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见 居高

　　方小远的手机在口袋里又震动了两下，来了两条微信，是居高的。这一次，他没有让她滚回来，而是小心翼翼的问：

　　——方小远，你是不是介意昨晚我那样对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介意。我以为，你是愿意的…我，可以负责的。

　　方小远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这两条信息。

　　出租车行驶到医院门口后，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里排列的车流，问方小远：“姑娘，医院到了，是开进去还是就门口这儿下？”

　　方小远被司机一问，立刻回了魂，抱歉道：“哦，不好意思师傅，就这儿下吧，多少钱？有二维码吗，我扫给你。”

　　‘“有的，在座椅后面，看见没？”

　　方小远扫码下了车，站在医院门口时，突然就害怕了。这一刻，她宁愿陆军是骗她的。她宁可相信唐正俊真的在约会，而不是住在这到处充满消毒味的医院。

　　唐正俊心血来潮，想吃番茄牛肉汤，而且必须是方小远老家胡同旁的那家湖南餐馆做的。这种时候，病人想吃什么，家人都会满足。陆军从唐正俊家出来就直接去了湖南餐馆。

　　等他回来，正好在电梯口和方小远遇上。

　　方小远的目光落在他手提的快餐盒上：“湖南餐馆那里打包的吧。”

　　陆军点点头，把快餐盒递给方小远。

　　方小远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没接。

　　陆军扯了下嘴角：“俊哥要是知道我多嘴，可能我走的比他还快。你去吧…我只希望，这段时间你能陪着他，反正也不会太久，这要求不算苛刻吧。”

　　方小远真的不想接这份快餐盒。

　　唐正俊枕头底下塞着一把镜子，病房是单人间，要死要死了，他还特意给自己申请了VIP病房，大有就算死也要让自己死的舒服点想法。

　　这会儿病房里没人，他把镜子从枕头底下抽出来，举到了脸上，镜子里人皮肤暗淡，颧骨高耸，那双引以为傲的桃花眼，此刻塌拉着眼皮，毫无精神的施展不开电流。整个看，镜子里的这张脸都透露着一个——丧字。

　　唐正俊暗叹一声，再不济死也要保留自己的风流倜傥。可现在，短短一个半月，体重就从70公斤降到了58公斤。再瘦下去，要脱相了。

　　这时，护士推开了病房的门，看到唐正俊举着个镜子，开玩笑道：“哟，今天又比昨儿个帅了，来，抬手，量个体温。”

　　唐正俊虚弱的抬起右手，在护士把体温计放到他腋窝时，有气无力的说：“小姐姐，我这也快要驾鹤西游了，心里一直有个遗憾，就是没娶到老婆。你看，我俩这么有缘分，你就考虑考虑嫁给我呗，完成一下我的遗愿，几个月后继承我的家财，这条件不过分吧。”

　　这男人就是这样，似乎并没有因为癌症而让他惶恐不安自暴自弃。他积极配合治疗，也不消极，这样尊重生命的人总会让人刮目相看。

　　小护士抽出体温计，笑着回：“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把你手机里动不动就拿出来看的照片删了，我就嫁，不然我会吃醋。”

　　唐正俊捂着手机：“那可不行，照片是我唯一念想，删了不是连念想也没了，女人呐，太狠了。”

　　护士看了一眼体温计：“体温正常，昨儿个疼了吗？”

　　唐正俊叹了一口气：“疼，每天晚上都疼的以为自己要过世，一到早上发现自己还活着，觉得自己还挺幸运，又赚了一天。”

　　护士看了看唐正俊脸色，例行公事的安慰：“别乱想了，按时吃药，配合治疗，有你赚的。”

　　唐正俊无所谓的笑笑，往病床上一躺，双手撑在脑后，闭着眼说道：“要不小姐姐亲我一下吧，兴许我就不疼了。”

　　这时，方小远从门外走了进来，护士看了她一眼，朝唐正俊说：“你好好休息吧，有事按铃，我先走了。”

　　护士走了，方小远把陆军给她的快餐盒放到一旁柜子上，轻手轻脚的坐到了唐正俊床边。

　　唐正俊听到声音，以为护士还没走，依然闭着眼，顿了顿说：“哎，小护士，知道我手机里的那些照片是什么人吗？”

　　方小远看着她没有回应，可唐正俊依然自顾自的说：

　　“她叫方小远，是个财迷。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二三岁，长的又瘦又小，显得脑袋特别大，很像一个细溜溜的豆芽菜。当时的她啊，一点点大，装的很正经，一板一眼的特别好玩。后来啊，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长的，一下子出落的那么漂亮，连脾气都变了，咋咋呼呼的。”唐正俊闭着眼，笑了起来，脑海中已经勾勒出方小远那时的模样：“…好想那个丫头啊，尤其疼的时候，我就会想，如果让我见她一面，哪怕现在就死也够了。”

　　唐正俊睁开了眼，目光与一旁方小远的目光对上。

　　然后，唐正俊又笑了，继续闭上眼睛：“你看吧，这一想，看谁都觉得像她。幻觉都想出来了。”

　　方小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床上那位出现幻觉的患者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睛。

　　不大的病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方小远咬着唇没说话，下颌被她紧紧绷起，努力憋着一口气，似乎靠这口气保持着自己仅剩的一点理智。

　　“小远…你怎么来了？”

　　唐正俊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唐正俊…”方小远一开口，眼泪先不争气掉了下来，她带着重重的的鼻音问：“是不是我不来，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特牛b啊，一个人躲在这里默默承受着病痛，然后以后…当我知道的时候，后悔自责一辈子，到死都原谅不了自己…唐正俊，你什么意思啊，你瞒着我。”

　　“小远，我不是…”唐正俊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这个时候，他没心思去想是不是陆军这倒霉孩子漏了嘴。

　　方小远的眼泪不要钱似的从眼眶里往外涌，这头刚抹完那头了又掉下来。

　　唐正俊没办法，忙把这个哭包按进了自己怀里，倒过来安慰：“俊哥没有不告诉你，你不是上班么，我就是没想起来…好了，别哭别哭，不就是生个破病嘛，又不是看不了，别哭，俊哥没事的…嗯，不哭了啊。”

　　方小远头顶在唐正俊胸口，一个劲的摇头。

　　唐正俊想了想，把手放到了她背上，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低垂着眼眸，沉默的捋着她的背。

　　他知道，他的小方远还是在意他的。

　　可就在这时，唐正俊表情突然一变，拍方小远的手一顿，一股噬心的疼痛从他身体里蔓延开来，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刀，一寸一寸的剐着他身体里的每一块内脏。

　　唐正俊手握拳放到了嘴里，隐忍着不出声，全身每一块肌肉不由自主的崩紧，他怕怀里的人发觉，打算用沉默迎接这场突如其来的疼痛。

　　方小远哭泣的声音慢慢变成抽泣，揪着唐正俊病号服的手慢慢松开，想抬头却突然被唐正俊按回了怀里，手劲大的似乎想把她的头直接按进//身体里。

　　方小远感觉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

　　“俊哥…”方小远突感不对，从他的手里挣扎出来，就看到了唐正俊苍白扭曲的脸。

　　“俊哥，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方小远急了，手顿半空中有点手足无措，生怕自己一碰到他就会弄//疼他。

　　“没事，小远。”唐正俊弓起腰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先出去，别看俊哥现在这个样子，你去帮俊哥喊护士过来，行吗？”

　　方小远急急忙忙喊来了护士，跟着来的还有一水的医生。而她也在唐正俊强烈要求下，被拍在了病房外。

　　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方小远看到唐正俊痛苦的勾着身体，把自己缩成了很小的一坨。那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此刻竟然也脆弱的不堪一击。

　　当医生给他推进一针时，唐正俊脸上的表情是漠然的，整个人都变得很麻木。只是当他的目光穿过玻璃，与方小远的目光相触时，眼底里出现了乞求。

　　求她别看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方小远把脸从玻璃上移开，无力的靠在了墙上，痛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他承受痛苦。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两下。

　　方小远麻木的掏出手机点开来看，依然是居高的：

　　——你在哪？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方小远，你在生气吗？

　　连同之前两条，一共四条微信。

　　方小远点开了对话框，顿了顿，打出了一行字：

　　——我没有生气，不用你负什么责。

　　良久，这条编辑好的短信也没被她按出去。

　　方小远想了想，撤掉了那行字，重新编辑：

　　——居高，我不做了。

　　不一会，方小远又撤掉了那行字，再次编辑：

　　——其实，我也喜欢你。

　　随后，依然不出意外的撤掉。

　　就在方小远反复编辑删除信息时，病房里的医生走了出来。方小远连忙站直身体，对向中间那位看起来年纪大的医生问：“医生，他怎么样？”

　　医院看了看方小远红肿的眼睛，摇摇头道：“打了止痛针，睡下了，如果工作不忙，好好陪陪亲人吧。”

　　意思显而易见。

　　方小远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雷劈在原地，好久说不出话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医生早已经走了。

　　手机里的信息到底还是没有回。

　　天可能真的凉的，方小远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整整三个小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冷。清洁阿姨握着一把长方形拖把，一路拖了过来，经过方小远脚边时，阿姨抬起头，轻声的说：“小姑娘，麻烦把脚抬一抬。”

　　方小远抬起脚，目光触及到不远处的垃圾桶，不知想到了什么，走过去想把手里的手机丢进去。可就在她看到手机的那一刻，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弯下腰把手机掏出来，把里面的卡取出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终究要和一个人，不再联系，不再关系。

　　晚上十一点，收工了。

　　手机里发出的微信依然没有回复，居高想了想，给方小远拨了电话，很快传来标准女声给出的关机提示。

　　那一瞬间，居高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和方小远早上分开时还是好好的。他以为…即使方小远介意昨天晚上的事，那也因为是第一次而产生的一点别扭。

　　所以，她怎么就关机了呢？

　　联系不到人，居高不相信似的又拨了过去，听筒里依然是毫无感情提示关机的声音。这个时候，居高也只以为方小远是因为贪玩，手机暂时没电了才暂时失联的。

　　直到三天后，听筒里依然是那种熟悉的提示声，居高才意识到，方小远是故意的。

　　没有任何缘由，不给任何解释，在一个男人准备认真对待一份感情时，那个需要被他对待的人突然就跟他就玩起了失踪。用行动告诉他，别当真。

　　居高自嘲一笑，怪自己太自以为是。凭什么就那么自信的以为方小远也会在意喜欢他。

　　很可笑。

　　可笑的他开始自尊心作祟，没有一丝犹豫的就把方小远的号码就地删除。

　　都是成年人，都能为自己那些拿不出手的感情负责，既然不想瓜葛，那就江湖不见吧。

　　十天后，葛小青煲了鸡汤来剧组探班儿子，她左看右看并没有看到方小远的身影，干脆直接抽走了居高手里的鸡汤问：“小远呢？”

　　居高手里一空，盯着自己手看了数秒，挺没趣的回了一句：“走了。”

　　“什么走了？”葛小青打了儿子一下：“你是不是欺负她了？我就知道，你这狗脾气跟你爸一样…你把小远电话给我，我来跟她说说，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承认一个女朋友，怎么也不知道把自己狗脾气改改…”

　　“好了。”居高打断葛小青，沉声道：“我要打的通她电话自己不会说吗？再说我怎么欺负她了，那天晚上，她不也没拒绝。现在就是她一声不响的走了…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明摆着是不想让我找到的意思，那我还能怎样，难道还要我开个直播，在全国观众面前在线表白吗？她方小远是谁啊，值得我这样做么？走就走吧。”

　　葛小青愣了愣：“居高…”

　　“我没事的。”居高重新夺过葛小青手里的碗，把里面的鸡汤一口气喝完后说：“你早点回去吧。这个月底电影就能杀青了，到时候我挤两天时间陪陪你们。”

　　葛小青没有安慰儿子。现在年轻人的感情观她是越来越不懂了。葛小青自认为自己还挺开明，不管儿子现在都优秀都有钱，有多少女人喜欢他到要死要活，那都是居高自己的事。

　　而她葛小青对于以后的儿媳，一向都只要儿子喜欢就行。大家闺秀也行，博士硕士也行，或者简简单单的一个普通女孩都可以，只要居高喜欢，她都能当亲闺女一样对待。

　　可到底是现在年轻人的心太浮躁了，谁也不清楚他们究竟要什么?今天说喜欢，明天就睡//在一起，后天又分开了，恋爱谈的跟玩似的，谁先拿出真心，谁先输的难看。

　　葛小青让居高收工早的话尽量回家住，虽然这傻儿子嘴里说的无所谓，可葛小青还是知道自己这倒霉儿子是真心喜欢方小远的。这是居高第一次愿意带女孩回来，还任其喝醉和自己母亲结金兰都由着她，这样的纵容别人不清楚，但对于居高这只刻薄挑剔精来说，不是绝对的喜欢肯定是无法容忍的。

　　居高嘴里答应的，可收了工回家不知不觉就把车开到了方小远的小区。

　　小区保安没有见过居高的车，把他拦在了门外，可看到居高时，莫名觉得这张脸很熟悉。

　　秉着开豪车都是不能得罪的爷，保安微笑的问：“这位先生，找人还是新搬过来的？”

　　居高认识这位保安，还给他送过鸭血粉丝，只是当时他用的是方小远的身体，看样子，他和方小远比较熟。

　　居高顿了顿：“我找方小远。”

　　“哦，你找小远啊。”保安说：“应该不住这了，半个月前回来一次，不过应该也不会回来了，她住的这房子本来就是租的，现在主人家要出售，她就没有继续住的道理…对了，你找她有事吗？你可以打她电话的，有吗？要不你可以留个电话，我要是还能看到她可以转告她一声。”

　　不住这儿了？

　　居高愣了愣。

　　保安看着居高，脑子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这张脸是在电视上见过，报纸上也见过，是年轻人十分热爱的大明星。当下不可思议的弯下腰，凑过脸问：“你是不是居高，演电视的那个居高？”

　　居高放下手刹，朝保安笑笑：“不是，长的像而已，谢谢你，我先走了。”

　　居高最终还是没有回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车子开着开着就开到唐正俊的别墅前。

　　偌大的别墅隐在黑暗里，时间还早，也只不过刚刚过了九点，即便是早睡的人也不可能把那么大别墅里的灯关的干干净净。

　　由此可见别墅里没有人，居高皱了皱眉，现在仿佛有关于方小远身边的一切，都被她刻意的消失在居高身前。

　　居高想不明白，方小远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喜欢，他也不会纠缠，可为什么这女人，连一句话都没有，突然就…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居高把整个身体陷进了座椅里，同时手伸下去座椅想把它放下来好让自己躺会儿。可就在座椅被他放下去后，他感觉椅子下的夹缝里有东西。

　　他伸手一摸，摸出一包烟，居高一拿出来就知道这是谁放的。

　　这个时候，还能找出某人藏的烟，而那个等着他质问藏烟的人，如今在哪儿也不知道。

　　居高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放进嘴里，也不点燃，就那么不知所谓的叼着，躺着，想着，

　　直到不小心睡着。

　　……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居高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了，又该赶往剧组了。

　　可就在他的车驶出去后，一辆大奔驶了进来，停在了别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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