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告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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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尔丹虽然从安多退回了新疆,但他那对鹰一般的眼睛始终盯着东方。厄鲁特本属喀尔喀,被逐出后一直心存夙怨,噶尔丹正好一边借此煽动部众,一边等待时机。三年后,他终于等来了机会。此时,五世达赖圆寂已有八年。
此时的喀尔喀分裂为土谢图、札萨克、车臣三大部落,另有库伦大寺的哲布尊丹巴活佛及其属下黄教僧团,各方均与清廷保持着朝贡关系,边界多年平静。原来车臣势力较强,后被札萨克反超,受到挤压,内部开始失和。土谢图汗闻听札萨克汗新娶的小夫人美貌绝伦,不由垂涎三尺,于是前往拜访,竟提出要借小夫人一用的挑衅要求,札萨克汗大怒,不想对方来时早埋伏下人马,团团包围,拔刀威胁,只好干瞪眼看着小妃被明抢而去。土谢图汗知道札萨克汗不会善罢甘休,而自己又不是札萨克汗的对手,遂联络车臣共同将札萨克汗打败。札萨克汗赔了夫人又折兵,气恼之下派人向漠西准噶尔求助。噶尔丹遣其弟前去调解帮助札萨克汗索回小妃,谁知那土谢图汗偏赖着不还。哲布尊丹巴活佛知道后责备札萨克汗不该引来准噶尔人,于是联络土谢图和车臣,三股合一,攻打札萨克。札萨克汗力不能敌,被斩,噶尔丹之弟亦被乱兵所杀。
正是这个事为噶尔丹准备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为弟报仇,三万厄鲁特劲骑杀向外蒙古,对峙、较量数月后,噶尔丹率精兵绕道杭爱山偷袭成功,土谢图汗连美人也没来得及带,狼狈而逃,小妃落入噶尔丹之手。第二日,噶尔丹兵分两路,一路紧追哲布尊丹巴活佛和土谢图,另一路一举攻破车臣,遂占领外蒙。
喀尔喀败兵挟裹百姓牲畜南逃,请求清廷保护。噶尔丹部下亦以追外蒙人马为名,时常侵入清朝边界,双方多有磨擦。康熙责备土谢图汗挑衅在先,应向准噶尔赔礼道歉,怎奈土谢图汗不敢前往。考虑噶尔丹系达赖徒弟,一路之上又打着护法旗号,康熙于是速遣使者入藏,请达赖喇嘛派人与朝廷钦使共同调解,让准噶尔返回新疆,喀尔喀各部返回原牧地。
桑结嘉措对噶尔丹此次出兵外蒙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当朝廷来人请达赖喇嘛遣使参加调解时,他的心情颇为复杂。噶尔丹此次越过和硕特,出兵喀尔喀,直接同朝廷对峙,其严重程度显然超过上次出兵安多,他想,这位老同学敢冒天下大不韪,必须与他划清界限,自己也应该有个明确的态度。所以,当噶尔丹与土谢图汗一边对阵,一边邀请利诱和硕特助战时,桑结以五世达赖名义传出法谕,严禁安多各部出境作战。
然而,目前西藏民兵力量仍感不足,京师遥遥,缓急难助,噶尔丹的存在,无疑是对内外蒙古各路王公的一大威慑,设若他真的得势,又难保不会将目光转向西藏。思虑再三,难有万全之策。桑结叹口气,心想,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派谁出使呢?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派功德林寺的济隆活佛去。这人不但可靠,且与噶尔丹在哲蚌学习时同班,再者,该寺为五世达赖所建十三林之一,地位仅次于三大寺。他与济隆活佛进行了一次秘密谈话,主旨有二:一是要力劝噶尔丹尊从朝廷意见返回原驻地,二是要见机在皇帝面前对其保全。谈完话送活佛时,桑结发现门没有关严,有点蹊跷,就迅速拉开门,探头向走廊看了一眼,好像有个人影一闪不见了。
济隆到京后,与朝廷特使尚书阿尔尼前去劝谕噶尔丹西归。噶尔丹好不容易得了喀尔喀,怎肯退去,不但不退,反而以追讨土谢图汗为名,驱兵入犯内蒙古。阿尔尼率内外蒙古士兵截击,被杀得落花流水。
此时,济隆虽在噶尔丹军中,也劝阻不得。
康熙得报,决心亲征。他深知,若两军草原对阵,虽己方兵多,恐未必占优,须将其诱入骑兵不易驰骋的地方再行歼灭。于是先派恭亲王常宁统兵出喜峰口,深入草原900里,几经接战,佯败退回。那噶尔丹也是昏了头,竟一路追杀,兵锋直抵乌兰布统,距京城仅700里。
噶尔丹看到前边有大批清军隔河列阵,自家也依山扎营,准备明日大战。为防清兵突袭,噶尔丹将大批骆驼捆住四蹄,卧于地上,再蒙上湿毡,作为驼城列在阵前。第二日天明,清军并未渡河攻击,而是推出一排大炮,轰击敌阵,从早到晚,人驼倒毙无算。这是康熙请西洋传教士绘图所制,称“红衣大炮”。对方士兵何曾见过这等猛烈火力,个个胆战心惊,抱头鼠窜。此时,清军见天色已晚,也未敢渡河。
是夜,噶尔丹见大势已去,写悔过书一封,内云:“达赖喇嘛明鉴,遣济隆额尔德尼来责以礼法,今倘蒙皇上惠好,则自此不敢犯喀尔喀,谨以印文为验。”并当着济隆活佛的面跪在佛像前发誓,将信交给活佛,请他于明日到清营讲和。次日一早,济隆将信交与清军,待再与清朝使者一起过河,才发现噶尔丹已连夜逃遁。
康熙为了安抚噶尔丹,特下谕:“……今尔以誓书来请罪求和,王及大臣体达赖喇嘛及朕好生之素心,按兵不行追杀。尔率尔兵出界而居,不得擅犯我属下部落喀尔喀一人一畜,亦不得有一人与众部落往来通使。尔倘有窘迫奏闻与朕,朕必如前旨抚养,断不念尔前愆。若再违誓言,妄行劫夺生事,朕厉兵秣马,见俱整备,必务穷讨,断不终止。”康熙皇帝心里明白,他这样放噶尔丹一马,喀尔喀为求自保,只有死心塌地归顺朝廷。
康熙三十年(1691年)4月,喀尔喀三汗王奉表归顺,御驾经张家口出塞大阅。依照内蒙古的盟旗制度,将喀尔喀划分37旗,削减汗王势力,加强各旗与朝廷的关系,并宣布游牧、商贸及解决纠纷之法令,建多伦大寺,请来西藏活佛主持。在宴会上,康熙皇帝再次申斥土谢图汗,念其知罪,保留汗位,封札萨克汗之弟承袭汗位,又给王公以下授贝勒、贝子、台吉等衔。桑结嘉措得知清军获胜消息后,派人向朝廷送上贺表。康熙也将处置外蒙内附事宜知会达赖喇嘛。
五月的草原已是葱绿连天,望着各部落纷纷返回所划牧场,康熙想到此前的平三藩、收复台湾岛,不禁豪气油然,对众臣说:“朕阅经史,塞外蒙古多与中国抗衡,溯自汉、唐、宋至明,历代俱被其害,而克宣威蒙古,并令归心如我朝者,未之有也。”
这一年,中国版图进入有史以来最辽阔的时期。
康熙心情大好,带着众官和喇嘛们沿长城一线巡游,一路诗情盎然,在《入居庸关》诗中写到“须识成城惟众志,称雄不独峙群山”,在《古北口》中写到“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眺望着蜿蜒曲折的万里长城又不由感慨道:“昔秦兴土石之工,修筑长城,我朝施恩于喀尔喀,使之防备朔方,较长城更为坚固。”
与此同时,另一场较量也正在汹涌发展。
桑结和济隆的谈话,很快被传给多尔济,他两手交替着一伸一屈,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从此,双方角力的天平开始一点一点向后者倾斜。
哲木兰嫁给多尔济20年,只回过一次娘家,早就想回去看看,可一提这事丈夫就哼哼呀呀,装聋作哑,最近他倒一反常态主动提出这事,还说多年不回,礼品要像样些。一行六人,两名侍女,两名护从,管家道布登随行。到京城后,道布登安排几名仆从跟随女主人四处游览,说自己去采购礼品。
理藩院在今六部口一带。道布登在不远处一茶摊上坐下,观察起来。约半个时辰后,理藩院门口走出两个蒙古人,装束看起来颇有点儿身份,后面跟出一位官员相送,待蒙古人走后,相送的官员正欲转身回衙时,道布登急走几步近前施礼,官员见他身着藏装,便问:“你有何事?”道布登低声答道:“有密事相告。”
官员打量他几眼,遂领进衙中。
清廷有规定,凡告密之事,要依据被告人的身份地位来决定由何人接待听取。一听说告的是藏区第巴,理藩院主管官员及其秘书即刚才那位官员,大吃一惊,他们不仅不得擅自过问,更无权擅自拆看密信。主管吩咐几句后,衙役抬来一顶小轿,让道布登坐进轿子里,秘书一侧步行向西华门行去。通报后,出来一名乾清宫侍卫,在门内一室中,详细记下来者姓名、职务、年龄、民族、在京住址等一应情况,并画了相貌图形,取走状纸,约定明日仍从理藩院乘小轿前来。
第二天,那位侍卫将道布登引到乾清门西侧耳房,内外两间,让他在外屋坐定。
“你家主人是何身份?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人,家主叫多尔济,是顺治皇帝钦封的固始汗第十子。”
“现居何职?”
“在家散居。”
“他状告何人?”
“状告第巴桑结嘉措。”
“你可知第巴乃达赖喇嘛亲近弟子,且数十年来藏区治理颇有口碑,若状告不实,罪责不轻。”
道布登抬起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启禀大人,为人臣子,第一要忠于大皇帝,如阳奉阴违、口是心非,只怕是越有干才越会治理越对朝廷不利。”
侍卫将气从鼻孔呼出,微微颌首,“他如何阳奉阴违、口是心非,你据实以陈。”
“噶尔丹肇启兵端,对抗天庭,朝廷命达赖佛爷遣使调停,第巴在济隆行前的交待中,竟命济隆无论如何要保护逆贼噶尔丹。果然噶尔丹兵败后,与济隆合谋,行缓兵之计得以逃脱。”
“第巴与济隆所言,果真确实?”侍卫盯着对方眼睛问道。
道布登一副坦然,“千真万确。家主行事历来谨慎,且与第巴并无过节。”
“第巴袒护噶尔丹所为何来?”
“第巴为人城府极深,个中原因,外人难窥,只知第巴与噶尔丹多年前在哲蚌寺学习时即为好友,后噶尔丹在漠西吞并邻部自称大汗,第巴力主授他‘博硕克图汗’称号。”
停顿片刻。
侍卫问:“达赖喇嘛闭关已10多年,还在人世否?”
道布登闻言一副惶恐,“大人,佛爷之事,小人不敢妄言。”
“这里是皇宫大内,你但说无妨。”
“大人鉴谅,小人实不得而知。”
“你听到过什么不妨道来,我也只是好奇,随便聊聊,不会向皇上去说。”这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
道布登略略犹豫地说:“以往佛爷每年静修一次,最多不过三二个月,可这次时间这么久,免不了有些议论,听说三大寺僧众还想前去叩关,被第巴阻拦了。议论归议论,谁也不敢明说。小人只是偶尔听得一言半语,望大人切勿外传。”
其实康熙帝就坐在里屋,上述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按事先布置,他向窗外打了一个手势。只见一个太监推门而入,高声宣道:“道布登代主人多尔济接旨。”
事出突然,道布登一时手足无措,侍卫赶紧提醒他跪下接旨。
“兹有固始汗之子多尔济,忠勤王事,予以嘉奖,特赏贝勒衔。钦此。”
侍卫又让他向公公道谢,太监走后,侍卫上前拱手道贺,并说:“这贝勒仅次于郡王,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你家主人有此衔后便可直接上奏皇上。今天是通知你,朝廷会派专使前去颁旨。”
道布登出宫后,上街买了礼物,第二日便随哲木兰前往尼布楚。到尼布楚后,哲木兰要多住些日子,道布登第三日便经甘青返回西藏。
家丁仆从们发现,总管这趟出门回来有了大变,说话尖声细气,好像在捏着嗓子。众人私下猜测:“莫非内地汉人都是这般说话?可药房范老板就是汉人,何曾如此怪声怪气。”
道布登那天跪接圣旨时,太监的嗓音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一想起就发笑。回来后,开始不过是对着下人模仿模仿,逗个乐,不想后来成了习惯,再也改不回来,弄得多尔济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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