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庙宇之中，鱼秋黎靠坐在椅子上，等着邪佛的回音。

        邪佛用遍了各种不动声色惑人心智的办法，依旧无法撼动对方分毫，于是只能无声地坐在高台，用悲天悯人的神色看着下方。

        世上庙宇那么多，反正任你怎么问，我就是不说话，看你怎么确定我就是江善。

        鱼秋黎稍微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说话的念头，于是手一挥，无数金色的线条显现出来。

        这是邪佛与江辞意之间相互绑定的阵法纹路。

        鱼秋黎垂眸看了看：“佛家的东西？”

        接着，他从手中的扇子上取下一片羽毛，化作一道稍暗的光芒沿着其中几条纹路汇入邪佛体内。

        邪佛不知道鱼秋黎做了什么，只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将彻底暴露在这人的监视之下了。

        他总算维持不住慈悲的面容，木石做的眼睛狠狠瞪着，像是要把对面的人戳出个窟窿。

        然而对面的人却分毫未觉，语气依旧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鱼秋黎说：“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何必这么紧张呢？”

        “过去的事情，咱们日后再慢慢聊。”

        “眼下，还请我佛多多关照。”

        说罢，他一挥手，庙内所有阵法的痕迹一扫而空。

        邪佛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他们俩之间的账是要算的，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如果打扰到他，就离死不远了。

        邪佛犹豫很久，还是在他走出主殿之前叫住了他。

        “魔……不是，鱼前辈，你能不能，别伤害小江？”

        鱼秋黎回头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小江本江此时正走在自然城最热闹的街道上，完全不知道小庙里发生了什么。

        这条街上普通人和修士都有，可能也有隐藏着身份的魔族，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江辞意看得十分新奇。

        自从她去了明沧宗，几乎就没有这样悠闲地逛过街。

        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家里长辈出门逛街的时候，总有人给自己买个糖画，甜滋滋的，又好看又好吃。

        正好街边就有老爷爷在摆着摊子卖糖画，她便排在一群小朋友后面买了一张。

        糖画上是一个捧着书本好好研读的三头身小朋友，萌得不行。

        江辞意看了一会儿，一口咬掉了小朋友手里的书本，然后看着小朋友空空的双手，自己乐得眉眼弯弯。

        她大概看了看，如果想要买东西，除了可以在各个摊子上选购，还可以去修士建的交易行，或者直接找个地方摆个小牌子，写上自己的需求，等上一会儿就会人过来议价。

        九州大陆的求职者不多，供求关系还算平衡。

        江辞意想找教书先生没必要去修士的交易行，就在路边找了块废弃的木板，写上“临溪村招教书先生一位，修为不限，食宿全包”，而后把它放在了人流量最大的茶馆对面。

        茶馆里闲人众多，而且相比于酒馆，这里的客人看上去涵养更高一点，江辞意对今天的招募很有信心。

        只是她没想到，临溪村受了诅咒的谣言居然如此深入人心，大多数人看到是临溪村就一脸嫌弃地转身离开了。

        江辞意又拿出笔，在木牌子上面补了一句“待遇从优”。

        一些实在缺钱的人被吸引来了，结果张口第一句话就是：

        “能不能不包食宿啊？临溪村那地方太邪门了，你叫要念书的孩子来城里找我怎么样？”

        江辞意脑中瞬间出现了一副放羊般的画面，不过牧羊犬换成了自己，而羊变成了村里的那群孩子。

        江辞意露出一个专业的笑容，显得像是一位每天拒绝一万名新弟子入宗的外门长老：

        “很遗憾不能和你共事，期待未来有机会合作，谢谢。”

        打发掉几个又想赚钱又不想冒险的人以后，江辞意又在木牌子旁边坐了好久，开始考虑起要用什么样的方式给临溪村辟谣。

        只是这刚一静下来，还没想出个结果，就听到茶馆里有人提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明沧宗。

        江辞意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将视线转开了。

        明沧宗怎么样和她江某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茶馆里的那个议论明沧宗的人又提到了两个更熟悉的名字。一个是道君舒珩，一个是她江某人。

        江辞意本不打算细听，但是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不时从他们口中冒出来，便一次又一次地唤起了她的注意。

        被注意到的只言片语越来越多以后，她的大脑已经借着这些被捕捉到的只言片语，把他们正在议论着的事情补充完全了。

        她闲着无聊梳理了一下，大概分为这几个方面：

        论题一：道君在纾阳把江某人斩杀以后，好像是装了捧泥土埋到了边城，相当有情有义，值得敬重。

        此时应该被埋在土里的大活人江辞意：……

        论题二：般若寺里有个胆大的小弟子跟着道君去埋人了，埋完还顺道去明沧宗蹭吃蹭喝，蹭了半月有余，哪有一点佛门弟子的样子。

        都不用他们说出名字，江辞意脑中就想起了一道带笑的声音：宴川。

        论题三：天元峰江辞意这些年在宗门的活动轨迹，说是道君想找到他徒弟为什么叛宗的答案。

        江辞意有些意外地抬头，听到旁边有人问出自己的心声：那查出什么了吗？

        先前那人答：查出来了，此人就是孤僻傲慢不思进取，仗着自己是道君首徒就不拿正眼看人，从来不与门内弟子打交道，也不去讲堂听课，还抢同门的东西……

        江辞意面无表情地垂眸：我就知道。

        接下来，那些修士的话题又进行到什么江家通敌，祸害苍生，什么道君仁义，却受逆徒蒙蔽之类的老生常谈。

        她百无聊赖地提着木牌，准备到别处去转转，却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了更加激烈的争辩之声。

        站在茶馆窗边的一个玄衣少年拍案而起，口中话语清晰地传入江辞意耳中：“江家若是通敌，又怎么会落得灭族的下场？”

        后面他又从江家遗址的残破程度分析了江家与魔军悬殊的实力，从边城百姓对江家的爱戴程度分析了江家平日里的处事风格，最后扯到近些日子出现在临溪村的那位“江晓道友”。

        他说：“即便边城江氏如此受人唾骂，江家后人依旧秉性纯良，你们又怎么能仅凭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一直在背后恶语中伤他们？”

        江辞意听得呆在原地。

        她想过要多做好事，广结善缘，扭转外界对江家的印象，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音。

        她听到茶馆里稍微静了静，而后又多出了不少附和那玄衣少年的声音。

        玄衣少年绷直的脊背缓缓松了下来，从窗口可以看到他半张带笑的侧脸。

        被他反驳的几人梗着脖子红着脸问道：“你、你和江家什么关系？”

        听到这问话，玄衣少年索性坐回凳子上，耸了耸肩答道：“哦，我就是一个路见不平打算管管闲事的好心人罢了。”

        宴川从边城回来以后就一直在想，仙魔两域的结界耸立多年，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弄碎的。

        仙域每年都会派不同宗门过去巡查，一直没有发现异常，这说明魔域对当年那场变故必然是蓄谋已久的。

        把这件事的后果全都怪在江家头上，不管怎么看都很欠妥当。

        更何况，当年他们攻破边城防守以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混入了寻常百姓与修士之中。

        那么隔绝江家与外界的联系，会不会本身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这些事情他前世就想过，只是一直没有亲自踏足边城去看过。

        他只觉得，明明是仙域对边城关注不够，让当时的江家孤立无援，却把所有事情的失败全都怪到一个无知幼童身上……

        那么江家做了什么都没关系了，他就算把真相查出来，放在大家面前，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因为懦弱的修士们总要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而江辞意这个借口挺好用的。

        只是亲眼看到江辞意离世以后，他想了想往后的日子，太平盛世，海晏河清，挺好的，就是有点无趣。

        所以他打算看看，要是把大家的遮羞布扯下来了，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他在明沧宗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掌门客客气气地请出去了。

        理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半魔，而明沧宗修仙。

        宴川觉得就挺搞笑的。

        不过他们般若寺住持也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知道他未来会拿着手里的犍稚神挡敲神、佛挡敲佛，把自己敲上佛子之位，所以现在对他相当纵容。

        于是他自明沧宗出来以后，就打算做一回苦行僧，一路从中州走回东州。

        当然，路上若是遇到什么茶馆啊酒楼啊客栈啊……他也非常乐意进去聊个天，给大家科普一下他眼中的边城江家。

        只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遇到的反驳越来越少了，甚至还有说书先生专门在茶馆里讲江家的好话。

        他仔细打听一番才知道，江家除了江辞意以外，还有位流落在外的族人，年纪不大，心肠特别好。

        那个江小仙君一路走，一路给大家解决困难，接连好多个村落都受过她的恩惠。

        作为瓜田里一只资深的猹，宴川直觉这里面有问题。

        他前世活了那么多年，一直到魔君江辞意把九州尽数收入囊中，边城江家的名声也没变好过，至于这样一位江家后人，他更是闻所未闻。

        而这一世，江辞意刚刚被道君斩杀，这边就冒出来一个声名极佳的江小仙君……

        鬼才信她们之间没有联系！

        于是宴川当场转了道，顺着江小仙君的传说找到了自然城附近。

        巧的是，他刚在茶馆里打听到那位江小仙君的住处，就从窗口看到了个临溪村招人的牌子。

        目光往旁边稍移一点，就看到了守着牌子的江晓。

        或者说，江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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