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身份

绵绵细雨造就了一番由银丝编织而成的蛛网，接连好些天，君不归只要闭上眼睛，或是稍稍歇息一番便会坠入梦境。

        一串宛如走马灯的陌生场景，就这么不受控制的……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他的梦中。

        由于得不到充足的睡眠，君不归这几日不仅精神不佳，就连神情也很是恍惚，时常盯着一处便失了神，就连一些阎王阁的事务，都是青奴代他处理的。

        君不归的这番不对劲，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能感觉出来，但不知为何，在阎王阁里，难得所有人都装作似无所觉，默契度前所未有的高度统一。

        就连对他时不时嘘寒问暖的魏伯，这几日也像是被针缝了嘴，打老远看到君不归一身红衣走近，便脚底抹油拎着扫帚转移阵地，连扫了一半的地都不管了。

        而此时此刻，君不归正阴沉着脸站在阎王阁的九宗塔下，他的面前，便是一时不慎，躲闪不及的魏老头。

        “魏伯。”

        君不归罕见的，对阎王阁里的长辈沉下了脸，他直勾勾的盯着似有话说的魏老头，沉声问道：“我也不多说废话，您是阎王阁里的老人，您可知晓……我先前的身份吗？”

        “这，少阁主……”

        “您不用同我打马虎眼，我感觉的出来……这几日，你们都故意躲着我。”

        君不归有些疲累的伸出手，捏了捏眉心：“我先前还只是猜测，不过现下…我已经能够确定了。”

        “少阁主。”

        事已至此，魏老头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垂首承认了：“这件事我们也不是故意瞒着你，毕竟少一桩事总比平添一件烦忧好。”

        君不归静静的望着他不说话。

        魏老头眼皮一跳，知道这次对方怕是不能轻易的就这么善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对于少阁主的身世，我只是略知一二……详细的，恐怕还得询问阁主。”

        “魏伯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君不归朝前走了几步，他伸手撩起赤色的衣摆，在打扫干净的九宗塔下寻了条台阶便坐了下去。

        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魏老头，君不归伸手拍了拍身侧的台阶问道：“魏伯，要不要坐下慢慢说？”

        “这……不用了，少阁主。”

        魏老头攥紧了手中的扫帚，他错开视线说道：“其实少阁主的身世也不复杂，您也知道……当今圣上早些年荒淫无度，后宫嫔妃数不胜数，子嗣……也不在少数。”

        这些君不归都知道，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的问道：“那我是怎么回事？”

        “这……少阁主的身世，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是因为当年后宫妃子争宠，少阁主侥幸逃出皇宫后，被还是贵妃的武云裳……派人追杀。”

        魏老头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晃了晃脑袋努力回忆道：“我这记性越发的差了，当初阁主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便带回了少阁主。”

        “既然如此，那为何……师尊要封住我的记忆？”

        君不归目不转睛的盯着魏老头，他丝毫不给对方停顿喘息的机会：“我的记忆，是师尊动的手脚，对吗？”

        魏老头挠了挠头，转开了视线。

        君不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捂着额头垂眸说道：“就算让我知道真相，我也不会对阎王阁如何，这种记忆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少阁主怕是误会了，阁主并不是担心你会对阎王阁不利。”

        魏老头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阁主他，或许只是想让你没有烦恼的长大，毕竟这种记忆……算不得什么好事。”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让我想起来？”

        君不归的表情似是不解，再加上这些时日没有丝毫有关叶寒舟的消息，他难免动了怒气。

        望着欲言又止的魏老头，君不归不禁厉声质问道：“师尊这次离开云州，是不是故意在躲着我，这算什么？喜我便信手拈来，厌我便挥之即去？”

        魏老头脸色一变，他连忙安抚道：“少阁主，你冷静一点。”

        但君不归此刻显然是钻了牛角尖，这些时日他休息不好，眼睛一闭便是各种陌生的记忆纷至沓来，整个人宛如一张紧绷的弓，稍有不慎便会伤及他人。

        魏老头的态度又模棱两可，遮遮掩掩仿佛在顾忌着什么，君不归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火苗瞬间便被点燃。

        就在他即将发火的前一刻，阎王阁的管事青奴，从不远处赶了过来。

        魏老头仿佛看到了救星降临，忙不迭的开口招呼道：“青奴姑娘，你快过来给少阁主解释一下！”

        青奴几步便到了跟前，她先是看了一眼神情明显不对劲的君不归，继而才转身对魏老头说道：“魏伯，少阁主这是怎么了？”

        “嗨，还能是什么事，这几日少阁主记忆恢复，我们又躲躲闪闪的……这不，少阁主就非得讨要个说法。”

        魏老头看向青奴，无奈的叹了口气：“阁主偏偏这个时候又不见踪影，这难免令少阁主胡思乱想。”

        “少阁主，阁主此次离开云州，是的确有要事，他并不是故意躲着你。”

        青奴一眼便看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她望向身旁的君不归，语气平缓的说道：“我们再能掐会算，也算不着你会在这时恢复记忆，若是阁主知晓……想必是不会离开阎王阁的。”

        青奴的一番话，令君不归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但他还是语气不悦的问道：“既然如此，我的生母是谁？她如今又在何处？”

        “这事我们就不曾知晓了，阁主当初只告诉我们……少阁主是南渊帝的血脉，因为后宫之争，继而惨遭追杀。”

        “那师尊，他是在何处……捡到我的？”

        君不归紧拧着眉头，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努力的回忆道：“是寒山寺吗？我记忆中最后一个场景，是寒山寺的山门……那里漫山都是红色的花。”

        青奴点了点头，她淡淡应道：“是寒山寺。”

        “那常慧大师……他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君不归望向面前的青奴：“我的身世，常慧大师……他会不会知晓？”

        “少阁主，据我所知……封印你记忆的人，正是常慧大师。”

        望着君不归陡然睁大的双眼，青奴垂眸颔首道：“阁主并不擅长此法，常慧大师当年应该是被阁主说服，从而封住了你的记忆。”

        君不归闻言猛的咬住了下唇，他迅速的在脑内思索一番，站起身朝着青奴说道：“我现在就去一趟寒山寺，若无要紧事务，劳烦你先替我处理了。”

        语毕，君不归便火急火燎的转过身朝着门外跑了出去，门外的双鹰柏下拴着两匹骏马，君不归跃上其中一匹的马背，须臾间便不见了踪影。

        直到马蹄声逐渐远去，青奴这才收回窥视的目光，转而看向身旁的魏老头。

        此刻魏老头的神情漠然寡淡，一点也没有先前面对君不归时的慌乱和纠结，仿佛不久前被君不归质问的一幕，根本不复存在。

        青奴朝他抱拳鞠了一躬：“魏伯，劳烦您了。”

        “演戏而已。”

        魏老头握着手中的扫帚，低头扫着脚下的地面：“少阁主谨慎多疑，怕是……不会只听信我们的一面之词。”

        “所以接下来，就要看常慧大师……怎么圆了。”

        青奴简短意骇道：“常慧大师说的话，少阁主想必是会信的。”

        “毕竟……出家人不打诳语。”

        魏老头突然嗤笑一声，他摇摇头轻叹道：“常慧大师不会骗他，只会引导少阁主……向一个错误的方向猜想下去。”

        “少阁主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很生气。”

        “生气与否，到时候再说罢。”

        魏老头望着脚下的枯叶，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

        在青奴困惑的目光中，魏老头握着手中的扫帚问道：“你说……万一今后，少阁主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烧了阎王阁？”

        青奴微微一怔，继而猛的瞪大了眼睛。

        “当年……前任阁主还在世时，不是算过一卦吗？”

        魏老头喃喃低语道：“那个老和尚咋说来着？阎王阁……要经历三次火难。”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导致阎王阁毁坏了大半。”

        青奴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她双目深沉的望着面前耸立静默的九宗塔：“这十年来，我们好不容易……才令它恢复如初。”

        “青奴姑娘，你这话可就错了，只是十年来修修补补，勉强缝合成原先的模样罢了。”

        魏老头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满脸怔忡的青奴：“逝去的东西永远也回不来，物是如此，人亦同样。”

        “魏伯……”

        “嗯？”

        魏老头抬起耸拉的眼皮，他望着面前脸色惨白的年轻管事，终是心头不忍，躬身说道：“这话我很早之前，便想同阁主说了……如今，这话也同样适用于你。”

        青奴咬紧了牙关，她放在身侧的双拳不由得轻微颤抖，整个人仿若摇摇欲坠。

        但魏老头只是目光平静的望着她，他扫过对方及耳的短发，突然开口说道：“青奴姑娘，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遇到新的，甘愿令你蓄起长发的良人。”

        青奴咬着后槽牙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快步离开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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