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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一碗的汤药让她整整睡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就算是睡着了,也不是多好受。她人像是一个人被丢到冰水里,浑身冻僵了再被丢到火里烧。如此来回不停的反复。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室内空空荡荡,只有卧榻边站着的一个婢女。婢女此刻正打盹,脑袋和鸡啄米似的往前俯冲,这次啄得有些厉害了,一头砸在了卧榻边上。吃痛捂住额头抬头一看才发现卧榻上原本昏睡的人已经睁开眼了。

        婢女两眼和白悦悦对上,捂住胸口吓得整个人都向后跌坐下去。

        婢女这一下子差点没撞到卧榻前的屏风,这下外面进来了两个人。

        她们看到白悦悦,脸上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悦悦想要说话,张开了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嗓子眼里只有毫无意义的啊啊声。

        她嗓子生痛,舌头和喉咙完全不听她的,越是想要说话,就越是不听使唤。

        “三娘子能出声了?”还没等她说出一句完全的话,只听到旁边的婢女惊讶道。

        白悦悦见到室内的几个婢女们满脸惊骇欲死,看她的模样活像看怪物。

        这又是怎么了?

        难道这原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缺陷吗?

        人到了现在,白悦悦还有什么不可明白的,这一身,还有这周围的环境,还不明白自己发生什么那就是真的有些不对了。

        刚开始吓得一头差点没摔倒的婢女出去了,不多时那天看到的中年妇人又来了。

        那中年妇人看向她,面上眼里都含着探究,“听说三娘子能开口说话了?”

        殷娘子原本正在让人办事,突然听到婢女来报说是三娘子醒来,醒了这事并没有什么稀奇的,都已经睡了这么久,要是还不醒,恐怕就出事了。但她听到下面的婢女说是三娘子竟然能开口说话了?

        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都知道这个三娘子自小生的貌美,鲜有人能及。到了这个年纪更是和云端美人一样,盈盈袅袅,鲜妍花枝的动人。可是美人虽好,却有短处。这个小娘子自小就是痴痴傻傻,听说生下来连哭都不会,长大点话也不会讲,不管冷暖饥饱全都不知。傻子都知道哭笑,表述自己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

        这么比起来,简直连个傻子都不如。傻子还有个反应,可是三娘子却一句话不说,傻呆呆的坐在那里,一路长到了好几岁都没见到有半点改善。做阿爷的绝了望死了心。家里有个痴傻女儿,在贵人云集的洛阳里说出来不好听。还会给太后面上抹黑。

        太后一生要强,想要振作门楣,侄女里却出了个傻子。平常贵人家里除了这种事,都还要觉得丢人,更何况是太后娘家。十岁之后没见到有任何的好转,就丢到别庄来了。调几个人过来照顾就算是全了这段骨肉情分。

        谁都觉得,这人恐怕是要这么一路痴痴傻傻下去。

        这会竟然还能开口说话了?

        殷娘子若不是见识过那天人眼里的确是有了光彩,否则必定会把说这话的婢女给叫人拖出去打一顿。

        殷娘子听婢女来报,亲自过来看看。哪怕被丢到这里让其自生自灭,但好歹也算是小主人,有什么情况亲自过来看看。哪日要是真的人没了,她到洛阳府上也有话好说。

        白悦悦看着面前的殷娘子,想要说话,嗓子眼里却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有咿咿呀呀的几个音节,完全连不成句子。

        这下殷娘子也吓住了,她那日的确看着人已经有了神采,不再是以往的痴痴呆呆毫无生气。但亲自听到她出声,还是不由自主的一愣。

        等到白悦悦发出第二次声音,殷娘子这才反应过来。她小心的且谨慎的靠近过来,打量着床榻上的人,“三娘子能说话了?”

        床上的少女,面上泛着高烧后的红晕。她常年被人忽视,身旁人待她也不仔细,身上带着一股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这股苍白如雪的肌肤下浮出诡异的红晕,给卧榻上的人平白添了几分诡魅的丽色。

        殷娘子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惊疑不定。

        躺着的人挣扎着想要起来,她尝试着想要说话,可是还是和方才一样。发出的都是啊啊几声,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

        这下殷娘子是彻彻底底的听清楚了,她看了看左右,左右两边也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卧榻上的人。

        “三娘子能说话么?”

        回应殷娘子的是咿咿呀呀的叫声,白悦悦如今正病着,一着急不由得声量都往上提高了上去,顿时嗓子又被刀拨拉那样的疼。她捂住喉咙满脸痛苦。

        殷娘子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婢女,婢女此刻也是满脸无措的望着她。

        殷娘子道了一句好生休息,就到了外面,将这几日近身伺候的婢女全都叫来,“这段时日,三娘子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婢女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异常来。三娘子几年都是痴痴呆呆,一句话不说一点儿都不动的,要不是有人喂饭喂水,拉着到外面走会,那还真的会能把自己饿死。她们把人带外面晒晒,都是把人丢那儿不管自己去玩儿。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上回落水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听到声响过去看看,才看到浑身湿透的三娘子瘫倒在岸边。

        要说起来三娘子也是在落水之后才变成的这样。要说异常,这就是最大的异常了,可这话没有人敢说。

        “殷娘子,如今……要怎么办?”

        殷娘子犹豫了两下,消息她已经让人送去了洛阳上党公府上,但是消息送去才那么两三天。洛阳也没有来人告知该如何处置。

        痴傻了这么多年的人落水一趟后,竟然想要说话了,和往日里那副傻呆呆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对付傻子那是简单不过,但是对着一个能说能动的人,可就不好对付了。

        “还能怎么办。”殷娘子回神过来,她看了一眼周围神色颇有些慌张的人,“怎么,现在开始怕了?”

        旁边的年长仆妇们尴尬的笑,能在别庄上的奴婢,自然是没有多少前途的,都是过一日算一日。照顾个傻子哪里会用心,有时候原本应该是三娘子的东西,欺负她无知无觉,干脆就拿过来给她们自己用了。现在人竟然有了知觉,也不和以前那个傻子一样。她们不知道这样的三娘子对她们所作所为知道多少。

        这一切殷娘子都是知道的,但是知道归知道,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她也不会去拦。

        “好好照顾就是了。至于三娘子以后如何,还说不好呢。她以前是个傻子,现在瞧着回魂了,记得不记得两说呢。”

        白悦悦处境比刚醒来的时候好了许多,身边时时刻刻有人照看,喝水喂饭都有人看顾着。也有温热的水喝了。

        她病的不轻,虽然已经开春,但孟春里都还没有转暖,人在水里过了一趟回来,连壮年男人都不一定扛得住,就更别提一个十四五的小娘子了。

        白悦悦日日被人服侍着喝几碗苦药,而且每日的苦药都苦的不同,还会有个发须花白的老头给她诊脉针灸。

        在日日诊治和连续不断的苦药下,喉咙里刀割一样的疼痛逐渐散去。只是浑身依然乏力。

        这一日她靠在卧榻上,背后被人塞了个类似抱枕一样的东西,面前的婢女一勺一勺的给她喂药。

        她这几天里头,入嘴的不是粥就是药。喝得舌头都已经麻木。她苦着脸,正琢磨怎么把碗拿过来,把药一口气全喝了的时候,外面传来轻微的足音。

        白悦悦抬头一看,只见着殷娘子领着一个妇人进来,那妇人的年纪比殷娘子要年轻一些,衣着要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好许多,走近了,可以看到平整的襦裙上的暗纹。

        殷娘子对身后的妇人很是殷勤,那妇人对她的殷勤毫无反应,进来之后只是打量床榻上的人。

        她见过三娘子几回,娘胎里带出来的痴傻毛病,整日坐着不动不响,像个木头桩子。但即使是个木头桩子,那也是赏心悦目的木头桩子。

        现在这漂亮的木头桩子正打量她。眸光灵动,怎么看也不像是原来的那副痴儿模样。

        “贺娘子。”殷娘子见人盯着卧榻上的人好会,不由得开口道。

        洛阳那边基本上没来过人,这次还是几年头次来,殷娘子也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前面站着的人回眼淡淡看她一眼,殷娘子顿时噤声。

        “三娘子。”贺娘子垂首看面前的少女。

        “听说三娘子好了?”

        白悦悦点点头。

        贺娘子看到她眼里的光,嗯了一声,“那么三娘子能说话吗?”

        白悦悦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努力的发出几声,她病了好几天,到了现在还是痛。她发出嘶哑且意义不明的两声。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看到了面前人脸上那不可置信的诧异。

        “贺娘子看我说的没错吧?”

        殷娘子道。

        贺娘子向后看了一眼,又看向白悦悦,“三娘子不能开口?”

        白悦悦点点头,迟疑了下,又摇摇头。

        “三娘子这么多年没有说话过,突然要三娘子说一句话,恐怕一时半会的还不行。”

        殷娘子道。

        贺娘子沉吟一二,她看了看白悦悦,白悦悦靠在身后隐囊上,仍由打量。

        面前的人打量她的目光颇让人不舒服,像是研究个什么怪物。她干脆让她看了个够。

        反正现在躺着的就是什么三娘子。她怕什么?

        贺娘子过了好会才收回了目光。

        “我会如实向郎主禀告。”贺娘子向殷娘子道。

        说完,又看向床榻上躺着的白悦悦,“还请三娘子好生休养。”

        白悦悦看着人离开,一头睡倒。她这身体很虚弱,病起来也是轰轰烈烈,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痛的。

        贺娘子走了后的几日,又来了好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大夫给她治病,白悦悦听那些婢女说是从洛阳来的医官。这些医官平素都在洛阳里给贵人看病,这次给她治病,应该很快就好了。

        那些医官的水准的确不错,先是围着她检查她是不是哑巴,确定不是之后,开出了如水的汤药出来,养上一段时间,原先的嗓子疼乏力倒是好了许多。还没等她喘一口气,就来了人教她说话。

        医官说她嗓子没问题,只是从来没有用过,所以才会这样。要恢复那就只有慢慢来。医官是这么说,但是教导她说话的人却没那么有耐心,像是恨不得她立刻能出口成章。白悦悦本来也想要恢复,但是旁人逼的太狠,她脾气上来,干脆闭口不语。结果医官被请了过来,好像她又有什么毛病。

        医官看过之后,只是说用嗓过度。反过来劝说教导她的那些妇人,说欲速不达。她如今这样,只能教孩子一样从头来,若是过头了,反而又有别的病症。

        医官这么说了,那些妇人才算是消停。

        即使如此,那些妇人还是时不时的让她开口,或许是听过“她”早年痴傻,对她即使不强硬了,也和哄孩子差不多,指着个东西,哄她开口。终于白悦悦有些扛不住了,在身边婢女都不注意悄溜溜的跑了出来。

        这个别庄说大不大,也没有多少人,她避开那些人到了后面的林子里。这个时候才开春不久,春寒料峭,树林里头还残留着几分寒意。她坐在林子里,喘了口气。这些日子她各种被逼着开口说话,一天到晚下来嗓子都要劈叉了。

        她随意的坐在一块石头上,见到一只鸟在林子里头飞起来,那鸟羽毛鲜亮,尾羽长长的,很是惹眼,她一路看了过去,鸟拍打翅膀飞到一支枝条上,光秃秃的枝条和它颇为不配,白悦悦站起来走近几步。

        或许因为这片地方人不多,那鸟也完全不怕人,她走近了几步,听到了林子里另外一边传来的脚步声。

        林子不大,且没有什么人,所以哪怕只有半点动静,都清晰的吓人。

        白悦悦顺着声源看去,见着一个人影还在站在远处。人逆光站着,看不清楚长相。但即使如此,光影里的身影也是纤细修长,一股独属于少年人的端秀雅致。

        即使看不清脸,光是看着那身影,也能想到能长成这样身段的,应当也有一张与之匹配的容貌。

        她在这儿已经有段时间,看到的人不是苍老的,就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突然之间多出这么一个陌生来客,她起了几分好奇。刚想要开口说话,发出的只是一些很含糊的音节。

        她干脆将手指含在嘴里,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那口哨在林子里格外高昂,带着勃勃的兴致。白悦悦见到那个修长身影在口哨声里明显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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