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密室外黑咕隆咚的，只有室内燃着的烛台散发出微弱的光。

        地上的两个人再也没动过，殷红的血迹晕染了一地。

        方志洁上前试了试两人的鼻息，感觉到两人都已经没了气息，顿时心里百味杂陈。这是活着的二十一年间第一次有人直接死在自己面前，救箫暮的那个时候虽然也见到了很多尸体，但那些人在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尸体了，而且那时候他刚到这个世界，其实满心都是不真实感，跟玩游戏似的，只觉得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这只是一个虚构的世界。

        但现在不同了，他们有血有肉有爱有恨，不久之前还活生生的，转瞬间却已经不在了。他一直不想直面的现实在这种环境下纷纷冲出大脑，自己在原来的世界是不是也已经不在了？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真实的吧！还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

        方志洁不由苦笑，顷刻间又换上了一副坚定的表情，既然已经想通了，就珍惜这条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吧！

        密道的出口就在咫尺之遥，虽然青纱带他们下来后就把出口关上了，但现在去找应该还是能打开的。方志洁从青纱身上找到钥匙打开了关李洛他们那间密室，把人给抱了出来。

        青纱带着他下来的时候可能是觉得自己马上就会出去所以也没带人一起过来，现在密室出口外面的那个小院应该还守着很多他们的人，他带着女人孩子能从这儿逃出去的几率实在不大，最终还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

        方志洁拆下墙上的烛台拿在手里，让丫鬟抱着李洛，自己在前面开路，沿密道向着这个出口的反方向走去，这个地下密道修建的四通八达，明显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应该不止这一个出口，而且跟之前关他们的那个地方明显也是相通的。

        这个地下密道不知道有多大，时不时会分出一个岔道，但很多岔道走着走着就没路了，到处也找不到机关的痕迹，无奈之下只能沿路返回选其他的路，而且每条路看起来几乎都没区别，弯弯绕绕，十分曲折，很容易就迷失在里面。

        如此七拐八绕，中途又因为太累停下来休息了几次，总算是找到了他们之前被关押的地方，去时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走回来却用了三倍以上的时间。方志洁怕这儿还留着人看守，四处观察了一圈发确定没有对方的人才放心，既然下面都没有再留人，想来上面的人也都已经撤走了，只要找到这边的出口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出口，只是折腾了半天也没打开，他明明已经找到了机关所在的地方，向上的阶梯已经出现了，头顶上的石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会是怕发现地下的密道，所以把出口给堵上了吧！方志洁突然感觉很绝望。

        半道上就睡着的小团子揉揉眼睛醒了过来，迷迷瞪瞪的看着方志洁道：“小舅舅，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方志洁笑笑：“洛儿再等等，很快就能回去了。”

        方志洁隐隐悲观的意识到，这儿的出口靠他应该是打不开的了，但是再走其他的路可能只会像来时一样不得要领，白费力气。

        先前两个看守住的密室里还有些食物和水，几人都饿的不轻，坐下来先吃了些东西。

        .....

        四周寂静无声，烛光在地面上勾勒出巨大的影子，在这种环境下做什么下意识的就会小心翼翼，不发出大的声音。

        方志洁在墙角找个几个坛子，拿起来闻了闻应该是酒，他倒出了些打算喝一点暖暖身子。杯沿刚碰到嘴唇，突然一个巨大的声响传过来，地面都震动了几下，方志洁手里的杯子一个没拿稳，砰咚一声摔到地上，碎成了三四半。

        小团子吓的一把抱住方志洁的大腿，拽着他的衣角不愿意松手。

        方志洁把他抱起来交给碧玉（丫鬟），蹑手蹑脚的像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还不待他走到近前，正对着出口的石板轰然倒塌，裂开的石块碎了一地，有几块飞迸出来的差点砸在他身上。

        失去了石板的遮挡，出口上方透出浅淡的光，原来外面也已经是晚上了。

        一个人影自上方一跃而下，刚好落在那片白光的中间，他身上沾着黑灰，有些狼狈，薄唇紧抿，一张漂亮的小脸被光影打出更明显的棱角，倒是像极了西方画卷里的小天使。

        箫暮站稳脚一抬头，刚好对上站在暗处的方志洁，那人全身都脏兮兮的，狼狈的不得了，却在对上他眼神的时候咧嘴笑了，那笑脸带着傻气，却让他紧绷了许久的心狠狠跳动了两下，然后彻底平缓下来。

        方志洁问：“你怎么找来的？”

        箫暮答：“碰运气。”

        “你运气真不错！”方志洁亮出大拇指夸赞道，不管怎么说能出去了。

        箫暮走近他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方志洁不明所以：“什么日子？”

        箫暮斜了他一眼没说话，拉起他的手腕试了试脉搏，然后拖着他就往出口处去。

        方志洁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往回扯了下手臂道：“洛儿还在里面，先去把他带出来。”

        说着他就想往回走，结果脚步还没动，只觉得胸口一疼，脚下一软向前倒去，落地前被箫暮一把托住了。箫暮把他放到地上，扯开他胸口的衣服，那里之前已经浅的几乎看不见的掌印这时候又显露在胸前，颜色比一开始还深了一些。

        箫暮眼神一暗：“居然提前了？”

        疼痛来的太突然，不一会儿方志洁就感觉胸口的绞痛已经扩散到全身，伴随着身体越来越热，他整个人再一次像是被扔进了油锅里，身体的每一片骨肉像是都被拆分开来，沸腾的血液在血管中喷薄翻滚，随时都要爆破血管冲破身体的束缚。

        这痛苦胜过上次上次千百倍，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可若是要在这种痛苦中死去还不如自己现在就死了算了。他身体的行动先一步头脑的指令，牙齿已经狠狠的咬上了舌头，箫暮见他把自己的舌头咬出了血来，一把捏住了他下颌。

        他抓过方志洁受伤的手：“你中毒了？”

        方志洁疼的冒了一身的汗，额前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眼神都失了焦距。箫暮感觉气愤不已，恨不得把让他中毒的人碎尸万段。

        方志洁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含含糊糊道：“.....雨花.....蛊....”

        蛊虫身上都带着蛊毒，没发作的时候只会跟蛊虫一起潜伏在身体了，平时几乎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方志洁不一样，赤练掌会让身体失去自愈的能力，像是上回只是单纯的风寒，但他却一直好不了，只因为内伤压制了恢复的速度。如今他中了蛊毒，又恰巧赶上内伤复发的时间，赤练掌的伤会催发他身体里的蛊毒，而蛊毒也让赤练掌发作的时间提前了。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碧玉见方志洁出去后迟迟不归，抱着李洛小心翼翼的出来看情况。刚好看见方志洁倒在地上面前蹲着个人正在脱他的衣服，李洛最先认出箫暮，喊了声：“小哥哥！”

        箫暮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眼神晦暗不明：“带着他到里面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他话里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让在上位者前伺候惯了的人都被这股气势震住了，下意识不敢违背他的话。

        箫暮脱掉他的外衫，把上衣扯了下来，向上次一样把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可用处并不大，他现在只有四成的内力，根本没法逼出他体内的蛊毒并且还得压制赤练掌对他身体的侵蚀。

        方志洁全身痉挛，嘴与鼻都开始往外流血，他用最后的意志力抓住箫暮按在他胸前的手咬牙道：“....箫暮.....放.....放了....我吧....好疼....”

        箫暮放开了抓着他下颚的手，却在他再一次去咬舌头前把他的外衫塞到他嘴里，俯下身仔仔细细擦掉他脸上的血道：“我最讨厌欠人债，没还清之前你敢离开，就算追到十八层地狱我也把你抓回来。”

        说完他盘腿坐下，闭着眼睛运起内功。在浅淡的光线下，他的身体逐渐拔长，瘦小的衣服已经包裹不住那欣长的身形，苍白的皮肤一大半暴露在光影之下。纤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然后倏然睁开，一头漆黑如夜色的长发散落下来，在白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落于肩头，黑与白的反差越加让他像极了一幅惊鸿的水墨画，浓墨重彩。

        方志洁嘴里的衣衫已经被血染透，耳朵里也开始流出鲜血，气息越来越弱。

        他感觉一股冰凉的气息靠近他，灼热的身体像是触到了夏日的清泉，让他忍不住想要跳进去再也不愿出来。他一把抓住那只贴在自己身上的冰凉手臂，然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箫暮扶起他运起体内全部输入他内力，一半替他压制赤练掌的侵蚀，一半游走在他的经脉中把蛊毒一点点逼出他体内。

        方志洁体内的疼痛减轻了少许，灼烧感却一点也没少，他睁开迷迷蒙蒙的眼睛，只见面前有个白茫茫的影子，摸上去凉冰冰的，他伸出手一把抱住然后紧紧贴了上去，一阵冰凉感终于让他火烧一样的温度降低了下来。

        “.....唔~”他喟叹一声，在那冰块上蹭了蹭，头脑在昏沉中意识越来越淡。

        一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睡！等蛊毒逼出来。”男人顾不上整个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只毫不分心的运起内力在他体内游走，他从没做过这种事，生怕一不小心伤了他，真是把半辈子的耐心都用进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幸好那蛊虫进到他体内不久就因为下蛊者命陨，也跟着死去，不然再高的内力也逼不出来，方志洁的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虽然命占时保了下来，但方志洁内脏几乎都受了伤。箫暮只能不断的给他运用内力疗伤，他自上次受伤内力还没完全恢复，做完这些事已经是内力枯竭，强撑着想起身，结果那个人死活贴在他身上不松手，箫暮越扯他手臂收的越近，箫暮一阵无语。只能坐下来闭眼等待恢复。

        方志洁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眼前还不是很清明，他抬起头，漆黑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眼前是张苍白到不太真实的脸，眉目如画，棱角分明。

        方志洁头脑还有些恍惚，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指戳了戳眼前的人，那人闭着的眼睛蓦然睁开，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带着凌厉的气势，连看人的时候都带着冰寒的气息。

        那人见他的看着自己，用手盖住他的眼睛道：“这次算我做了赔本的买卖，我们以后两不相欠了。”

        说着他有些自嘲的笑了，方志洁从他的指缝中看着那个笑容，眨眨眼睛，原本就恍恍惚惚的脑袋更加不清明了。

        箫暮觉得自己这回不但是赔本，而且是亏大发了，为了压制他体内的赤练掌，他给了半点武功不会的傻子一半的内力，以后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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