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万夫所指

是他啊…呵。

        强烈的震惊过后，云苒强忍下心中酸涩，颤抖着做了个深呼吸，想将所有情绪都藏起来。

        感受着黑衣人强壮有力的臂膀，云苒干脆两眼一闭，还故作自然，全身放松地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刚才的生死逃亡，累得她昏天暗地，气力尽疲，这会儿正好可以休息下了。

        神秘黑衣人虽未言语，却身形一顿，显然也被她的反应给惊到了。

        他稳稳抱着云苒，同时在周身迅速隔出三道防护墙，将魔修的所有攻击都隔绝在外。

        魔修再度失手，怒气滔天却无可发泄，呜嚎着又加强了道道攻势。

        “轰！”

        八阶强度的能量对撞是极其猛烈的，能量余波一圈圈地呈涟漪状向密林四处扩散波动，声音震天撼地。

        任耳边呼啸连连，云苒依旧双眼紧闭，强行放空自己。

        她可以装得毫不在乎。

        可种种旧忆往事，皆不留情面，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反复折磨着她强行镇静下来的神经……

        此人名为肖陌。

        是师父的暗卫。

        在她来到仙灵学府之前，肖陌几乎就是她的全世界。

        “肖陌哥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云苒总是喜欢侧躺在床上，然后紧紧盯着房梁上垂落着的那片黑色衣角，心怀忐忑又充满期待地问他。

        在她以前还被师父关着的时候，肖陌每个月都会来看她，而她也总要缠着他，问这些重复的话题。

        紧闭的院落，道道封印，层层枷锁。充满期待是因为，对于当时的云苒来说，那片黑色衣角，就是她链接外面世界的唯一方式。

        心怀忐忑则是因为，每次提及这些话题，他都会不开心。

        所以她也问得很小声，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到那一角永远无法触及的美好。

        “永无止尽的黑暗。”

        不管云苒问他多少遍，肖陌也重复着不变的答案，“只有欲望，残掠，杀戮和毁灭。”

        气氛压抑而沉寂，这般安静了一会儿，低沉的嗓音又响了起来，“阿苒。”

        似乎是想安慰那个情绪瞬间低落的女孩，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肖陌顿了顿，冰冷的声音放柔了些，“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

        她才不信。

        在云苒心里，外面的世界是精彩纷呈的，是五彩斑斓的，是她日夜所憧憬的。

        因为肖陌每次来看她，都会带回来一份小惊喜。

        有时是片落叶，一定是她从未见过的形状。

        有时是个用竹叶编制的小蝴蝶，简单的机关设计，却能煽动两边的小翅膀，精致又可爱，一直被她插在床头上。

        有时是个清脆悦耳的小风铃，她将它挂在窗前，因为肖陌喜欢走窗，每次他来看她，都会响起叮铃叮铃的风铃声，好听极了。

        肖陌大抵是能猜到她的小心思的，本是无意之举，后变成有意为之，窗前的风铃声也成了他打招呼的独有方式。

        有时他也会带回一些女孩喜欢的珠宝首饰，云苒则会开心地跑到梳妆台前，然后故意当着他的面穿戴上，“好看吗？”

        “好看。”

        “真的吗？”

        “真的。”

        云苒顺话接话：“我觉得肖陌哥哥，也一定很好看！”

        这是肖陌回避她的第二个问题，任她百般试探，只要提及他的长相，他便不回话了。

        他永远保持着神秘，这些年过去，云苒也没能见到他的真面目，她所能触及的，似乎仅有那一片衣角而已。

        好在他每个月都会来。

        再后来，师父变得很忙，对她的管教也越来越少，经常几个月都没有消息。肖陌与主人随行，也很少有机会来看她了。

        时隔三月，云苒日思夜念，好不容易才将他盼回。

        这次她十分乖巧，刻意回避了一些话题，生怕惹他不开心。

        “肖陌哥哥。”到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带我出去看看吗？”

        没想到这次，他竟破天荒地答应了，“好。”

        云苒立刻来了精神，“那…我要去看漫无边际的海，去看雾霭连绵的山，飞到染着落日余霞的天边，去吹自由不羁的风！”

        这些都是肖陌曾经讲给她的风景，她很想亲自去看看。

        “我想去每个你去过的地方！”

        “好。”

        肖陌没有食言，终于有一天，他带着云苒离开了这个囚笼般的隐蔽院落，去看了所有她想去看的风景，遵守了他曾许下的诺言。

        就当云苒天真的以为，往后余生就是与他这般浪迹天涯时，肖陌将她带来了仙灵学府。

        “主上。”

        “您的夫君…是整个大陆最年轻的九阶仙尊，待您一会儿见到他，一定会满意的。”

        师父仙逝后，肖陌便对她换了称谓，语调也变得恭敬平稳，“这也是先主的遗愿，所以今后的路，恕属下不能……”

        “我才不嫁！”

        云苒大喊着打断他，就算是师父的遗嘱，她也不愿独自一人面对这个陌生的仙灵学府。

        可云苒心里也清楚，肖陌只是表面敬她一句主上，心中则只认师父，所以他的决定是无可动摇的。

        “肖陌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为此她只能不停地哀求他，“我不喜欢他，我才不要嫁给他……”

        似乎确信云苒一定会为叶羽泊的绝世风华所倾倒，肖陌淡然摇头道：“主上没有见过他，又怎能确定不会心悦于他。”

        “行。”

        云苒心下有了主意，“那你等我，我这就去和他说清楚！”

        ……

        自此，肖陌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没想到再次见面时，便是肖陌为了护她而死，直到最后云苒才意识到，在她一路追逐叶羽泊的身影时，也有人一直在默默守护着她。

        战况依旧激烈，“砰砰砰”接连三声巨响，将云苒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云苒透过眸中的湿润，看着近在眼前的故人，她心中的所有苦痛、不甘与悔怨，皆和那生离死别的最后一幕缠作一处，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这些年来，她都疯一般地想要问问肖陌，当初为何要抛下她！

        后来呢…后来他又去了哪里？

        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又故意躲着她，不愿出来见她？

        故人重逢，云苒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此刻却只觉呼吸困难，所有话也都积压成一团，全哑在了嗓子里……

        那魔修不甘就此罢手，所用招式更加凶残，密集的阴风化作锋利的钩刃在空中回旋，从四面八方攻向云苒二人，想趁着肖陌行动不便，找准时机一举击溃。

        而八阶巅峰的肖陌，即便双手抱着云苒不方便施展，竟也轻松将所有锋刃拦得无法近身。

        他修习的是上古玄术，云苒一身敏捷的身法就是他传授的，虽未突破九阶，可他的灵敏度，就算比起真正的九阶仙尊也不在话下。

        魔修与他同为八阶，却是被他拖得疲态尽显，攻势渐弱。

        在八阶能量的猛烈对冲下，肖陌依旧状态极佳，应对自如。

        他双臂用力，稳稳地横抱着云苒，每个动作都尽量减少颠簸，尽可能让她感到舒适。

        同时他恪守规矩，避开她身上的敏感部位，减少两人身体接触的范围。

        虽未低头，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那氲着水雾的眉眼，精致小巧却泛着红的鼻尖，远不及他巴掌大小的完美下颚，还有那因为过于激动，还在不停颤抖的娇嫩唇瓣……

        他终于开了口，微冷且恭敬。

        “主上的悟性与天资，当真世间罕见，看到您的身法进步神速，属下欣喜万分。”

        黑夜中，肖陌凌碎刘海下的一双狭长眸子锐利冷漠，言辞语调却一如往日的低沉平和，“同时属下也恳求您，灵阴血脉非同寻常，以后万万不可……”

        肖陌将所有的宠溺与无奈都融在一声低叹里，“这般随意放血玩了。”

        还是这副模样。

        肖陌这般装模作样的语调，听得云苒实在烦心，原本因为与他的再次重逢，一身的愁情难叙，结果竟被他三言两句给气个消静。

        耳朵是个好东西，可她突然不想要了。云苒烦闷，不禁皱起眉头，扭着身体，准备再换个姿势。

        云苒抬起胳膊，朝着肖陌的肩颈处抓去，岂料她刚拽到一处皮革质地的软甲后，手臂就传来了难以忍受的酸麻灼痛，疼得她又垂下了手，抽搐地在空中来回甩动。

        “嘶…呀啊啊……”云苒因疼痛忍不住地哼吟起来，同时苦着小脸，在肖陌的前胸蹭来蹭去。

        有肖陌在身边，云苒几乎是无意识地摘掉了必须自强的保护壳，重新变回以往的娇柔模样，嘤嘤泣泣，好不可怜。

        “别乱动！”肖陌因为担心，下意识地喊出口，竟忘了加敬语，“你手上有火毒！”

        云苒正疼得哼哼，被肖陌突然的喊声给吓了一跳。

        她先是愣了一瞬，瞪大了美艳莹润的双眸，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

        不一会儿，她便立刻抓到重点，嘴角扬起幸灾乐祸的笑意。

        肖陌不禁蹙眉，开始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摆出认真对敌的态度。

        可云苒哪会放过他。

        她冷笑一声，便故意晃动被魔气侵蚀过的手臂，任由火毒扩散。

        同时她盯紧了肖陌，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哪怕他只露出一双眼睛。

        从小便是如此，她永远是主动的一方，而他，总要把自己藏起来，藏得很深很深。

        似乎没有情绪，也没有任何欲望，唯有他心中认为正确的，需要他所坚守的信念与决定。

        肖陌没有给她机会，在云苒刚要进行大幅度的动作时，他抢先一步，强行抱住了她外侧的胳膊，同时用力向内一勾，让她一动不能动。

        却也将她抱得更紧了。

        云苒的双臂和身体，都被他大力的勾住，完全没有活动空间，整个脸也紧紧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她自然是不服的，便继续想办法挣扎，直到肖陌终于放柔了语调，一半请求一半宠溺地轻声道：“别闹。”

        肖陌犹记当时，他自以为命不久矣，所以一门心思只想去寻主人叶风贤的真正死因，便将云苒交到了叶羽泊的手上。

        最初他是后悔过的，可一想到那天梨花树下，云苒见到叶羽泊时的眼神，他便清楚自己的位置了。

        如果没有意外，他就会在云苒的生命中淡出，继而消失。

        可此番已然露面，他们之间的命运齿轮，又该如何扭转呢…正当肖陌忍不住地溜神时，耳边响起云苒故作不悦的语调。

        “你就是这么和主人说话的？”

        不知为何，云苒忽觉心情大好。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肖陌，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以前她一直以为，如果真的能与之重逢，她一定会撕心裂肺地大声质问他，当初为何要无情无义地抛下她。

        真到两相重逢时，她竟不想问了。

        云苒似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莫名刺疼了肖陌心中最为禁忌之处。闻言他瞬间端正了态度，同时改回口。

        “是属下失言！”

        任肖陌再强，也不可能在魔修的拼命追击，和云苒的娇声柔语中稳住。

        魔修抓准时机，在四面八方的锋刃围击中，又运出一道更为狠裂的掌风向肖陌大力挥去，前后夹击，让他退无可退。

        战况瞬息万变，这一招迫使肖陌瞬间集中起精神，认真起来。

        肖陌眸里射出一道凛冽的冷光，同时猛踩地面，只听“砰”的巨响，道道强力的玄金火焰柱瞬间自地底窜出。

        焰柱有效隔挡了所有攻击后，又分化成几十道焰刃，刃尖燃着玄金色的烈焰急射而去，开始向魔修反击。

        刚才的险境，确实威胁到了云苒的安危，惹得他动了真格了。

        电光火石间的猛烈对拼，让云苒也跟着剧晃了几下，只听她不悦道：“啧，你稳点啊。”

        “是。”肖陌低沉回道。

        云苒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一呼一吸间，都是暖暖的安全感。

        她又自顾自地蹭了半天，终于找到个更满意的舒服姿势，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她的嘴角忍不住越翘越高，虽声声抱怨，却字字生甜，“晃得我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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