝的湖水,闪着无情又睿智的光芒。

脱欢见着这般美人,心中高兴,笑道:“姑娘为何不杀了我?”

只见那女人,俯身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这么人物,吕某怎舍得随便杀你呢。”

纵使知此时处境不妥,给这样动人的美人挨近,脱欢仍禁不住自己泛起男女间的异样感觉,不由得睁大眼睛,期待着后续。

只是,那女人平淡的说道:“若换了是我的意思,你亦早已一命呜呼,你这般人,我看还是死了最好,不过,你还很有用。”

脱欢睁大眼,片刻后说道:“多谢姑娘告诉我夜羽兄成功逃走的讯息。”

那女人像是微微错愕,脸上终究有了一丝表情,显示这是一个人,继而,她就收敛了,说道:“你倒是聪明,倒也不怕性命不保?我可是真想杀了你的。”

脱欢大惑不解,武林中人为何如此磨磨唧唧的,要杀人早就杀了,他问道:“在下正奇怪姑娘为何没有这样做?”

那女人道:“不杀你的是不良帅,他想要用你办些事,不过我不想如他愿。”

说着话,那女人伸出手轻轻玩弄着插在脱欢耳鼓穴处的那根针,用着那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这些针是我从家里学来的秘传手法,表面看只是制得你不能动弹,其实却是慢慢的破坏着你的脑子,我这手法,只是独家所传,其他人可看不出,只需要这样,不出三天,你就会发觉思想开始迟钝,再不能有条理地去思索。

慢慢的,你会变成一个傻子,到时什么也不记得,那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了。”

脱欢明知她这番难辩真假的话,可能是一种心理攻势,仍禁不住心头凛然,这女人是谁?

脱欢知晓不良帅之名,天下九国,执法机构有六扇门,但大唐国的不良帅,却是比之所有的六扇门中人,让人惊惧。

可现在这女子,却丝毫不惧不良帅,她凭什么?

心中虽然害怕,不过脱欢终究是大元皇子,这时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那又有何分别,横竖落到你们手上,我都会被处以极刑,脑中没那么多东西,不是更好吗?在下还要多谢姑娘!只是身无长物,无法谢礼了。”

那女子盯着脱欢看了片刻,见脱欢瞪大了眼睛,她片刻后才说道:“乘你的脑筋还灵活时,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迳自转身出房去了。

脱欢本是一点也不敢露出心内的焦灼,因为说不定暗中就有人在窥视他的每一个表情,她对付自己的手法确是非常高明。

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世上没有比逐渐变成白痴更令人惊惧的事了。

而那女子,最后说的话,让他清楚的知道对方很可能不是虚言恫吓。

可脱欢,他怎么忍得住?

他当年,在天山派,名列嫡传,眼看就要获传神功,未来若是争夺帝位之时,必然能得一大助力,可他那时,却忍不住犯戒了。

他这会,岂能不害怕,他不想做白痴,大元如何能允许一个白痴做皇帝?

想起以往戏弄那些傻子白痴时的畅快,以后自己可能沦落到此地步,脱欢如何还能忍得住。

想着,就要大喊出声,可这时,方觉得自己能开口说话不假,但是想要扯起喉咙大喊大叫,却做不到。

像是防止自己咬舌自尽,可脱欢,只想苦笑,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自己若是真有那般英雄,如何为沦落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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