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陈时睁开眼，视野里又是一大块纯白的天花板，旁边挂着吊扇，跟她之前刚回到高中时代的那一天所睁眼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陈时的手臂有些麻，她僵硬地将脖子朝左边转了转，窗外天色正亮，周围的景象显示她确实是在校医室里，而且身上好像也像上次一样，被盖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过于宽大的校服外套。

        但是没看见校医姐姐。

        陈时的右手没办法动弹，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似的，她缓缓将头转向右边，才发现周封故正闭着眼趴在自己身侧。

        陈时的右手正是被他紧紧握着才会觉得麻。

        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睡着的，周封故闭着眼睛不开口说话的模样看上去倒是跟平日里不太一样。

        陈时试图将自己的右手从周封故掌心里抽出来，尝试了几次没有成功，便小幅度地叹了口无声的气。

        周封故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衬衫袖口被很随意地折叠在小臂上方的位置，隐约显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他两只手上什么多余的装饰品都没有，很干净清爽，而右臂内侧的那道伤痕，却仍然没有完全褪去。

        陈时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那道已经逐渐变浅的疤，周封故含着调笑意味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她耳边：“趁我睡着吃我豆腐？”

        陈时嗖地一下立马收回手，只见周封故半睁着眼，好整以待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还能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过来。

        陈时这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晕过去的。

        她恨不得把头全埋进身上披着的外套里，可这外套也是周封故的，动作做出来总像是变相的撒娇，陈时闷闷地说道：“为什么我在这。”

        周封故很轻地笑了一下：“你需要回想回想吗？”

        陈时根本不想再去回忆之前亲吻的细节，她咬着牙说着：“我是问为什么你带我来校医室。”

        她又动了动右手：“周封故，松开，我手麻了。”

        “因为这里没有人啊，我想跟你独处，不可以吗，”周封故耍无赖真是一天比一天熟练，他作势放开了陈时的右手，却在下一秒又与其十指相扣，“手麻了的话，换个姿势就好了。”

        “周封故——”陈时脸涨得很热，她坐起身瞪着他，周封故却完全不害怕。

        他抬起右臂，问：“你对我的伤很好奇吗？”

        陈时顿了顿，小声地说：“也没有很好奇。”

        “上次我说是被泳池里的树枝划伤的，其实是假的，”周封故低头在陈时手背上吻了一下，“其实本来没想那么早告诉你的，但是你太笨了，要是我不说可能你真的一辈子都猜不到。”

        手背上的触感痒痒的，陈时的手掌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她问：“你要告诉我什么？”

        周封故故意停顿了，朝四周看了看：“你回来之后，睁开眼睛看到的应该就是这里吧。”

        陈时没有第一时间明白周封故口中“回来”一词的意思，她问：“什么意思？”

        周封故却仍然自顾自说着：“但你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什么吗。”

        “我只看到了你。”

        那一天他随着陈时一起回到高中时代，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和陈时坠入了水中。

        陈时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往下沉。她看上去异常脆弱，但是离他又那么近，仿佛随随便便一伸手，就可以永远把她抓住，锁在自己身边，再也不用担心她再次用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离开。

        他的确也那么做了，他抓得非常用力，抱得非常紧，甚至没有要游出水面的意识。

        那一刻周封故在想，如果就这样一起死掉，也未尝不可。

        至少这样陈时不会再隐瞒他什么，他也不用等那么多年，才能在醉酒的陈时口中，听到事情的真相。

        而他怀里的陈时神情却变得痛苦了起来，她呛了好几口水，胸腔在水里震颤着，起初她还有力气挣扎，过了一会儿，她的力气渐渐变弱，渺小的生命力在无形地流失。

        上一世遭遇车祸的时候，周封故本来心里是有恨的，他的情绪被封印了太多年，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他想看陈时也如同自己一样痛苦，但当陈时真的在自己面前渐渐脱力昏迷的时候，周封故才发现，自己做不到彻彻底底的心狠。

        下一秒，他抱着陈时冲出水面。他的右臂还在淌着血，这伤是上一世车祸的时候受的，却也随着周封故一起过来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周封故跳下去救掉进水池里的陈时这码子事。

        因为他本来就是和陈时一起回来的，他们同时穿过时间裂缝，掉落水中，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插手与妨碍。

        陈时这才反应过来周封故话里的意思，她整个身体全都僵硬了起来，脑子里思绪很乱，张了张嘴，却嗓子发紧，说不出话。

        那次车祸的情形，那些对话与记忆，突然涌进她的脑海里。

        他不开心吗？

        即使是被救下了性命，但好端端被一个人隐瞒了这么久，周封故不开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陈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应该继续道歉，还是应该生气周封故到现在才跟她坦白？

        陈时只能静静地看向周封故，笨拙地捕捉周封故此时的情绪。

        周封故看出了陈时眼中的犹豫和复杂，他无声地笑了笑，“陈时，你确实欠我很多句对不起。”

        “那你……”陈时深呼吸了几下，才继续说道，“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跟我说？”

        “谁知道呢，”周封故的语气很平缓，听上去没有一点怒意和郁气，甚至有些胡扯的兴致在里头，“毕竟你都向我道歉了，我这么大度一个人，当然不会像你一样，一件事情能从初中瞒我到高中毕业。”

        这话绝对是在指桑骂槐。

        周封故露出一个很假的笑容：“如果不是叶树那天生日你喝多了，可能我到死都不知道一个叫陈时的人费那么多心思搞穿越时空那套，就是为了救我的命吧。”

        陈时小声辩解：“谁费心思了……”

        周封故忽然停下来，托着下巴看向陈时，“陈时。”

        陈时回：“干什么。”

        “我很想做一件事。”

        周封故脸上的表情让陈时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往后退，但自己身后就是一堵硬邦邦的墙，根本无路可退。

        下一秒，周封故松开陈时的手，站起身弯腰，两只手穿进陈时双臂间，很轻又很满地抱住了陈时。

        他的额头靠在陈时的锁骨上方，陈时的下巴蹭到了周封故头顶蓬松的黑发，她并没有发觉，从旁观的角度看过去，这是一个充满了依赖意味的拥抱。

        陈时嘟囔着：“你抱过来干什么。”

        她呼吸间甚至能闻到周封故发丝蔓延出来的洗发水的清新味道。

        周封故闻言抱得更紧了，“别动——”

        那一刻陈时甚至在怀疑，周封故跟自己一同穿越回来，是不是就是因为，要进行这样一个简单至极的拥抱。

        在这个拥抱里，其余一切该说的以及没有说出口的话，都渐渐被融化掉了。

        “高二一班周封故同学——”

        “高二一班周封故同学——”

        学校教学楼跟操场的广播是一体共用的，广播里发出的声音，整个学校范围差不多都能听见，此刻走廊外，广播里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高二一班周封故同学，你的队友正在焦急等待，请速来操场点名区集合——请速来操场点名区集合——”

        陈时能感觉到周封故浑身散发出了十分低气压的气场，他手臂收紧，带着情绪地说了一声脏话。

        陈时推了推他：“你的队友在广播找人。”

        周封故冷冷说道：“我哪来的什么队友。”

        可广播仍然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周封故终于放开了陈时，接着他对陈时说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陈时眼看着周封故再次低头凑近，马上拿起校服外套挡住了自己的脸。

        周封故轻笑了一下，“胆小鬼。”

        他不再逗留，转身抬腿向外走去。

        “周封故，你的衣服——”

        陈时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虽然被洗得很干净，但拉链里面还有留有一点点墨水的痕迹。

        “这是上次被泼了墨水的那件？我以为你已经扔了。”

        周封故站定，然后折回来将陈时手中的外套接了过去，“本来想扔的。”

        本来想扔？那为什么没有扔呢。

        周封故没有把下半句话说出来，便离开了。

        付冲之在操场点名区来来回回绕了好多圈，终于等到一脸沉郁的周封故走过来，他快速跑到周封故周围喊着：“周封故！周大爷！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我要被你急死了！”

        周封故皮笑肉不笑的，看起来好像很想把付冲之直接扔进跑道里被人踩几脚，他咬着牙说道：“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用广播喊了我这么多遍。”

        “我的号码牌！在你这里！没号码牌我参加不了比赛啊大爷，高二男子接力预赛就快开始了你知道吗——”

        “在我这？”周封故皱着眉，“我怎么不知道？”

        付冲之不再啰嗦，一只手往周封故外套的兜里伸，“之前我嫌东西太多偷偷塞你这了结果忘了找你要了。”

        付冲之鼻子比狗还灵，这会儿凑得近了不经意地往周封故的外套上嗅了嗅，“周封故，你什么时候换这么香的洗发水了？以前不是这个味道啊。”

        周封故推开付冲之，将付冲之的号码牌扔他脸上，“离我和我的衣服远一点。”

        “切，你要我闻我还不闻呢，”付冲之做了个鬼脸，“味道跟女生的一样。”

        不远处点名的老师开始喊：“高二男子预赛到这里来准备——”

        “高二一班，高二一班接力队队长在吗？——”

        付冲之闻言赶紧蹦起来挥了挥手：“在这在这！”

        他跑过去清点了队伍人数，又转过去朝周封故臭屁了好一会儿。

        老师一一清点，直到十八班，“十八班的队长在吗？”

        早就在一旁等候的马意举了举手，“这边。”

        老师看着马意的小腿皱起了眉：“同学，你这受伤了怎么跑啊。”

        马意身边的队友也开始劝：“马意，你都受伤了，就别跑了吧，这没办法跑啊。”

        马意回道：“行了，这种时候了班里也没有其他人顶啊，不就几百米么我咬咬牙就过去了，也比整个队退赛强吧。”

        老师态度却很坚决：“不行，出事怎么办？你这条腿还要不要了？十八班的同学，现在还有时间，马上找个其他男生过来顶上，找个人把你们队长拉去校医室。这伤口根本就没处理干净。”

        马意被不情不愿地推到校医室，男同学见校医不在，便让马意先在里面坐一会儿，自己去找人过来处理伤口。

        “真是麻烦。”马意黑着脸嘀咕着，半颗心还飘在跑道上，一只脚刚踏进校医室，就呆住了。

        陈时已经从病床上下来了，她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低着头很投入地在看校医室里陈列着的急救指南小手册。

        风从窗外略过，吹起雾白色的布质窗帘，窗帘一角轻轻飘动，拂过她柔洁的额头和鼻尖。

        为什么连急救指南都能看这么认真？

        马意下意识想走，收回脚的时候却磕到门边上，他吃痛地低喊了一声，引起了陈时的注意。

        陈时看向他：“马意？你来处理伤口的吗？”

        这时候要再想走就显得太突兀了，马意硬着头皮走进来，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也没多大伤。”

        陈时在十三中的时候就对这种事情见过很多次了，她看着马意身上留着刮擦痕迹的衣角，问：“你出去打架了？”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陈时笑了笑，“我初中那边挺乱的，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有，看习惯了。”

        她继续问：“你的伤，是被打出来的？”

        “我哪有这么弱——”马意反驳的声音很大，随后补充的话语又很没底气，“赶着跑回来，不小心磕台阶上了。”

        接着马意喊道：“你能不能别笑得这么幸灾乐祸！”

        陈时捂住嘴：“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

        马意闷着头翻开医药箱，拿出里面的碘酒跟棉签，陈时点评着：“你看上去好像很熟练呢。”

        “习惯了，”马意接着又补充道，“那个……不是习惯摔倒的意思啊！”

        陈时忍着笑：“我明白我明白。”

        陈时想了想，又鼓起勇气开口：“那个——”

        马意问：“什么事？”

        陈时：“你还记得吗，高一之前的那个训练营？”

        “记得，怎么了。”

        陈时斟酌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就是结营考的时候，有人在你位置上被监考老师抓了，说作弊这件事情。”

        马意的语气很稀松平常，“哦，我记得啊，就是周封故那次。搞了个乌龙，我自己书乱扔抽屉里的。当时我跟他都被叫进办公室了，解释了几句就没什么事了，结果后面周封故倒是跟那个监考老师吵架吵了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是仇人。”

        陈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听马意这么一说，好像确实觉得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可以随便被淡忘的事情。

        时隔了那么久，她才终于找到机会，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马意注意到了陈时变化的神情，问：“怎么了？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陈时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要承担这件事情的责任。”

        “啊？”马意不懂，“书是我自己乱扔的，要承担的话，也是我承担吧。”

        积郁了数年的这个心结，忽然在这一天就被解开了。

        陈时又对着马意笑了笑：“你说得对，谢谢你。”

        马意脸很突然地红了，他慌忙低下头，假装在清理伤口，“没什么好谢的。”

        走廊又有广播传来，宣告高二男子4x100接力预赛将在十分钟后进行。

        陈时忽地站起来，“何晴那边不知道人手够不够，我去帮一下忙吧。”

        马意话绕到嘴边了，才趁陈时走之前问：“陈时，你是在广播台那边做志愿者吧？”

        陈时：“是啊，怎么了？”

        马意结结巴巴的，又低下头去：“没什么，随便问问。”

        “你怎么知道我叫陈时？”

        马意的头更低了，拿着棉签的手指动作稍显慌乱，“你全校第三啊，谁不认识你。”

        陈时弯着眼回答：“其实以前成绩也没那么好啦。”

        陈时走后，马意手上的动作便停了。

        他兜里的手机传来几条消息，是损友在问他有没有把到妹。

        马意长叹一口气，烦躁地揉了揉发顶，拿起手机敲了几个字：

        【滚，别烦我。】

        【下次我再抄情书给人夹稿子里面送过去我就是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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