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袭二台山正义难辨

我找到了祁曦，跟她请几天假说去曲水办点事，办好就回来。她直截了当的问我是不是要去二台山，在李朗管家说二台山的事情的时候我的神情就不对，所以我肯定是去二台山。我未置可否，然后告诉她最近有人要谋害祁虎，让她最好通知祁虎，她如我说的做了，又安排好人盯着那家绸缎庄，看有哪些可疑的人进去。

        晚上我趁着夜色走出狮岩县的时候，在崎岖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黑影，我真不理解她怎么来了，而且已经先到这里了。我想闪开，后来想想人家毕竟是大小姐，这么晚走了还是一样更担心。我说大小姐怎么也转行劫道了，可怜我这个屠夫还没见过山匪的面，就要命丧你手了。大小姐撇了撇嘴，说我这种人劫道的都会躲着了，在这等我是想看着我到二台山上走走，免得我遇到了不测她也好抓紧再找个保镖。我斗着胆子说保镖有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找相公。她一听便急了，挥着手中的刀猛地向我砸来，于是我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别说祁曦的武功一般般，但轻工确实很不错，跑了很久竟然没甩开她多远。

        二台山附近的小镇，客栈的小二深夜被我们叫醒很是不开心，祁曦丢了几个铜钱在小二手里，小二揉着眼睛的手一下子闪亮了，嘴角上扬，似乎太阳一下子升起来了。一路上的疲劳，我们都睡到了很晚，我敲她的门的时候她也刚刚睡醒，我们在街上的小店吃了饭，祁曦倒是没什么大小姐脾气，虽然饭菜粗糙，她也只是少吃几口罢了。她问我吃了饭干什么去，我说睡觉喽，她自然很是少兴。然后又笑嘻嘻略带神秘的问我们什么时候上二台山，我说当然是晚上了，白天上去给人家送压寨夫人吗？她咬着牙说我是不想活了。回到店里，她到我房间里喝茶，然后又问我同一个问题，她说我到底是干了什么，为什么对二台山这么感兴趣。我从来也没对谁隐瞒我的事，只是以前没人问也就没想主动对别人说。其实所谓的秘密，只是没找到倾述的对象，对想要倾述的对象，便没什么秘密了。

        我把我在曲水城杀了十一寨主的事情讲给了她听，她很是惊讶，然后又追问我还做过哪些，我把杀了县太爷的事情也说了，然后也讲了我认出了三弟的事情。之后祁曦也告诉了我她的一个秘密，她说她为什么要偷那把金刀，是因为在她出生的时候米老爷和当时的一个结义的兄弟现住在山西玉殒县的上官家主的公子订了娃娃亲。上官家主将那把金刀送给了米老爷，说十八年后如果想把女儿嫁过来就把金刀送回，代表两家要订亲，如果这年没见到金刀那这事儿就过去了。我恍然大悟。我说老爷这是找金刀驸马啊，大小姐也该嫁人了吧。她眼一瞪，回她房间去了。

        夜幕降临，我穿好夜行衣，推开后窗翻身越过后墙。突然一个阴森声音说你怎么才来呢？我惊得一身冷汗，回头一看是祁曦已经在墙外了，正压着嗓子躲在角落里。我发觉摆脱她还真挺难，她穿出来用质问的语调说乔家老二真不厚道，对主人一点儿忠诚感都没有。忠诚？明显她在说我还不如，算了，我当没听懂吧。

        我们避开山路，穿越树林向山顶进发，二台山果然险峻，如果没有轻工在身我们真的很难避开道路前进。即使在这林子里也很多机关暗器，地面上树叶覆盖的深深的陷阱，倒竖的尖刀密密麻麻。祁曦一个不留神踏上一个石块儿，瞬间几支飞箭从对面飞来，见情形不好，我急忙纵身扑过去避开已到面前的暗器。然而惯性让我们在地上滚了两圈，突然间地下一张大网从地面升起，把我们一起兜了起来。这是我出道以来最丢人的一次了，祁曦也是狼狈不堪，头发都散乱了。看她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她气得猛的挣扎，硕大的网兜在树枝上晃来晃去，像是荡秋千。我第一次和祁曦离得这么近，我闻到了她身上的胭脂香，那般醉人。我说大小姐你别晃了，这网越晃越紧，一会儿都成咸鱼干了，祁曦一边喘着气一边说，你这死屠夫才会成鱼干。

        我从靴子里慢慢抽出短刀，在网上割开了一道口中，在重力的作用下，两个人又如天外飞仙般砸向地面，我是双脚着了地，祁曦一个趔趄，我真担心她再触动什么机关，急忙拉了她一把，我的手碰到了她的手，那是一只纤细而柔软的手，我的心跳猛的加速，而后我的手触电般松开了，她还是摔在了地上。没有月光，但我能感受到她也脸红了。远处一阵狼叫，我才恍然这不是花前月下的时候，三弟还生死未卜。我们继续赶路，这次谁也没说话，而且格外的小心。

        我们进了山寨的范围，才发觉里面井然有序，很像是一个纪律严明的军营。我们在一间吊脚楼下抓了一个哨兵，我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吓得眼睛慌张的盯着刀。我问他原来二台山大当家的去哪里了，他颤抖着，好久缓过神儿来，然而这家伙又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昂着头不肯说话。我是不会这样杀人的，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出来了，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祁曦从身上掏出一张纸，仔细一看是张银票，她拿着在这家伙眼前一晃，说了这个就是你的，她说。我真的哭笑不得。出乎我意料的，这家伙还敢伸出手接了，然后说他们都在聚义堂呢，头领正在拉他过堂。这结果太具喜剧特色了，我挥手打晕了这厮，祁曦竟将银票塞进了他怀里，我对她竖起来拇指，诚信呐。

        我们追着灯光穿房越脊，很快通明的聚义堂就在近前，一块很宽敞的空地，周围整齐的站着护卫，护卫着装整齐，怀抱大刀，红色的刀樱子坠得老长。大堂的门口摆着高脚椅，一个青年汉子正襟危坐，此人一身白色色的袍子镶金边，黑色马靴，手里端坐一盏青花盖碗儿茶，悠哉的品着。隐约看见此人相貌英朗，眉宇间却有着一股杀气。对面一根立柱上五花大绑两个人，头发蓬乱，身上有鞭打过的痕迹，低垂的头让我认不清他是谁。

        柱子两旁的油锅翻滚，下面的柴火劈啪作响。上座的人开始说话，他叫被绑的人大当家的，说今天是最后一次问他，如果再不说出山上的财宝藏在哪就将他下了油锅。绑着的人慢慢抬起头发出苍凉的大笑，露出卷曲的胡子，隐约能辨出是前阶段二台山的大当家。他说你们这群恶人就不要妄想了，时运不济，折了兄弟赔了山寨，如今但求一死，少说废话。那人又劝，说出来藏财宝的地方也算是为我们复天团举义做了贡献，待取得天下的日子定会封你个一官半职，这也是你转运的机会呀，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当家的又是一阵冷笑，然后狠狠的唾了一口。齐曦小声说感觉是就是土匪打土匪，没什么意思。

        坐在上面的人见相劝不成，怒将手中的茶碗摔了，一起身，说了句好好伺候他。一个守卫走到柱子前，亮了亮刀，用力一挥。我刚要起身，就在此刻广场的右侧发生了一阵骚乱，有十几个着装与护卫不同的人挥着刀杀进了广场，这突如其来的一伙人确实杀了复天团一个措手不及，充当刽子手的护卫刀被飞来的铁器击落。十几个人围到大寨主周围，砍断绳索欲带着他往外冲。我惊讶的发现带头的涂着黑脸的正是三弟。三弟双手握刀，看得出来他很是紧张。院子里的护卫在短暂慌乱后很快进入了战斗状态，而且人越来越多，这十几个人想逃出去确实是比登天还难。

        祁曦向我使了个眼神，然后又看了看台上的那个头领。我明白了她是示意我擒贼擒王。眼看下面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一场屠杀即将开始，我飞身直奔台上的大头领，我的刀直逼他的咽喉，此人确实有些功夫，一个甩头躲过了，这也是我出道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能够躲得过我的刀的人，也包括那些牛和骡子。我的第二刀直奔他的心口，他再一闪，我的刀向上一挑划到了他持刀的手。他哎呀一声，转身欲走，我的刀从背后搭载了他的肩上。他本想在众人面前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然而看到刀上流下了血滴的时候他还是放弃了。他慢慢转过脸，我愣住了，他是大哥。我蒙着脸，大哥丝毫没有认出我，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关键时刻还是祁曦提醒了我，她飞身过来，逼迫其他人闪开了一条道路，我们一前一后走下山去护着二台山的众人下山。出了寨子我让他们扶着大寨主先走远了，我收了刀，大哥怒目看着我，我试探着问阁下可是姓乔，他愣了，从他的表情中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人。周围的几个喽啰于上来，我挥刀后他们发现身上都有了不同轻重的伤痕，于是伤重与不重的都哭喊着躲得远远的。

        我接着问他可是有两个弟弟？

        听见我的问话，大哥身体猛地一震，他再次愕然的抬起头，目光打量了我的全身，最后定格在我黑纱遮住的脸上，似乎要透过我露出的双眼找到他所要的答案，那原本充满怒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温存。也就在这刹那间，他的表情又变回惊讶，身子迅速的向我冲来，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刀，我的脑子在飞速的旋转，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究竟是不是大哥，我要不要对他的举动进行还击。我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抬起，刀在他即将触碰到我身体的时候抵住了他的胳膊，他不但没有躲而是继续发力，我听见刀划破他衣衫和深入皮肉的声音。我被冲撞着飞了出去，他在一片血光中向后仰身倒下。我定神看去，他已经瘫倒在地上，身体挣扎扭曲，一股深红色的血水慢慢从嘴角涌出。我哑然的仔细看过去，一支弩箭深深的插在了他的背后。

        我马上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我没有注意到来暗算我的弩手，这支本该刺透我的弩箭，此刻正插在大哥的身上，他是为了救我才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弩手见误射了大哥仓惶逃走。大哥努力的克服着疼痛，竭尽全力向我伸出手，那只手臂上的鲜血也汩汩的涌出，这正是我的刀创下的伤痕。此刻的我羞愧难当、痛苦万分。我扯下面纱，哭喊着爬到大哥身边，握紧他的手。

        大哥艰难的说：“二弟！二弟！我回不了家了，你。。。一定要找到三弟！”

        我声嘶力竭的对大哥说：三弟在呢！三弟在呢！

        大哥想再说什么，嘴角的血大口的涌出来掩盖了他要说出口的话。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三弟和祁曦见我迟迟没有赶过去回来寻我。看到这一幕他们都呆在那里，三弟认出了我和大哥，我在大哥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喜悦，也许最后一刻，他也认出了三弟。最后的一阵剧痛，大哥挺直了身躯，眼睛直直的望向深邃的夜空，他脸上痛苦的微笑定格在了那里。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大哥是最爱读书的翩翩公子形象，那年家道中落，当家里没有半日余粮的时候，他还保存着一箱诗书。潦倒的日子使大哥的脾气越发暴躁，几次为了一口粮食和前来追债的债主们们大打出手，后来常有人到家门口寻衅，大哥与人打斗到遍体鳞伤，爹娘唯恐事态严重伤了大哥，就让他远走投亲。半年后，乡里有人说外省的亲戚因洪水早已搬家，可大哥并没有回来，这些年一直没了音讯。娘疼爱大哥，眼睁睁看着一个知书达理的少年被逼成了街头游侠。娘说大哥走时心里有恨，他恨爹娘，恨这个家，也恨这个世态炎凉。

        大哥的恨随着一缕青烟消逝在了这世间，我在想也许大哥已经不再怨恨什么，在他向我冲过来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原谅了曾经怨恨的一切。时过境迁，大哥对家人的牵挂应如年轮般滋长的，在他的眼神中我读得出他是想见到我们的，更想见到爹和娘。我多希望能回到童年，在那庭院里，大哥诵读着诗书，我大口大口咀嚼着树上摘下的柿子，弟弟自顾自的指着啄食的麻雀咿咿呀呀。一切平静与安详都不复返了，都回不去了。

        我们安葬了大哥，三弟对我说：二哥，我们回家吧。我看着三弟眉宇间的忧桑，心情愈加沉重。以前娘一直说，在三兄弟间我是最聪明、最稳重的，却不曾想最对不起兄弟二人的就是我。

        我和三弟说了那天城门前的事，当我告诉他杀死十一位寨主的人就是我的时候，三弟崩溃了，他嚎啕着跌跌撞撞走下山去。一阵山风卷起，大片大片的树叶纷纷扬扬散落下来，像是天地间祭奠的队伍抛下大把大把的纸钱。沙沙声似在追思大哥，也像在为我的愚蠢呜咽。三弟走了，我想他的痛苦一定比我还多，救了他并一直照顾他的结义兄弟被他的亲生哥哥杀害了，亲生的哥哥又误杀了亲生哥哥，有仇难报，这是他一个性情的汉子何等苦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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