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连海训练营结束后，陈时渐渐进入一种莫名的忙碌状态。

        升学宴、搬家等事接踵而至，七大姑八大姨的上门拜访祝贺也让她有些力不从心，其间她还因为着凉生了一场不轻不重的感冒。

        夏天患的感冒，折磨程度要比秋冬大很多。

        他们这一拨已经考上连海的学生不用再回学校上课和大家一起备考，不用参加统一的初升高选拔考试，不过在正式中考前一周，陈时还是回了一次十三中，去交接自己的学生档案。

        即将面临中考的十三中看上去跟以往似乎没什么不同，吊儿郎当的人照例在教室外打闹追逐。有的商量好了去职专学门手艺；有的准备看运气多蒙几题，能考哪里考哪里；还有的直接不准备继续念书，打算走其他的路。

        陈时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班主任张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皱着眉改着一沓刚收上来的试卷。

        陈时打了个招呼：“张老师，我来拿一下我的档案。”

        张老师抬头看见陈时，深皱着的眉头才松了下去，“陈时来了啊，过来吧——”

        他转过身去翻学生档案，嘴里忍不住念叨着：“你们这拨最好的尖子生已经成功被送走了，是件好事，但你看，剩下这些要么越来越没信心，要么就更加肆无忌惮。离中考就剩一个星期了，答的卷子还是一个德行，挖好的坑偏偏就要闭着眼睛往里跳，该犯的错误照样犯……”

        “对了，”张老师把档案递给陈时的时候又无意间问了一句，“十一班那个周封故不是也去连海了吗，之前你们一起去的训练营吧，你现在跟他有联系吗？”

        陈时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从结营考到现在这么多天，她一直蒙着头乱转，从来都没有主动想起过这个名字。

        又或许不是太忙，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想起了吧。

        “我跟他不是很熟……是有什么事吗？”

        “就你们这拨提前考上连海的，还有很多手续要办的嘛，文件签字不说，档案也是要交接的，十一班班主任说一直联系不上他人，我突然想起来就问问。”

        陈时只是一笑：“确实没有联系了。”

        “好，不聊别人了，”张老师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再继续往下说，他只是看着陈时，宽慰地点了点头，“陈时啊，你真的挺给十三中长脸的。”

        “张老师，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我确实要谢谢你，”张老师继续说着，“这三年来，我要代替那些被你辅导过影响过的学生，代替被你帮助过支持过的老师，谢谢你。”

        陈时还感着冒，鼻子是堵的，心口却很热，耳朵很烫，她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咧开嘴回道：“这都是一个学生应该做的，张老师。”

        陈时从办公室出来后，准备回班级里看望一下同学，而正当她走过楼梯间时，却和身后走来的人撞了一下肩膀，有东西砸在地面上，发出塑料撞击石砖的清脆声响。

        她低头一看，是个打火机。

        以前的陈时是个怂到徐珊珊塞个手机都慌张到要去找周封故帮忙保管的人，而现在她好像在十三中已经没有所谓“害怕”的对象了。

        只是因为她看起来似乎比别人更快一点从十三中毕业了，如同在众人目光下提前迈上一个新台阶。

        陈时比对方更早弯下腰，捡起那个红色塑料壳的打火机，递给原主——黎英。

        黎英与之前相比看起来没有什么大变化，还是一样漂亮，只不过头发更长了。

        黎英打量了陈时一遍，眼神里的意思似乎与第一次见陈时完全不同，不再是漠然高傲，反而含着一些探究，甚至是莫种程度上的兴趣，她说了声：“谢谢。”

        陈时刚要走，黎英又问：“听说我弟之前有事麻烦你了是吗？”

        陈时想了想，摇摇头：“不算麻烦，我只是在一个咖啡店坐了一会儿。”

        黎英像是遇到什么很逗的事情一样，先仰着头笑了几声，又抬着下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单纯还是善良好。”

        总是这样毫无保留地去帮助别人，不管是黎又宁，还是周封故。

        “陈时，我很好奇，”黎英问，“你为周封故做这么多事，是因为喜欢他吗？”

        有时候黎英没有办法理解陈时，是因为在黎英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占有，是限制，是索取。

        而陈时除了要周封故做到成绩一天比一天高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要。

        黎英能看出来他们两个的关系不一般，但要说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好像怎么也算不上。

        这是陈时今天第二次在别人口中听到周封故的名字。

        六月底了，天气已经变热，走廊上的温度比空调房里要高很多，感冒患者陈时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她试着去思考黎英提给自己的问题，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好像没有力气再去处理关于周封故的事了。

        或者说，她本来就没有能力去正面影响周封故的人生。

        “我其实，也没有为他做很多事啊。”

        陈时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

        “我只是给他补习，买习题册，编错题集，再撒了一些很蹩脚的谎，其他什么也没有了。”

        我除了能在学习上推他到他本就应该去的地方之外，我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第一次回到过去这个旧时空里，是想让他不要出意外死掉，之后第二次，是想让他重拾学习的热情，考上连海，现在这两件事都做完了，陈时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再去做一些影响周封故的事情了。

        被误抓作弊那件事就是命运之神对她最直接的警醒话语。

        好像已经到头了，她跟周封故的牵扯。

        黎英问着：“你不会不甘心吗？”

        而陈时摇头：“我已经够幸运了，为什么会不甘心。”

        我幸运到成功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两次，我怎么会不甘心呢。

        陈时这场感冒持续了很多天，直到正式搬家那天也没有完全好转。

        考虑到陈时之后三年都要在市区念书，为了能让陈时的起居更加便利，陈父陈母便下定决心搬去市区住。

        搬家公司派来的车已经驶到楼下，陈时最后一次检查房间里有无物品遗漏，却在衣柜抽屉里翻到之前周封故给的小灵通。

        自从她考上连海后，陈父就已经给她买了最新款的手机，以备以后不时之需，而这个小灵通一直被她放在衣柜抽屉角落里，没有再拿出来过。

        她按下小灵通的开机键，鬼使神差点到通讯录里，看着存的唯一一个联系人发呆，而过了不久，正巧有电话打来，是个陌生号码。

        陈时接了，说着：“你好，哪位？”

        对面竟然是孔姿的声音。

        “唉？我刚刚点通讯录点错了点成这个旧号码，没想到已经不是周封故在用了？你是谁？”

        “我是陈时。”

        “哈？——”孔姿似乎有点疑惑，又懒得计较他们两个人的细节，“算了算了，我只是想跟周封故告个别，那既然这个号码现在你在用，我也跟你告个别吧。”

        “怎么了，你要去哪吗？”

        孔姿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我要去美国念书了。”

        “你要去美国了？恭喜啊——”陈时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你知道周封故最近在干嘛吗？老师说联系不上他，还有很多手续在等他办，档案也还没给。”

        “不是，你没有周封故联系方式吗？你问我不如直接问他呗。”

        陈时被问噎住了，她确实一直以来都没有在社交软件上加过周封故，以前自己没有手机，也就是用小灵通偶尔联络。

        “啊……”孔姿心领神会，“你们吵架了。”

        陈时哭笑不得，“没有吵架。”

        “周封故这个人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吗，就是两个字：闷骚。你有什么看他不顺眼的直接骂他就好了，跟他怄气那到头来受气的不还是自己么。”

        陈时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太对，她打了个喷嚏，又接着解释：“我们真的没有……”

        孔姿也不逗她了，把话题又转了回来：“我最近也没跟他联系，网上发消息给他他也不回，我才直接打电话的，没想到打到你这来了。”

        陈时站在窗外，看着楼下一来一回搬运家具的工人们，又问道：“你跟周封故认识很多年了，应该很了解他吧。”

        “怎么说，算了解吧。”

        “如果你看见周封故被他自己爸爸抓作弊了，你会相信他是真的作弊吗。”

        “作弊有什么大不了的？这还要信不信吗，”向来桀骜不驯的孔姿不屑地说着，“不过……周封故确实从小到大都没作过弊，以前我拉他一起他还拒绝了，说嫌麻烦，还不如自己答题来得快。”

        陈时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陈时并没有不信任周封故。

        但最起码，在看见那本英语课本的第一秒，她脑子里恍惚间真的有闪过念头：周封故是不是作弊了。

        这才是最致命的。

        就好像那时的下一秒，她就开始怀疑自己：回到这个时空里是错误的选择吧。

        到现在为止，她才发现自己的做法，纯属是一种最鸵鸟式的逃避。

        因为人太难懂，所以不想研究，因为情况太复杂，所以不想再尝试。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难解的题呢，比试卷上的题还要难解一百倍。

        陈时觉得累了，她想回到那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重新做一些印在纸张上的，列在课本里的，那种简单的题目了。

        结束通话之后，陈时重新把小灵通关了机，放在自己的书包夹层里。

        楼下的父母开始催促，她下了楼，和父母一起坐上车，驶离这片旧旧的小县城。

        车沿着她走了无数次的老街在开，她望见了不远处十三中的教学楼楼顶，也路过了熟悉的早餐铺和书店。

        陈母怕车里空调吹得太冷，给陈时盖了毯子，问她：“有跟这里的朋友同学好好说再见吗？”

        陈时很轻地点了点头：“跟很多人都说过了。”

        虽然还没来得及跟某一个人告别，但是，也无所谓了。

        困意袭来，她吸了吸鼻子，蜷在毛茸茸的毯子里，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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