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长明灯

“没有。”

        “正好，我们现在开始写吧。”

        “……”

        她哪来的正好，自己什么时候说要写了？

        “我特意带了纸来呢。”陆难又继续道。

        “不写。”近乎冷漠的口吻，齐垣面色也不好看。

        靖勇候府从来不贴春联，就算明儿别处喜气洋洋，侯府里也感受不到什么。

        “为什么啊，今儿是年三十儿，要贴春联的。”陆难并不在意他的语气，还在想是不是盛京风俗同青州不一样，是不是这里的人过年都不用贴春联？

        “靖勇候府不用。”齐垣耐着性子道。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他什么语气陆难都一直笑盈盈的，说到后面他语气也不自觉的软和一些。

        “那先生给我写吧，我贴在我的房门上。”陆难继续道。

        她来的目的就是要齐垣给自己写，说不定贴了先生写的春联，往后她就不会做噩梦了。

        “……不写。”齐垣仍旧不答应。

        没办法，陆难只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先生……”她扯着齐垣的衣袖，拉长了声音开始撒娇。

        往常都会有些用，不过今儿齐垣却不为所动。

        “陆难，站好。”他板着脸，语气十分冷漠，就像她刚来侯府练字的那段时间一样，陆难不自觉松开他的衣袖，直直的站在一边。

        先生今儿怎么怪怪的？

        他盯着她看，眼里交织着好几种她看不懂的情绪，陆难想要齐垣给自己写春联的心也熄了大半。

        “我今儿不会给你写一个字的。”半晌后齐垣只说了这么一句。

        陆难点点头，应了一个“哦”，然后轻手轻脚的把自己带来的红纸收起，慢吞吞的朝门边走去。

        “你去哪里？”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齐垣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理所当然的道：“回家啊。”

        自己过来是为了让先生给自己写春联，可他不愿意，那她不就只能回家吗？她还是偷偷跑出来，回去晚了阿姐要说的。

        见她一脸的理所当然，齐垣气结，他就不能指望陆难能做什么让自己欣慰的事，她那张嘴，需要你的时候你千般好，不需要了，离开时头都不会回一下。

        “我让你走了吗？”

        “先生也没让我来啊？”陆难小声道。

        “……”

        又不是往常练字，还要得了先生点头才能离开？她以为自己主动来的就能主动离开，往常先生也没说什么啊。

        “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见齐垣脸色不是很好，陆难主动问道。

        齐垣朝她招招手：“过来。”陆难听话的走到他面前。

        见她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齐垣暗暗嗤了一声，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跟她有什么干系？

        “算了，你走吧。”他闭上眼朝她摆了摆手。

        陆难：“……”

        那干嘛把自己喊过来。

        “咕噜。”陆难的肚子不适时的响起来，两人都愣了愣。

        “先生，您饿吗？”陆难先开了口。

        她今儿出门时明明吃了东西，怎么这个时候肚子就叫起来了。

        “饿了？”齐垣抬眸看她，脸上有了些许笑意，陆难点点头，肚子都叫这么大声了，还问这个。

        “平安，命厨房准备些吃的。”齐垣对外面道。

        这回陆难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来。

        “先生您知道阿让葬在哪里吗？”半晌沉默之后陆难问。

        之前先生答应她等她好全了带她去看阿让的，回到陆家她原是想问陆知行，可如今陆知言也在，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绕来绕去，还是只能来问齐垣。

        “我想去看看他。”陆难垂着脑袋，语气十分失落。

        若不是自己，这个时候阿让应该跟他的家人待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想到什么，陆难又猛地抬起头来。

        “先生我都不知道阿让是谁，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家里都还有什么人，会不会也有人在等他回家过年？”越说陆难的脸色就越难看。

        阿让的家人不会知道，他们要等的人永远也等不到了。

        想到这里陆难几乎要哭出来。

        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齐垣没有安慰她，而是道：“吃过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难到底没有哭，自己害死阿让是不争的事实，现在落泪她自己都觉得虚伪。

        厨房很快备好饭菜，齐垣没有吃，陆难倒是认认真真的吃了许多——再难过都是要吃饭的。下人早就备好马车，等陆难用过饭两人就上了马车。

        齐垣带她去了雍林寺，陆难不愿走，两人是骑马上的山，山路不算好走，好几次陆难觉得自己要掉下马，一路上她都缩在齐垣怀里，话也不敢说一句。

        来到雍林寺外，齐垣直接抱着陆难下了马，一路颠簸，她双腿有些发软，站也站不住，只能虚虚的靠着齐垣。

        虽然披风的兜帽遮了大半张脸，但陆难的鼻尖还是被吹得微微发红，平安上前来把马牵走。

        “陆难，站好。”齐垣推了推陆难，怕她摔倒没用多大力气，陆难动了一下又接着靠在他身上。

        齐垣皱着眉头，她怎么跟没长骨头似的。

        “我腿软站不住。”陆难低声嘟囔，话里带着几分抱怨。

        还以为先生会带她去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想到是雍林寺，大过年的来这里干什么，山路崎岖，骑马颠得她差点没吐出来。

        见齐垣根本就没有扶着自己的意思，陆难主动抓住他的胳膊，忍着心里的不适同他一起进了雍林寺。

        慧如不在，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大和尚，比齐垣还高出半个头来，陆难看他都要仰着脑袋，大和尚头上没有戒疤，身上还带着几分匪气。

        陆难把齐垣的胳膊抱得紧了些。

        “侯爷。”大和尚没有双手合十念弥陀，而是拱手给齐垣请安。

        齐垣略一点头之后朝他摆手道：“你下去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他语气熟稔，陆难觉得先生都没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过话。

        这大和尚是谁啊？

        “是。”大和尚应了一声就退下去，齐垣拖着陆难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偏殿，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佛像，只点着几盏灯。

        “先生，这些灯是做什么用的？”恢复一些的陆难松开了齐垣的手。

        她能感受得到，进来之后先生的情绪似乎变得有些低落——虽然他今儿一直很奇怪。

        “这叫长明灯，为死去的人点的。”齐垣往那些碗里添了些许油，又挑了挑灯芯。

        陆难就站在一边看着，这偌大的偏殿里就只点了十盏灯，所以是为死去的十个人点的吗？

        “那我能不能给阿让点一盏？”她接着问。

        阿让因自己而死，连丧事都没有办。

        “能，往后你想到他时，就过来看看。”齐垣回到陆难身边。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些灯是先生点的？之前他带自己来雍林寺是不是为了这个？

        先生是为谁点的灯？

        “那我要是离开盛京怎么办，等我到了青州能不能再点一盏？”陆难为难的道。

        若是不能的话，自己离开盛京是不是要将为阿让点的灯一并带走？

        “那你就不要离开。”齐垣随口应道，也没说能还是不能。

        他又叫来刚才的大和尚，多点了一盏灯，摆在偏殿一隅，陆难搬了蒲团跪在那盏灯前，齐垣就站在她身边。

        “先生，我好想阿让啊。”她看着那盏灯，双眼含泪。

        陆难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阿让的情景，他从康宁郡主的鞭子下救了自己，明明一脸不情愿，却还是说了“有我在你伤害不了她”这样的话。

        后来的日子里，阿让从没给过她好脸，也没说过一句好话，不过陆难不在乎，她还是会笑嘻嘻的跟他说话，把好吃的分给他，偶尔几次阿让也会接过。

        他帮她去买点心的时候会冷笑着说“你不怕我下毒毒死你吗”，她闯祸时他会说“自作孽不可活”，唯独她问起以前的事，问他自己是怎么给他下的毒时，他什么都不说。

        “阿让原本能杀了我的。”陆难又道。

        便是到了最后阿让都还在保护她，那天晚上他有那么多杀她的机会，他要是一进门就拿着匕首对着她的心口刺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死掉，或者是后来他多用一些力气陆难就会气绝身亡，可是他没有，他松了手。

        他放了她一条活路，明明她是害死他的那个人。

        “我竟然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情。”陆难轻声道，话里满是绝望。

        就像记忆缺了十年一样，陆难觉得自己心底好像也缺了什么东西，她的人生和她的人一样，都是不完整的。

        “听说供灯者生生世世都会眼目清净，给他供了灯，往后你便擦亮自己的眼睛识人，分清敌我，好好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齐垣温声道。

        或许她的本意不是要阿让的性命，但意外横生，阿让因她而死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再怎么好听的安慰都显得苍白。

        陆难在给阿让供的那盏长明灯前跪了好久，一直到齐垣朝她伸出手才站起来，跪的太久双腿发麻，站起来之后她只能像进来时那样，抓着齐垣的胳膊借着他的力离开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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