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在刺史府的第一夜就这样看似风平浪静地渡过去了。

        天色稍亮温若漓便醒了过来。不管怎么说，程殊给她定了规矩，她还是要尽心尽力去做好的。

        程殊在外是个混不吝的，怡景院内却是清一色的小厮，没有一个婢女伺候。

        待温若漓梳洗完到了正屋，却见长风正在门外候着，程殊已经自己打理好，哈欠连天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温若漓有些诧异，她倒是没想到这人还是个勤勉早起的。

        程殊被温若漓眼中的惊诧刺得十分不爽，抬手一把掐住温若漓脸上的嫩肉：“知不知道刺史府昨晚因为你都翻了天了？今天天没亮管家就来怡景院门口堵人，连累爷觉都睡不清净，还得替你收拾烂摊子。”

        温若漓除了从小训练时被摔打受伤，什么时候被人这般碰过脸，冷不丁被这么一揪，拳头都在发痒，还要硬挤出一副愧疚的神色：“都怪奴婢……”

        程殊冷哼了一声，掸了掸袖子背手离开。

        “跟上。”

        在门外垂手候了一早上的管家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来，动了动身子，半拦在程殊面前，恭恭敬敬地开口劝阻：“大公子，老爷只让您一个人去前院。”

        程殊满肚子的起床气没处发泄，冷嗤道：“爷给他带了个儿媳回来他还不高兴？她不去那爷也不去了，陈叔打哪来回哪去吧。”

        陈毅脸色一变，猛得抬起头来，一向如弥勒佛般和善的脸上尽是冷意：“公子慎言，一个青楼女子怎配做正妻！”

        程殊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程管家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态度，他既然以前不想管我，现在又哪来的资格对我看上的女人指指点点——”

        “阿言！”一道女声突然插了进来，带着些许的焦虑和担忧，让程殊不禁一怔。

        温若漓凑近了些，拉住了程殊垂在身侧的手：“那毕竟是你的父亲我正好还想趁这机会请长风带我熟悉一下怡景院呢。”温若漓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要因为我跟你父亲起争执。”

        陈毅这才正眼看温若漓，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程殊猝不及防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勾住，手心一阵发痒，打量了一番温若漓的神色，抬手将人拥进怀里，声音低柔：“那让长风带你到处转转，有什么想吃的就让小厨房给你做，不去也罢，省得看那群人的脸色。”

        “嗯，阿言放心去吧，不用担心我。”

        两人当着陈管家的面窃窃私语，说了好一阵小话，程殊这才依依不舍地放手，摆手让她进院子里去。

        温若漓跨进院门，回头望程殊远去的背影，不着痕迹地把手往裙子上蹭了蹭。为了取得这浪荡子的信任，方便以后计划的实施，她真是牺牲太多了。

        这面程殊刚一脚踏进正堂，程振泉的茶盏便迎面砸了过来，摔在脚边，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跪下！”

        程殊面不改色地跨过碎片，吊儿郎当往边上的椅子一坐，拿了桌子上的糕点往嘴里扔：“一大清早就这么大火气，小心得口疮。”

        程振泉死死盯着自己这个寄予厚望又屡屡让自己失望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我不信你不知道要跟户曹掾家姑娘议亲之事，大摇大摆地带个不干不净的妓子回家，还闹得满城风雨！你非要气死我这个做父亲的才高兴吗！”

        程殊冷了脸，抬头看向主位上这个自称是自己父亲的男人：“那么婚姻大事我的好父亲可有问过我一句意愿？听信旁人谗言便自作主张要给我定亲，侮辱我喜欢的姑娘，您是要逼死我这个做儿子的才高兴吗？”

        “旁人”郑氏脸色白了下来，委屈地咬了咬唇，泫然欲泣：“言儿母亲没别的意思，只是看你已及冠还未娶妻生子，担心你一个人寂寞”

        一边的程轩见自己母亲难过，忍不住跳出来辩驳：“大哥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母亲这么做何错之有？”

        “呵，那是你母亲，可不是我的。”

        程振泉心软了下来，叹了口气，缓声道：“你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是好事，既然喜欢，等成了亲以后抬进来做个妾就是了，今日先随我去拜访户曹掾，先把婚事定下再说。”

        “我说了，这桩婚事，我不同意。”程殊充耳不闻，“我的妻子，只能是我喜欢的人。”

        程振泉勃然大怒，猛得站起来，指着程殊的鼻子怒斥：“她一个妓一个青楼女子，怎么配做你的正妻！”

        “怎就不配了，您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您不清楚？不做正妻也行啊，让她无名无分地跟在我身边，我不娶妻就是了。”

        “程殊！”

        “哈，我只希望我妻子不要再步我母亲的后尘，而您，也别忘了当初承诺过我母亲的话。”

        程殊恢复冷静，淡漠地瞥了程振泉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程振泉被那一眼定在了原地，那张与亡妻极其相似的脸和与其母如出一辙的眼睛让他又一次回忆起亡妻的音容笑貌，她说过的字字句句也被从记忆深处涌现。

        “老爷，答应我我死以后，一定要照顾好阿言，我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我只希望我的儿子能能，平安喜乐，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潇洒自在地过一辈子”

        郑氏见程振泉的神情，便知他又想起了那个贱人。暗自咬了咬牙，还是强笑着上前：“夫君，言儿小孩子心性，夫君可不能跟他一起胡闹，男子怎能不成家呢——”

        “言儿说的对。”程振泉一瞬间似是苍老了许多，“但也不能完全由着他性子来，书雅，你还是找机会安排他和那姑娘见两面，让他们相处一下，若是言儿喜欢，那便皆大欢喜，若是不喜欢那便再放放，日后再议吧。”

        郑氏扯了扯唇，柔声应道：“还是夫君思虑得周全，妾身全听夫君安排。”

        程殊发泄掉积攒在心里早起的怨气，倒也没生出太大波澜，晃晃悠悠回了自己的院子，便见温若漓和长风站在桂花树下有说有笑。

        桂花随风飘然落下，温若漓偏头掸了掸肩，见程殊回来又恢复成一副拘谨的样子，快步上前，在离程殊几步远站定，犹豫着开口：“公子，今早”

        “做得不错，”程殊对温若漓今早的表现予以肯定，“就是以后活泼点，十几岁的小姑娘，别这么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爷又不能吃了你。”

        温若漓沉默了一瞬，乖巧应是。

        温若漓想了想，主动提到：“方才长风跟奴婢说了个大概，如果公子不嫌弃，奴婢今日就可以上职。”

        “学这么快？”程殊诧异地挑眉。

        温若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婢记性还算不错。”

        程殊点头，没再多问：“不差这点时间，明日吧。用早饭没？没有爷带你出府吃。”

        “好啊！”温若漓眼睛一亮，惊喜地应道，这才有了些少女的活泼灵动。

        这模样比之前顺眼的多，程殊心里舒坦了些，吩咐长风备马车。

        除了出城狩猎，平日里程殊也懒得骑马到处跑，跟着一起钻进马车，靠在靠枕上，撑着下巴看温若漓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帘子，一脸好奇地向外张望。

        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知道蓝一查的怎么样了。

        温若漓望着热闹的街道，眼睛飞快从一家家店铺扫过去，回过头来看程殊，声音里带着些许雀跃：“公子想吃什么？”

        程殊撑着下巴没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脸颊：“馄饨吧，长风，去青鱼街口那家馄饨铺。”

        馄饨铺？也行。

        温若漓没再多言，又转回头兴致勃勃地往外看。

        马车在街口停下，程殊先一步跳下马车，掀开车帘向里面伸手。

        车外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人群，温若漓暗暗腹诽了一句，扶着程殊的手提着裙摆下车。

        程殊拉着温若漓熟门熟路地找地方坐下，叫了声老板：“赵叔，一碗鲜肉、一碗荠菜。”

        赵叔乐呵呵地应道：“好嘞！”

        温若漓好奇地问程殊：“公子经常来这里吃吗？”

        “嗯，赵叔家的馄饨很鲜。”

        没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程殊把两个碗往温若漓面前推了推：“都尝尝。”

        “我吃荠菜的就好了。”温若漓把碗端到自己面前，拿起勺子舀了一个，咬了一口，滚烫的汤汁在口中淌过，烫得她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张嘴，小口呼着气，“好吃！”

        一个明媚娇艳的美人在自己面前蹙眉娇嗔，看得程殊自己胃口都好了不少，也端过碗专心地吃着。

        不多时，却见温若漓皱紧了眉头，动了动嘴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肚，接着喝了好几勺汤。

        “怎么了？”

        “没，没事。”

        “嗯？”程殊挑了挑眉。

        温若漓抿唇，小声说：“刚刚那馄饨里，有个结块的盐粒没化开，嗯……被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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