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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颜如舜英


秋以桐回到东林庵,悄悄走进屋子里。来到里间望着床上面向里躺着的叶蔻,摸出怀里的红瓶子。

        秋以桐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伸手扳住叶蔻的肩膀,让她平躺过来,一看到她的脸顿时一惊。叶蔻满脸的泪水,双眼紧闭着,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哀而艳,触目惊心。秋以桐一下子明白过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使力迫使她张开嘴来。叶蔻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咬舌自尽还是未成,又见到秋以桐,满脸惭愧。

        “你想咬舌自尽?”秋以桐皱眉问。

        叶蔻已将自己的舌头咬出一个大口子,疼得想说话也说不出,而心里更是凉如冰水,只是流眼泪。秋以桐看她这个样子,便有些不忍心,将那个红瓶子又收了起来,说:“你既然想要自尽,说明已有悔意!叶蔻,我自问对你不错,太子妃对你有恩,我于你何尝不是有义?你为报恩害我,非你本意,我可以不怪你,你却不能再害我了!”

        叶蔻想我当然不会再害你便要点头,却又想我其实从未想过害你,便又要摇头。她这一犹豫之间,便不知如何是好。秋以桐叹一口气,解开她的穴道让她坐起,又说:“你不要再想着寻死,做错了事要知道面对,一死了之算什么!”叶蔻一愣,脸上满是血与泪,仍旧说不出话来。

        秋以桐瞪她一眼,走出房门一伸手,将门框上插着的几根经年的艾草摘了下来。然后把绿瓶子里的药丸倒了一颗放在杯子里捏碎了,冲进一些清水,命叶蔻用它漱一漱口。叶蔻口中的血污便清了许多,秋以桐找到她舌头上的伤口,将艾草烧成灰敷了上去。然后问:“还疼吗?”

        叶蔻咬一嘴唇,轻声说:“用那个水漱过口后,便不疼了……”

        秋以桐冷冷一笑说:“那个药本是一种毒药的解药,有止疼的奇效。其实我本来是想给你吃毒药的,未用毒倒先用了药……”

        叶蔻眼睛里因泪水水亮水亮的,又因为羞愧,眼神转动之间满是怯意,倒更像是江芷。“良娣……良娣你到底是什么人?”叶蔻道,“奴婢本以为你只是略有些功夫在身,怎么还会点穴,又精通药理啊!”

        秋以桐深深地盯着她望了许久后问:“你真的不知道?”

        叶蔻说:“奴婢真的只知道太子妃不是常人,她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了。”

        秋以桐暂且信了她的话,便道:“那她有什么不寻常的……”

        “这个……”

        秋以桐见她还犹豫,心中怒起,厉声道:“你与她的恩怨已清,该是还我的义了!我不过问你知道的,有什么不能说的!”

        叶蔻嘴里含着艾草末,紧闭了一会儿嘴,抬起头来恢复了朗朗的目光,便说:“我初次见太子妃时,她无端地‘呀’了一声抬起一只手轻轻甩了一甩,就好似烫着了一般。宫女们问怎么了,她望着那只手无奈地笑了一笑。”

        秋以桐见叶蔻将这事当作大事来讲,满心狐疑,皱眉问:“这有什么?”

        叶蔻说:“其实奴婢曾有过一对双生妹妹,她们一个人的手被烫了,另一个也会觉得疼。长到四五岁时,一个总是头疼发热,另一个明明没有病,也总是一起难受。可惜她们只活到了六岁……”纵使事隔多年,她回想起来也觉得难过,忍不住叹了几声,“所以奴婢一看到太子妃当时的样子,便觉得她应该是有一个双生的姐妹,是她的姐妹手被烫到了,她才会那样。可是,世人皆知,谢国公家的小姐并不是双生胎……所以奴婢一直觉得奇怪!”

        秋以桐听到这里,心里一亮,眼中亦是一凛——她终于可以肯定,谢宸便是白心让口中的沈小姐!一对双生的姐妹,一个早早地替代谢宸当了太子妃,另一个则留在江南与白心让相遇。到后来,姐妹两个不露声色地共事一夫,让人只以为世上只有一个谢宸!

        “原来,真的有分身术……”秋以桐轻淡淡地一笑。

        秋以桐又想到赵姿合曾说,太子妃有时当真是稳重行事,处事英明,可是有时却简直可以称之为愣。一对双生的姐妹,纵使像到了极点,却终究是有些差别的。这差别在外人眼里自然是不容易分辨,可是与之夫妻多年的太子就没有道理不知情了。那么太子必然是知道的,知道却不揭破,这原因无非就是两人是一丘之貉!

        沈小姐的“铁面”,太子的“君子堂”,一个在江湖,一个在朝廷,果然缜密得很啊!

        秋以桐知道了这些,反而轻松下来,悠悠地站了起来,笑着说:“叶蔻,咱们的恩怨清了,彼此不相欠!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凑着机会我会放你出宫。放心吧,先睡吧!”说着便走了出去。

        叶蔻连忙跳下床来说:“这里是良娣的床,奴婢应该睡在外面的。”

        “不防事!”秋以桐笑着走了出去,直接躺在叶蔻用来守夜的床上,叶蔻见此情形又羞愧又无奈,只得走回去睡下。秋以桐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心底却是无比明亮。她从来不怕强敌,怕的只是不敢肯定那是不是强敌。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了,便有种了却心事的感觉。

        一觉醒来,她被一阵清凉的气息吸引,转眸凝望四周,质朴简单的房间,空气里有山林中的味道。她一恍神,还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南山。听到外面的房檐上有麻雀扑闪一下翅膀,便联想到它准备着一飞冲天的样子,心里也仿佛被它们身上的羽毛包裹,暖暖的。

        叶蔻还为之前的事羞愧,秋以桐却已然忘记。

        午后,秋以桐独自一人在林间散步,走着走着闻到一阵桂花的味道,便追着香味走。碧空无迹,白云淡淡,黄叶满径,秋水澄澈。秋天的景色美得惊心,又透着淡淡的凉薄。秋以桐在这样的景色中行了许久,才终于看到香气的来源——那一棵桂花树茂盛得惊人。

        桂花树生得是难得的高大,枝叶茂密,树冠团团如云朵压下。那些细碎的黄花有的在飘落,树下一层的金黄,秋风吹着,空气里的香味飘飘荡荡,缥缈而不虚无。

        秋以桐缓缓走去,却见树后走出一个人来,墨绿衫子,冠玉一般的脸庞,轮廓清朗,双目幽深而明亮。他那英伟之姿立在树下,便又称得那桂花树没有那么高大。秋以桐知道总要见他,与之好好说一说话的,可是这样不期然地看见,心中还是慌了起来。

        她不敢多看梁岑瑞,因为他既是那个锦衣少年,又除了下半张脸与黄七一模一样——这诱惑就如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味一般……可是她还要硬着头皮走过去,说:“你来了……”

        梁岑瑞脸上的笑容有些轻快的意味,“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小雀儿一直在我窗前叫个不住,实在被聒噪的不行,便出来看一看,发现那只雀儿身上被染了点红颜色。我觉得有趣便捉下来看一看,原来那雀儿身上的红颜色是红木槿花染就的,便想到了东林庵。我又想你在东林庵,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说,所以来了。”

        秋以桐先是一笑道:“我是有话要对你说,请师弟给你传话,他这方法好生啰嗦。”又觉得十分奇怪,“为什么你发现那是红木槿花染的颜色,就想东林庵了?”

        梁岑瑞神秘地一笑,而后眺望一下远方,感叹着道:“你当东林庵为什么要叫‘东林庵’?东晋时有个姓‘东’的人,夫人不幸早逝被安葬在这山上。这位东先生思念他的夫人,或者是因为东夫人闺名中有个‘槿’字,或者是东夫人特别喜欢木槿花,他便在山上亲自手植了几万株木槿。花开时节,灿若云锦,人们称之为‘东林’,久而久之这座山也叫东林山了。”

        秋以桐听到这样的故事,不禁心神为之摇,神为之动,感叹道:“如果听过这样的故事,的确一看到木槿花便会想到东林山……不过也奇怪了,你又怎么一看那鸟儿身上染的颜色就知道是木槿花染的?我师弟一向谨慎,怎么不想一想你若是认不出那是木槿花汁子,就耽误事,倒不如写个纸条妥帖。”

        梁岑瑞便笑道:“你师弟正是谨慎才如此。若是写个纸条附在雀身之上,遇见太子那般人物,不就要泄漏了。而那一次他到我的住处采百里香,正遇上我吃木槿花豆腐羹,还说那是一道好羹,《离骚》中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可谓清雅高洁之最,也赞我有几分清雅。他那般夸奖我,我羞愧得紧,却也印象深刻。”

        秋以桐也便笑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啊,一朵木槿花,竟有这样多的故事。好似现在的东林山并没有那么多的木槿花,也是可惜我今日才知道‘东林’的来历,本只晓得齐王李勉与这个地方的渊源。”梁岑瑞望着她,目光里都好似透着香气,迫使秋以桐看向别处,伸手理一理头发,有细碎的桂花自发间落下……

        梁岑瑞轻轻的声音里隐着期望,问:“你来这里是为了取兵书吗?”

        秋以桐心中微凛,笑道:“你也这样认为吗?”

        梁岑瑞微愣一下才点头道:“据说,齐王叔他曾亲口称这个地方为他的‘重生地’,在这里收起他所著兵书,也在情理之中。你在这时来,的确让人觉得是为取兵书。……你已决定,将兵书交给太子了么?”

        秋以桐眼望着他,说:“你为何会这这样想?”

        梁岑瑞又愣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一笑说:“我想,你让我过来是为了商量脱身之计……既然想要脱身,应该是……”

        秋以桐随着秋风,将一声叹息与桂花香放了出去,桂花的香味在不期然间,侵染了她的衣袂与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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