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定天下出，却不是为他

刘瑾趴在谢玖背上，闻到血腥味，担心道：“你受伤了吗？”

        “中了一箭，不碍事。”谢玖淡淡道。

        谢玖把刘瑾带到了一处村寨里，找了一户人家给了些钱，让他们帮忙去买药。

        房里烧了热水，谢玖把刘瑾收拾干净，才开始处理肩上的伤口，好在箭上没毒。

        “江陵城，少年郎；封侯将，上战场；几度还，不自量；君王在，他张狂；铁蹄去，反戈向；给他王，却卖国，不要脸来烂心肠！曝他尸，穿他肠，掘他祖坟鞭尸偿……”

        远在边塞，兵荒马乱。刘瑾再次听到了同样的歌谣，从窗外传来。这一次，他听得完整，知道这是在唱谁。

        刘瑾毫不犹豫起身，拄着杖顺声音走去。谢玖看着他的背影，没有阻拦。

        “兔崽子，学舌什么混账话？不要命了！”一中年女人揪着唱歌孩童的耳朵，边骂，边一掌抡在孩童屁股上。

        儿童啼哭顿时响起来。

        刘瑾愣住，没有再上前。

        女人怒道：“若不是将军带兵驰援，我们早被胡人屠村了！有的你在这里活蹦乱跳？”

        “可官府说……”

        “那是将军招人妒！以后这传来传去的话，听一耳朵便是了，当不得真。滚回去念书！”

        谢玖牵着刘瑾回到了屋内。

        “他教我，不要怕杀人。”刘瑾说。

        谢玖沉默良久，才说：“他也救了人，会有人记得。”

        刘彦近日总被梦魇惊醒，御医开了安神汤，也没甚好转。

        “父皇？”刘玳忐忑望着刘彦，不知道为何他看着自己的文章出神，是觉得自己写的不好？

        刘彦回神，扫了眼案上的文章，又抬头看自己的小儿子，道：“你母妃说，你看到过一把剑，可是确凿？”

        刘玳忙道：“不错！儿臣看到了，而且儿臣还有证人。”

        刘彦点了点头。

        刘玳忙叫来证人，是一名老妇人，她低着头跪下行礼：“陛下万岁。”

        “……秋嬷嬷？”刘彦看着那老妇人，想起这是把小儿子带大的嬷嬷。

        秋嬷嬷道：“当日白老虎跑出来，老奴和二殿下亲眼见到那孩子拔出了一把剑，保护大……太子殿下。”

        刘彦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刘玳：“父皇，儿臣没有半句戏言……”

        刘彦闭上眼，似乎十分疲倦：“既然有把握，就去吧。”

        瑞、契丹、金与党项四族混战，到处都是流民与逃兵。

        去神医谷的路上，谢玖几乎不说话，比以前更沉默了。

        刘瑾学会了一些各族简单的沟通语言，偶尔会与路上人打听战事消息。但时局混乱，流言纷飞，根本难辨真伪。

        刘瑾很是担心，又常常劝慰自己：“小舅已经去驰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谢玖突然开口：“他又不是神……”继而想到什么，改口道，“他的敌人不全来自于前方，还有背后。”

        刘瑾担心的也是这个，自言自语道：“怎么样才能秘密给幽朔送信呢……他在宫里，可能会探知到更多消息，抓住陷害小舅的人。”

        “别傻了。”谢玖不耐烦道，“避不开禁卫的。”

        “……百里峰？”刘瑾对他还挺有好感的，总觉得不是那么不明是非的人。

        谢玖冷笑一声：“若知道王爷活着，第一个拔刀的就是他，你信不信？”

        刘瑾不确定，但也绝不会拿谢晚意的安全冒险。他想了想，又说：“有什么办法在宫外把消息传递给幽朔呢？”

        谢玖：“怎么又是他？”

        “皇宫里，他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刘瑾本来还想说刘玳，但想了想弟弟毕竟年幼，什么也不懂，“有了！每年祭天都在龙沁寺，他跟着皇弟，自然要去，我们就可以送信给他……他就能替我们去查，契丹在皇宫里一定有内应！”

        “他武功太次！”谢玖翻了个白眼。

        “你们明明打了平手……”刘瑾毫不留情地指出。

        谢玖掐住刘瑾的脸蛋，冷冷道：“……我是让着他。”

        “他也没使出全力好吗？”刘瑾捂着脸，忍不住嘀嘀咕咕反驳，“他还没拔自己的剑呢。”

        “他明明出剑了。”

        “我是说他背上的那把剑！”

        谢玖十分恼火：“你怎么睁着眼说瞎话？！”

        “我本来就是睁眼瞎。”刘瑾说完，自己都笑了，“算了，这不重要。暗杀我们的人谁派的？说不定他就是幕后主使。”

        大庆殿。

        龙椅上坐着刘彦，身后是面色肃穆的百里峰。

        龙座之下有二皇子刘玳，齐贵妃，太师杨之昂，枢密使关信，夜枭营统领吴侯以及六部尚书。

        殿里站着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正是幽朔。他个头拔了很多，因常年习武，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像一只雄鹰。

        杨之昂道：“幽朔，你可知陛下与列位在此，所谓何事？”

        幽朔不语。

        “你可是天门掌剑人？”关信目光锐利，落在幽朔身上。

        见幽朔迟迟不开口，刘玳生怕父皇发火，便抢着说：“幽朔，许天师收你为徒，你便是这一代掌剑人。如今外族铁蹄犯我，你作为天门人，便当为国出力。”

        幽朔终于开口，不卑不亢道：“许天师并未收我为徒。”

        “是吗？”刘玳朝幽朔遥遥一指，“那他为何传剑给你？”

        幽朔一怔，猛然抬头，转而又平静道：“二殿下所谓何剑？”

        刘玳神色突然一沉，以少年声线，带着皇室的威严，决然道：“天门所出，自然是定天下之剑！天门掌剑人，你还不拔剑吗！”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将幽朔彻底敲醒。

        大殿内一片肃静，刘玳的尾音微微带着颤抖，众人也恍若未觉。

        “你……能看到？”幽朔木然道。

        刘玳再道：“幽朔，拔剑！”

        悬而，幽朔颤抖地反手摸向背后虚空，握住了什么。那一刻，他的手稳了下来。

        在刘玳与众人难以掩饰的震惊表情中，幽朔铮然抽出了一把金光熠熠的大剑，一瞬间，剑锋所指一片夺目璀璨，照耀了山河，劈开了白昼！

        竟然真的有剑！！刘玳此前甚至还对当年的情形伴有怀疑，毕竟他当时太小了，只是嬷嬷说还记得，他便觉得该不会错。

        定天下从虚空中一寸寸拔出，直至剑身完全出现，幽朔背上那金色龙纹剑鞘也随之浮现在众人眼前。

        出鞘前，只有真正的天子，才能看到他背后的剑！

        好半天，刘彦咳了一声。吴侯忙道：“一式可定山河天下，好剑！”

        幽朔沉默收剑于鞘，金铁之声震天，如龙吟久久回荡！定天下再次消失在人们眼前。

        众人沉默，谁也不敢问，刘彦现在还看不看得到剑。

        “许天师既然将你留在宫里，你便尽心辅佐我儿罢。”刘彦说完便径自起身离开。

        百里峰也跟着走了，临走时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幽朔。

        齐允则看着二皇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刘玳惊魂甫定，勉力镇静地看着幽朔：“你，你……罢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幽朔崩溃了。定天下所认的天子不是瑾儿，是别人。

        那么，那么……

        刘玳见他不走，便问：“你有何事要说？”

        幽朔跪了下来，感觉魂魄已离开躯体，他的声音已不属于他，只是机械地问着：“太子陵……在何处？”

        太庙。

        幽朔跪在太子瑾的灵位前，一动不动，仿佛已死的是他。

        刘玳看着幽朔的状态，突然有点害怕，说：“你可不能轻生……你是掌剑人，身上有天门的责任，那可是天道。”

        幽朔却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百年来，天门所守定天下，也守着百年的孤独。三十年前，许天师见到刘彦时，必然是失望的。

        因为，刘彦看不到剑。

        自从许天师离去，幽朔成为下一任掌剑人，便也传承上了这份孤寂。

        他年复一年背着守护江山的职责，当今皇帝派人四处寻找定天下，却看不到这剑就在眼皮子底下。

        幽朔手中的剑，不知该指向何处。恐怕这一生，都没人会懂他的孤独，就如同许天师一般。

        直到遇上皇子瑾，幽朔坚信着这孩子会是自己要守护的人。那年白虎袭击，他也为皇子瑾拔出了定天下。

        他曾以为，皇子瑾会是与他相伴的那个人。

        可原来……并不是的。

        终于有人能看到这把剑了，终于有人看到这份百年的责任……

        一个月后，孝武帝将定天下祭于宗庙，佑大瑞繁荣盛世，锦绣江山。

        幽朔朝着刘玳跪下，深深一礼：“天门第十七代掌剑人，拜见皇子殿下。”

        这一刻，他完成了许天师的遗志。然而不知为何，幽朔却觉得心中更加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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