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要辞职

　　居高冷着脸走过去，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气势汹汹压迫而来，他双手一伸，撑在了方小远头顶上方的墙壁上。

　　方小远还没来得及套上的短袖又掉到了地上。

　　居高面无表情的脸向方小远逼视下来，在方小远闪躲的眼神中腾出一只手夹住她的下颌：“你什么…我不要的人从来没有再请回来的道理。”

　　方小远两颊的肉被他紧紧捏住，嘴巴瞬间给挤变了形，但依然坚强的发出声音：“你要觉得没面子，其实我可以帮你叫她回来。”

　　“给我理由。”居高松开她，皱眉道：“想离职的话，那就走正常离职程序，给出一个让老板批准的理由。还有，没找到合适助理之前，你就得一直做下去。”

　　“我…”方小远低头看着地上的短袖嗫嚅道：“那我把工资全部还给你。我是真的没办法干下去了。”

　　居高瘫着脸：“理由不合格，不准。给出你没办法干下去的理由。”

　　“这很重要吗？”方小远有点火了，抬起脸质问他：“是不是现在我说出一百种合适的理由，只要你一句‘不准’就都得算不合适。居高，你以为你一句‘不准’我就必须能听你的吗？我就是不想干了，怎么样把。”

　　居高没在说话，他看了方小远一会儿，接着从地上捡起短袖放到她手里，继而转身出去，关上门轻声的讹说：“不早了，把衣服穿好，别闹，听话。”

　　别闹，听话。

　　方小远憋了一晚的眼泪因为这四个字终于夺眶而出，她可以忍受刻薄，可以在那些被人指指点点的岁月里踽踽独行，可唯独受不了有人在她毫无道理的发脾气时，轻言轻语的说：“别闹，听话。”

　　而且这个人，方小远发现是喜欢的，可这点喜欢如今却什么也做不了。

　　隔着一扇门，方小远咽哽道：“俊哥…俊哥他胃癌晚期，已经扩散了…应该是活不了多久了…你不知道，除了方业明，俊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方小远轻声抽泣，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她知道，人在病魔面前纵使你有家财万贯也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居高推开了门，他替方小远抹掉脸上的眼泪，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最终什么都没说。

　　待方小远哭的差不多后，居高给导演打了电话，声称今天有事去不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导演同意了，本来计划四个月的拍摄时间，因为演员给力，进度也算顺利。再者，今天也没他什么戏份，这么一个大牌，他不同意也不行。

　　居高把短袖套进方小远脑袋：“把衣服穿好，出来，我们聊聊。”

　　他说完先出去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而后往沙发上一坐，长腿交叠，喝了一口咖啡，目光落在从浴室出来的方小远身上，他用下巴抬了抬了，示意方小远坐下。

　　方小远难的百依百顺的听了话，坐下打了两个哭隔，凄惨的模样非常像居高刚刚欺负过她似的。

　　居高把咖啡杯往茶几上一搁，身体向后一靠，开始对着方小远聊聊：“虽然我不知道你跟那个俊哥是什么感情，但听你的意思他应该是命不久矣了。好，那我问你，假使现在我同意你走，那么等他死了以后你打算干什么？嗯？继续送外卖？那时候还甘心吗？而且，你现在一意孤行的不想做我助理，那你回去干什么，照顾他？好，那么我请问你，你是他的谁，他死后的遗产都归你吗？他家人同意吗？”

　　方小远闷着头毫无底气的说：“那都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只想陪着他，其余的无所谓。”

　　其余的都无所谓，只想陪着他。

　　居高无语，这一刻他承认他有点嫉妒了。

　　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居高对唐正俊本来就无好感，他一直认为那个男人看方小远时眼神weisuo手段下作。况且他唐正俊跟方小远什么关系，这样一个渣男凭什么让方小远去照顾她。

　　嫉妒使人丑陋。

　　居高口无遮拦的刻薄起来：“方小远，你可真是伟大啊，我现在是不是得为你这种圣母精神感动一下。摸着你的胸口扪心自问下，你要癌症晚期了，你那个只想着拿mi药shui你的俊哥会不会放下一切照顾你？”

　　“行，我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你要是还是想走就走吧，那点工资我不在乎，滚了就别想着我还会给你留位置。”

　　根本不需要三分钟。

　　方小远用一秒钟站起来，扭头就走。

　　居高面无表情的看她走出门外，带门的手在半路犹豫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直至门被全部关上。

　　居高的咖啡连同杯子一起摔在门上，落地，粉身碎骨。

　　方小远从酒店出来，并不打算先回住处，她去了疗养院，看了方业明。

　　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想去看看他，一个躺在床上的半死人，连跟她说‘滚’的机会都没有了。

　　方业明一如既往，手无意识的卷曲在身体两侧，长期没有活动的手指变得僵硬冰冷，方小远握着他的手尝试着想用自己手里的温度捂暖那只手，可根本无济于事。

　　“你后悔过吗？”方小远俯下身在方业明耳边轻声的问：“躺在这一定很无聊吧？觉得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可那有什么办法呢…爸，大俊哥哥得了癌症，如果他死了，我除了你，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爸，你从小就没有疼爱过我，我虽然有时候确实挺恨你的，可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爸，你还能醒过来的，对吗？我…我求你醒过来好吗？”

　　任凭方小远怎么乞求，床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

　　方小远看了他很久，最终叹了口气，苦笑道：“不醒就不醒吧，省的出去沾花惹草。”

　　。

　　方小远在旁边四点回到了租房，她买了菜，还没来得及拿出钥匙，唐正俊已经开了门，靠在门框上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方小远的错觉，她觉得现在的唐正俊比之前憔悴好多，胡子拉渣，眼袋很重，原本很在意的大背头此刻全都乱七八糟的支棱在头上。俨然一副癌症晚期该有的形象。

　　殊不知这形象是有些人刻意弄出来的。

　　方小远勉强的笑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

　　唐正俊大概也有奥斯卡影帝潜质，眉头一拧，痛苦之色欲显欲遮：“别忙了，我吃不下。”

　　方小远低着头盯着手里的菜，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怎么会吃不下呢，多少都要吃一点的。”

　　她没抬头，可唐正俊听出了那声音里带着哭腔。

　　哭了？

　　唐正俊一愣，他认识方小远十年，哪怕当初见她被一群半大孩子欺凌，也没有看见这小丫头哭过。方小远看似对什么都没心没肺，实则犟的要命，不然，不可能到今天唐正俊也拿不下。

　　唐正俊这时又觉得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了，上次他还只让这小东西红了眼，这次直接哭了。有那么一秒，唐正俊反而怪起陆军出的馊主意来，可这个时候他要坦白承认这一切都是假的，那用脚想也知道，这丫头绝不会在相信他了。

　　“好，那先做饭吧，我好像突然有点饿了。”唐正俊拎过方小远手里的购物袋，走进厨房：“正好我也好多年没下过厨了，一起吧。”

　　唐正俊会做饭，住在胡同的那段时间里都是自己开火做饭，那时他经常会顺带方小远的份，以至于他在胡同的那几年，方小远也终于不要坐在自家大门口等方业明开门了。

　　此刻由唐正俊掌勺，方小远配菜，偶尔方小远会递个酱油或在唐正俊的筷子底下尝一口咸淡。

　　夕阳的余晖悄无声息的从窗外钻进，方小远靠在橱柜旁打着鸡蛋，唐正俊低头切着西红柿，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画面显得静谧又美好。

　　半分钟不到，西红柿已经切好了，依然整整齐齐的倒在砧板上，唐正俊拿起一块，回头塞进了方小远嘴里。

　　打蛋的手顿住了，方小远喜欢吃西红柿，无论生吃、炒蛋还是做汤她都喜欢，百吃不厌。

　　唐正俊看着她咽下去，苦笑一下，开始表演：“真希望余后的日子里天天都这样，以前不觉得，总想着自己有钱，必须玩好吃好喝好，把曾经吃过的苦补回来。然后等到某一天突然没劲了就找个可爱点的姑娘结婚，完成一下传宗接代就行。”

　　唐正俊转过身，开始给锅下油：“现在想想这个想法有多么的混账，我想我只所以有今天，大概也是被那些我玩过的姑娘诅咒下多了，报应真的就来了…小远，对不起，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到底还是辜负了你。”

　　方小远闷着头不说话，她当然怨过。可居高说的对，她什么都不是，既没资格也没有身份去管唐正俊的生活。她对唐正俊的感情留在了那条胡同里。而对唐正俊来说，她只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纯真的记忆。可即便这边，对这份美好记忆深陷其中，无法走出来的还是她方小远。

　　曾经的唐正俊是她心里的英雄，可这个世界充满诱惑的东西太多。

　　有的人，即想留住纯真，又想吞掉诱惑。最后只留下一段ai//mei不清的关系。

　　唐正俊把方小远手里的鸡蛋拿过来，下锅，翻炒：“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也许我这么说真的很自私，可…小远，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在我为期不多的日子里陪陪我好吗？”

　　方小远站在他背后看着他，唐正俊其实很高，这两年为了泡妞同样勤于锻炼，身材维持的很不错，宽肩细腰的。

　　方小远少女怀春时，时常会幻想在一个宁静的午后或霞光万道的傍晚，唐正俊披着围裙在厨房里做着饭，自己则什么都不需要干，只负责在背后拥着他，感受他充满安全感的背就行。

　　可少女的心思总是单纯、内敛、害羞的，方小远喜欢唐正俊，却一直把这件事当做秘密。直到唐正俊走了，她除了对着唐正俊住过的那栋房子发呆，就只剩下独自黯然伤感。

　　如今的方小远已不是当年少女，心里的那点芥蒂也因为‘胃癌晚期’而消失殆尽。方小远这么想就这么做了，她从背后拥住唐正俊，额头顶在他背上，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感受属于这个男人的温度。

　　唐正俊把炒好的番茄炒蛋盛装入盘中，放锅，关火，用围裙擦了擦手，手掌覆在了方小远绕过了的手背上：“小远，我想让你嫁给我，好吗？”

　　虽然陆军交代过，求婚这个过程不能急，要循序渐进。可唐正俊完全当耳边风。再者演一个癌症晚期，再渐进下去，人都要演到凉了，婚还没结，叫什么事。结了婚，完全可以找医院误诊，或者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借口康复。他唐正俊等不及，说结婚立刻就想结婚，一天一分钟都不想耽误。

　　方小远不知道怎么答。或者说，这一刻，她有点犹豫。脑子里无故的想起居高那张冷冷淡淡的脸。

　　如果他要知道了，肯定会嗤笑一声，刻薄的说一句：“方小远，你可真是上赶着犯jian啊。”

　　方小远松开了唐正俊，在唐正俊转身看她时，点了点头。

　　Jian就jian吧，反正…以后跟那位大明星也没有任何交集了。

　　唐正俊心中一喜。

　　表演成功。

　　晚饭是三菜一汤，一些家常菜。方小远没什么胃口。唐正俊很有胃口，但也得装作吃不下的样子。

　　于是一桌子菜成了摆设。

　　唐正俊看了一眼桌上了红烧肉，默默的咽了一下唾沫，左摇右摆中把筷子伸了过去，夹住了一块半肥半瘦的肉。

　　方小远坐着不动，眼珠子却跟着唐正俊的筷子动。

　　唐正俊一抬眸，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把肉放进了方小远碗里，顺便附送了一个心疼的微笑：“吃点东西吧，我让你陪我，可没让你陪我不吃东西。”

　　方小远听话的点点头，依然没动筷，只是小心翼翼的问唐正俊：“俊哥，我想明天和你再去医院重新检查一下。我还是不太相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得这样的病。再说，你生了病，应该好好去医院接受治疗，说不定哪天病就好了。俊哥，你不能讳疾忌医，就算不为了自己，你也要给我希望。好不好？”

　　好是当然不太好，那张假证明唐正俊还可以让陆军疏通下关系搞定。可医院又不是他唐正俊开的，总不能让全医院的医生护士一起来忽悠一个方小远。

　　可方小远话说的也没错，不可能他唐正俊生个癌症，看也不看就在家等死的道理。

　　一个谎言的开始，要用无数个谎言糖塞，而且过程还要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

　　唐正俊稍一思索，眼神开始黯然，影帝开始上身：“如果可以活，谁不想好好活着，和心爱的人看山看水看夕阳。小远，我不想再去医院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当年就是胃癌走的，化疗很折磨人，到最后他已经被折磨的……算了，反正结局都一样，就让我体面一点走吧。”

　　可这次，方小远不认同：“可是有病总要看的，俊哥你不是悲观的人，怎么现在突然连看病的勇气都没有了？难道你又想让我跟你结婚，还想让我…守寡吗？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不结了，我不想当寡妇，怪难听的。”

　　唐正俊：……

　　两人就要去医院医治和不想去医院医治足足讨论了将近两个多小时。要说认死理与死心眼，唐正俊可能略逊一筹，到最后也没能悲情过方小远。无奈，唐正俊只好先举个白旗，暂时同意去医院重新检查。

　　讨论结束，方小远把桌上没动过的饭菜全塞进冰箱，然后督促唐正俊去洗澡，自己则坐在沙发上顺手打开了电视。

　　电视一打开，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忘乎所以的和女演员接w。

　　方小远：……

　　平时不觉得，但今天这个画面方小远格外受刺激，想也不想就换了台。只不过换了还没有十秒，方小远又鬼使神差的换了回来，qin嘴的画面没了，但两人还在抱着。

　　方小远：……

　　方小远看着那张原本冷冰冰的脸此刻盛满了深情。蓦地，心突然就像空了一般难受。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不自觉的让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红。

　　唐正俊从浴室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某个小东西坐在沙发上，抱着腿，背影看非常落寞。如果单单是这个造型，唐正俊只会以为，这小东西还在为他的病情难过。

　　可坏就坏在，那电视上有一张让唐正俊看不爽的脸。这张脸一出现，方小远这副哀伤的样子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这时，情场高手也有点不自信了。但也只能咬咬牙，走到方小远身边揉揉她头发：“小方远，先去洗澡，早点休息。”

　　方小远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丢下遥控器去了浴室。

　　花洒的水兜头浇了下来，方小远闭着眼睛任由那些水四面八方的砸下来。

　　突然间，她觉得很累。

　　活得很累，从小活的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被方业明抛弃。后来方业明废了，她开始为方业明活着而活。

　　可现在方业明还没照顾好，她又要接手一个唐正俊…一辈子跟接盘侠一样，竟接一些倒霉的事，根本记不得自己开不开心，愿不愿意。

　　方小远疲惫的想：为什么得癌症的不是我，那样的话，自己也可以双手一甩，屁事不管。或者…再跟居高灵魂互换一次。

　　让我逃避一次。

　　‘扑通’

　　居高跳进了游泳池，长长的泳道里只有他一只浪里白条。其实就居高而言，他喜欢潜泳，更喜欢把自己憋在水里一动不动，想象着自己已经溺水而亡……

　　可酒店明文规定，禁止潜泳。尤其他这个大明星，潜死了太麻烦。所以居高只能随便自由泳一下。

　　方小远走后，他在酒店躺了一天尸，醒来腹内空空，让酒店送了餐，明明se泽鲜艳的好菜，在他嘴里却淡出鸟来。

　　居高烦躁，习惯性的拿出手机，点方小远的微信，可还没有等到输全一句话，他又反应过来，这人走了。

　　他只好烦躁的退出微信，胃口全无，干脆包场游泳。

　　身体在水里起起伏伏，居高还在想以方小远这个傻b智商，被不被人骗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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