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姻缘签

常慧大师拈着佛珠的手指一顿，对面的红衣少年倒是一脸坦然，他舒了口气轻叹道：“眼下这江山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当然是选择挚爱了。”

        “……阿弥陀佛。”

        常慧大师颔首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扭头望向屋外，便看到叶寒舟正抱臂倚在一颗古松下，对方一脸不耐，时不时朝着这边观望。

        似是知晓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叶寒舟便走进佛堂催促自家徒弟：“说完了吗？说好了就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准备下山。”

        “大师还未告知我……”

        “叶施主，你也来算上一签吧。”

        常慧大师却是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他指了指面前的蒲团，示意叶寒舟落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寒舟心中警铃大做，他没有动，只是抬起眼皮问道：“算什么？”

        “姻缘。”

        伴随着常慧大师话落，叶寒舟的脸色骤然间阴沉了下来，他摆了摆手冷冰冰的拒绝道：“不算。”

        “为何？”

        常慧大师抬眸问道：“叶施主若不信神佛，此签…就权当解闷取乐。”

        “我说，不算。”

        叶寒舟压低了嗓音，他的右手五指微微收拢，双眸低垂，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

        站在他旁边的君不归心头一跳，连忙拉住了叶寒舟垂在身侧的手臂。

        “为何？”

        常慧大师站起身，他握着竹筒缓步走到叶寒舟面前站定：“凡事都讲究个因果缘由，叶施主的理由又是什么？”

        叶寒舟微微眯起眼睛，他现在很想把面前这个蹬鼻子上脸的老秃驴揍上一顿，但余光扫到身旁一脸紧张的君不归，叶寒舟只能压下火气不耐的解释。

        “很早之前便算过一次，那老骗子说的不好听我便揍了他一顿，我多年前便已经求过姻缘签了，所以如今没有必要。”

        “既然是旁门左道欺骗了施主，施主何不在贫僧这里…求个心安？”

        常慧大师固执的把竹筒递到了叶寒舟面前，他轻声说道：“叶施主，请吧。”

        “大师……”

        君不归拽着叶寒舟的衣袖左右为难，他看了看两人，最后凑到叶寒舟耳边小声说道：“师尊，要不随便抽一支吧，好的话我们就听，不好我们就直接走。”

        叶寒舟冷着脸没有理会自家徒弟，旁人不知他这般态度是为何，但常慧这秃驴一定是知晓的。

        算姻缘，叶寒舟对此可谓是避如蛇蝎，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再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好不容易消退了些的伤痛，叶寒舟不想再一次揭开。

        但最终，他还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君不归担忧的目光中，叶寒舟伸出手从竹筒里随手抽出一根竹签，他看也不看便直接递给常慧大师说道：“下下签就不必念了，内容我也知道。”

        常慧大师伸手接过，叶寒舟冷着脸甩开君不归拽着他的手臂，转身便打算离开佛堂。

        就在此时，常慧大师低沉的声音却是从后方悠悠传来：“……自剪芭蕉写佛经，金莲无复印中庭，清风明月长相忆，玉管朱弦可要听，多病不胜衣更薄，宿妆犹在酒初醒。【注1】”

        叶寒舟脚步一顿，常慧大师双手合十，颔首轻叹道：“是中上签，叶施主…大可安心。”

        “…是吗？”

        叶寒舟闻言却是嗤笑一声摇摇头：“大师这签，看来也不怎么准。”

        “准不准，日后…自见分晓。”

        眼瞧着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君不归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替叶寒舟开心，他也就没心思再去追问常慧大师自己的姻缘到底是个什么了。

        自家师尊一脸的不耐烦，君不归便只好朝常慧大师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正想跟着叶寒舟离开佛堂，不料对方却是脚步一顿转过了身。

        “对了，常慧大师。”

        叶寒舟本已经走到门前了，他似是想起什么又回头说道：“寒山寺要是缺香火钱了就托人知会我一声，别让那萝卜头傻乎乎的掂着个扫帚站在山门口，当心哪天被人给拐了。”

        君不归知道自家师尊向来嘴不饶人，闻言便有些头疼：“师尊……”

        “不归，我们走。”

        叶寒舟没有再废话，他干脆利落的带着自家傻徒弟离开了慧庆寺。

        望着两人消失在竹林后的背影，常慧大师低声颂了一声‘阿弥陀佛’，他垂眸望着手中的竹筒，继而缓缓抬手，从中抽出一枚竹签放在了眼前。

        这是君不归第一次，抽中的那支签。

        过了许久，常慧大师低低的叹了口气，他转身把竹签放在佛堂燃着的烛火上，直至它泯灭成尘埃。

        从寒山寺出来时已接近酉时，叶寒舟翻身跨上马背，他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徒弟要陪他吃个晚饭。

        瞅了瞅天色，叶寒舟便望向一旁的君不归开口说道：“天色不早了，你想吃什么，我们可以直接过去。”

        君不归眨了眨眼睛：“师尊想吃什么？”

        “随便。”

        君不归挠了挠脑袋，他踌躇了一番小声开口：“我，我其实想亲手给师尊做几道菜尝尝，不知师尊愿不愿意赏脸？”

        他说完这句话便把头低了下去，只露出个红彤彤的耳朵尖露在外面。

        叶寒舟望着君不归羞怯的模样恍然大悟，徒弟这是求肯定求鼓励来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师尊，这种时候一定不能打击自家徒弟的自尊心。

        于是他便点点头说道：“可以，需要买材料吗？”

        “大多数材料屋里都有，但是鱼要买新鲜的。”

        君不归眼睛一亮，他冲着叶寒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师尊爱吃鲈鱼，我想给师尊做一道清蒸鲈鱼。”

        少年的笑容太过直白纯粹，叶寒舟看着他的脸愣了愣，有些微微晃神。

        “想买什么就去买吧。”

        叶寒舟移开视线，把头转向一边：“对了，买上两坛清酒，要桂花酿的。”

        君不归点了点头，迅速的置办了需要的酒水和食材，喜气洋洋的策马跟在叶寒舟身后。

        结果到了院子，君不归突然发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事情，他住的小院里……没有厨房。

        “怎么了？”

        叶寒舟察觉到他脸色不对，便开口问道：“打退堂鼓了？”

        “没有，只是我忽然想起来……我院子里没有厨房。”

        君不归手里还提着菜，垂下头有些尴尬道：“以前都是我把东西买好，蓁蓁拿去做的。”

        叶寒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蓁蓁的院子里有厨房，但是……”

        君不归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叶寒舟同样也心知肚明。

        在夏蓁蓁回来之前，她居住的院子，两人都不会踏进去的。

        “罢了。”

        叶寒舟叹了口气：“去我的屋里吧。”

        君不归闻言心头猛然一跳，仿佛就像是一块长年干旱的土地骤然间得了甘霖的滋润。

        在这之前，他甚至想过叶寒舟会带着自己出去找家酒楼吃饭，但唯独不敢去奢望叶寒舟能大发慈悲，让他进自己的院子里生火做饭。

        说来也可笑，身为叶寒舟的徒弟，君不归在这十年里竟然都没进过对方的院子，更别提房间了。

        倒不是说他尊师重道，说实话，他做梦都想去叶寒舟的院子，或许旁人不知，每当叶寒舟归来较晚，君不归提着灯在门口等他的那段时间，其实整个人由内而外都很惬意。

        叶寒舟所住的院子，君不归以往只敢站在门口偷偷朝里窥探一二，但门就那么大，君不归印象最深的便是门口那几棵参天笔直的银杏树。

        他此时脚步虚浮的跟在叶寒舟身后，看着对方推开院落的大门，就像是推开了他心头上的一把锁，道不明的情愫刹那间便如岩浆般喷涌而出，流向四肢百脉。

        入眼的便是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因为是初春，它们的叶子还泛着青绿，树下是一张白玉圆桌，旁边放着两个相同材质的墩子。

        不远处有一片小小的荷塘，上面搭着一座木桥，水中除了一些锦鲤外还有几只乌龟，此刻它们瞪着绿豆眼儿趴在岸边的石头上，一动不动的打量着君不归这位不速之客。

        “那边就是厨房。”

        叶寒舟停下脚步，他朝着左手边指了指：“旁边有条小溪，里面的水是从寒山寺引来的，可以直接引用。”

        君不归把目光投向那淳淳流动的溪流，他指着厨房问道：“那我就直接进去了？”

        “厨房我没怎么用过。”

        叶寒舟说道：“你恐怕得先收拾一下。”

        君不归把东西放到白玉桌上，他便朝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哪怕是有心理准备，君不归还是被扑面而来的灰尘避的后退数步。

        “有事叫我。”

        叶寒舟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走了，把烂摊子习惯性的扔给了自家徒弟。

        君不归看着他‘冷酷无情’的背影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他便挽起袖子准备打扫厨房。

        另一边，叶寒舟直接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房间，推开房门，他迈步进入后又迅速的反手把门关上。

        房间里很昏暗，因为窗口的位置拉着厚厚的帷幕，叶寒舟不喜欢刺眼的光线，他习惯掩藏在黑暗中，他觉得太过明亮的东西会令世间一切都无法遁形。

        屋内的摆设很是简单，一套木制床柜外加两把高背椅子，唯一算得上奢华的地方，便是窗边的金丝楠木桌，那上面除了书架外还放着一沓厚厚的宣纸。

        叶寒舟踱步走到桌前垂下头，看着桌面上还未完成的画卷眼中浮现出一丝眷恋，他伸出手摸向画卷，就像是在轻抚情人的面颊般小心翼翼，万分珍惜。

        末了，叶寒舟把桌上的画卷谨慎的收了起来，将桌面收拾好后，他转身拉开了窗边的帷幕。

        窗台上放着一个精致华美的花盆，可里面种的不是什么名贵罕见的奇花异草，而是一丛平平无奇的格桑花。

        这种花路边一抓一大把，生命力顽强哪里都能生长，但叶寒舟却是万分仔细的给它浇了水，而后轻轻的舒了口气。

        他做完这一切后重新拉上帷幕，随之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朝着院里的厨房走了过去。

        叶寒舟越过脚下那低矮的门槛，抱臂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他那听话乖巧的徒弟把衣袖束起挽到了肘部，露出一双肌肉紧致而又白皙光滑的小臂。

        君不归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围裙绑在腰间，整个人神采奕奕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他动作熟练的清洗手中的案板，继而生火，切菜。

        菜刀剁在案板上发出规律的‘嘚嘚’声，一旁清洗干净的竹笼里放着沾着水滴的青笋，土豆，莲藕和几条刮了皮的茄子。

        君不归此刻正把清洗干净的鲈鱼放在案板上，左手按着鱼的尾部，右手拿着菜刀在鲈鱼身上划着刀花。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叶寒舟不止一次看到过对方手指灵活的把玩着各种精巧暗器，而眼下，这双手正捏着一小把葱丝往鱼肚里塞。

        “师尊。”

        君不归微微转身，他朝着倚在门口的叶寒舟笑了笑：“你还是去外面等吧，一会儿火烧起来，怕是会熏着你。”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叶寒舟直接走进了厨房，他看着君不归把削了皮的茄子放到案板上开始切丁，便疑惑的问道：“切这么碎，打算怎么吃？”

        “师尊你忘了？你最爱的零嘴便是这个。”

        君不归看了一眼拧着眉头的叶寒舟，没忍住笑道：“这道菜叫做琉璃茄子，就是那个沾着芝麻的糖块。”

        “那难道不是芝麻糖块？”

        “不是，是把茄子丁炸熟后裹上一层糖浆，之后再撒上芝麻。”

        叶寒舟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家徒弟做事麻利，很快便把茄子切丁下锅，被炸熟的茄子上还冒着油泡，君不归便把冰糖加热融化成糖浆浇到了上面，最后再撒上一把白芝麻，完美收官。

        叶寒舟活动了一下手指，鼻间是糖浆甜丝丝的味道，其间还夹杂着芝麻的荃香，朝着那还散发着热气的点心，叶寒舟伸出了罪恶的右手。

        “当心烫。”

        君不归瞟见他的动作，连忙伸出手挡住对方蠢蠢欲动的手指。

        用筷子夹起一块茄子，君不归吹了吹喂到了叶寒舟嘴边：“师尊，茄子刚淋过油，糖浆还未变凉你只能尝一口。”

        盯着喂到嘴边的点心，叶寒舟难得有些尴尬，他思索了一番还是张开嘴巴，把筷子上沾着芝麻的茄子叼在了口中。

        转过身，叶寒舟咀嚼着食物漫不经心的说道：“比外面的好吃那么一点点，你先忙，我出去走走。”

        说完，他便迅速的走出了厨房，瞬间就没了身影。

        君不归望着门口的方向，过了片刻，才低头看着手中的筷子，由于夹过包裹糖浆的点心，筷子的顶端还沾着几粒白色的芝麻。

        鬼使神差的，君不归把筷子送到唇前，他微微张嘴把上面的白色芝麻用舌尖卷入口中，很甜，还裹夹着属于糖浆的甜味。

        说不上来缘由，一时间君不归沉溺在了这股鼾甜中，直到放置鲈鱼的蒸锅里发出一阵‘噗噗’声响，他才骤然间回过神来。

        所有的旖旎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君不归手指一松，筷子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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