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备战了整整半年的提前招生考试终于来临了。

        周六，十三中所有应考学生从学校统一租赁的大巴上下来，站定在连海门口，带队老师一边排队形一边数人数，扯得嗓子都要喊哑了，恨不得从十三中带个大喇叭过来。

        此刻连海的校园周围十分热闹，到处是车辆和行人。各个初中所配的校服都不一样，黑的白的蓝的，各式各样都有，数不尽的学生、老师、文具、本子拼凑出了一个喧嚣拥挤的海洋。

        老师把队伍带进连海，一行人慢慢走着，其实大多数参加这次考试的学生已经习惯了来外校进行一些竞赛或者考试的活动，以前市区也没少跑，经常去一中参加各种科目的竞赛或者联考，只是连海倒都是第一次来，这所让不少人心生憧憬的学校，就这样沉默又温和地朝众人敞开怀抱。

        “我跟大家讲啊，别太紧张，你们都可以的，虽然我们十三中比不上人家一中，但我们上一届学生进了提前招的也有二十来个呢，模拟考么也练了那么多次了，等下考试别太紧张，就当试试嘛，不行的话中考也是能考上的。”

        陈时看了看身旁的柯凡，他看上去倒是没前几天那么紧张了，状态和之前去考竞赛差不多，陈时问：“柯凡，你状态回来了？”

        柯凡挠头，“害，前几天也就是瞎紧张，还不是刘小菲一直咋咋呼呼的，我一大半紧张都是被她带的。”

        柯凡眼中暗藏着的自信和笃定是骗不了人的。

        一直以来都能在数理科目拿到优异成绩的人，自然也会有特有的骄傲，像一根隐形的脊柱，支撑着他不服输，不信输。

        而周封故就更不用担心了，这人淡定至极，来连海考试倒像是个观光客，人家都是带着大大的文具袋小书包复习本，他倒好，校服兜里只放着两根笔，一根中性笔写题，一根2b铅笔涂卡。

        陈时甚至都怀疑他没带准考证，于是问着：“周封故，你东西真的都带全了？”

        周封故转过脸看她：“还要带什么？”

        “准考证带了吗？”

        “带了。”

        “那橡皮尺子圆规那些呢？”

        看周封故脸上不甚在意的表情，陈时就知道这些辅助性工具周封故大概都没带上，虽然考试没有硬性规定一定会用到，但是对于陈时来说，这些都是可能会使用到的。

        她拿出一把三角尺，又把自己的橡皮一掰为二，把其中一半递给了周封故：“拿着吧，我真怕你到时候填错答题卡都没东西擦。”

        周封故含笑接过。

        可能是周封故这人和周围学生气质差距有些大，穿着十三中的校服也不像是来好好考试的，平平无奇的运动服却能被他穿出些桀骜不驯的意味，吸引了很多路过女学生的好奇目光。

        “这人也是来提前招生考试的？”

        “这是哪个学校啊……十三中原来也有这种帅哥唉……”

        别校女学生的交谈声或低或高，毫不掩饰，走在前面的沈繁珂听到了都忍不住回过头白了周封故一眼，周封故却当没听见似的，只把玩着手中那半块橡皮。

        考试共分四门：语文，数学，英语，物化。时间安排在同一天全部考完，所以时间很紧，上午两门下午两门，题量比正常统考要少，但是难度自然会高，类似于竞赛难度。每科考试时间为一个半小时，中间留出短暂的休息和吃饭时间。

        上午两门考试结束之后，考生们去连海的学生食堂就餐，饭后可以在考场教室里空出一定时间短暂补眠。

        陈时回考场时，途中路过周封故的考试教室，她望见周封故坐在靠窗的位置，而桌子旁边，站着穿着一中校服的孔姿。

        原来孔姿也来参加提前考，陈时想到之前孔姿的浓妆打扮，又想到那本写着孔姿名字的习题册，觉得这似乎是让人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是学生们背得滚瓜烂熟的，用在点评语文阅读中欧亨利式结局的模板答案，正巧上午的语文考试里陈时还用到了，而看见孔姿，陈时竟再次想到了这句话。

        将孔姿和欧亨利联系起来，陈时不免对自己发散的想象力有些无奈。

        而孔姿能如此熟稔地站在周封故身边说着话，看来二人的关系确实不算差。

        起码陈时是这么觉得的。

        实际上陈时不知道的是，周封故和孔姿没说什么，大部分都是孔姿在讲些废话，周封故没什么回应，也没赶她走。

        孔姿看见了经过的陈时，喊了一声：“小跟班，你果然也在啊——”

        周封故倒是对“小跟班”这个词有了反应，抬头看向窗外的陈时。

        陈时走过来问周封故：“你觉得上午的那两门怎么样？”

        周封故模糊回答着：“还行吧。”

        不知为何，周封故只说了个还行，陈时却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得心应手的意思。

        她是相信他的。

        周封故怎么可能会让陈时失望呢。

        陈时回考场后坐回了位置上，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掉了自己仅剩的半块橡皮，正弯腰去捡，却有一双手比她先捡起了橡皮。

        “谢谢——”陈时抬头一看，又惊讶于看见眼前之人，“叶树？”

        叶树将橡皮放回陈时的桌子上，有些困惑地看着陈时：“你……认识我？”

        接着他本着十分求知的精神仔仔细细盯着陈时看了一会，才恍然大悟：“表妹………”

        陈时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解释自己跟周封故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

        这时从走廊传来孔姿的声音，“叶树你在这啊，都忘了跟你说了，你知道周封故也来提前招了么？”

        孔姿的“善意提醒”非常像是在看热闹不嫌事大。

        叶树下意识回：“谁来提前招？”

        等到孔姿走远了叶树才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问陈时：“她说谁？周封故来提前招？你哥周封故？”

        陈时回：“其实他不是我哥……”

        叶树呆愣了一会，又抓着陈时问：“周封故在哪个考场。”

        陈时也愣了，回答：“2号。”

        叶树跑了出去，陈时怕在考试的日子出事，也赶紧跟了过去。

        叶树一到2号考场就看见窗边气定神闲还在转笔玩的周封故，“真是你啊。”

        周封故轻扯着嘴角，“好久不见啊。”

        叶树有点卡带，多年以来的怒其不争和互不理解到现在仿佛变成了漏气的气球，无处发泄，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高兴好。

        最后，叶树也只是问了一句：“你怎么想明白的？”

        周封故看了看自己桌子上的半块橡皮，眼神往叶树身后的陈时望去，“你问她。”

        两人的目光一齐聚在陈时身上。

        陈时：……

        她试图把叶树劝回自己考场里：“离下一场考试还有一个小时，我建议大家都先休息休息，有什么话等考完再说……”

        叶树走在前面，又转过头来，“周封故说问你，问你什么，是你……监督他学习？”

        陈时：“嗯……可以这么说吧。”

        叶树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周封故那个臭脾气这么多年了都没人劝得动，你怎么做到的，是拿刀在他身后逼他学习吗？”

        陈时笑了，“你别这么说，他其实自己挺愿意学的。”

        叶树想了想，又点点头，“反正认识他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是懂他的，之后才发现其实没人了解他。其实一切只要他愿意，没什么是做不到的，又何况一个提前招呢。”

        陈时问：“你觉得周封故可以考上吗？”

        “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到了什么程度——”叶树慢慢说着，“不过周封故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幼时相互竞争又一起陪伴的好友，最能知道对方的实力和野心，叶树从不觉得周封故会一直甘愿把自己锁在困境里，而挣脱困境的那个机会，助他爬出泥淖的那根枝条，是陈时给他的。

        “你叫……陈时是吗。”

        “对。”

        “谢谢你，陈时。”

        叶树的语气太过于真诚，让陈时有些措手不及，叶树又说着：“我很期待在连海再次遇见周封故。”

        陈时弯唇回应：“我也是。”

        差不多走到门口，陈时又问：“你们跟孔姿都是小学同学是吗？”

        “啊，对。”叶树回想着，“你别看孔姿现在这样，小学的时候特别黏周封故，加上他们两家人关系也不错，我们都以为孔姿是周封故妹妹。孔姿她妈对她要求特严格，被压迫久了就开始叛逆，跟你这样的完全相反，不过她也挺厉害的，天天背着家长往校外跑，成绩也维持得不错。”

        陈时想着，确实跟自己这种怂得要命的完全相反。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或许还会再问问类似于“周孔是不是在一起过”“孔是不是喜欢周”这样的问题，而陈时却什么也不打算问了。

        “真好。”陈时感慨地呼出一口气，“周封故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真好。”

        一天的考试结束后，学生们卸下了千斤重的压力往考场外走去，有人苦着张脸觉得没发挥好，有人笑吟吟地庆幸做题顺手，还有人，在情不自禁拉人对着答案……

        柯凡拉着陈时问：“陈时，英语听力最后一个选择题你选什么了？”

        陈时：“嗯……我好像选了b。”

        “不可能吧，我听到的明明是a啊，那你数学最后一个填空题填的什么。”

        “3π。”

        “那还差不多……跟我的一样，唉周封故，你数学最后一个填空题是不是也写的3π。”

        周封故：“嗯。”

        柯凡来了劲，“嘿，我怎么觉得我们三个希望都很大啊。”

        陈时哭笑不得：“你这想法也太突然了吧。”

        柯凡：“不不不，课代表你想想，你，全能选手，我，数理小能手，那故兄么又是后起新秀，我们三个人，必须得有这份自信。”

        周封故也难得在一旁附和：“自信当然可以有。”

        “你看！故兄也同意我的想法！”

        陈时问着周封故：“你考下来感觉不错么？”

        周封故还是那个回答：“还行。”

        陈时露出了一个特别舒心的笑，“那就好。”

        趁柯凡走到了前面，周封故抬手压了压陈时的发顶，带有挑衅意味地说着：“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会不会有超越你的那一天。”

        陈时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会，又微抬着头看向他，语气出奇笃定：“会的。”

        周封故的动作难得呆滞了一刻，“你怎么这么相信我。”

        陈时笑而不语，如果不是相信他，自己又怎么会从遥远的未来回来两次呢？

        而等周封故被前方的带队老师叫走的时候，陈时勾起的嘴角，却沉默地，慢慢地，放了下来。

        她回想起了那个梦。

        其实陈时在考场午休的时候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又一次经历着高考，也是同一个考场教室，还是周燕监考，周围却没有其他学生，也没有发下来的试卷。

        周燕坐在讲台上看着陈时，陈时问：“周老师，周封故呢？”

        “你说小故？我也不知道小故去哪了。”周燕的表情变得迷茫，“他好像长了双翅膀，自己越飞越高，飞得我们都找不到了。”

        “没人陪着他吗？”

        “陈时，不应该是你陪着他吗？”

        听到这句话，陈时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周燕停顿了一会，又自顾自了然地点点头：“是啊，陈时，你也会有一天追不上小故的，他飞得这么快，进步得这么快，早晚有一天他会超越你的，也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你的。”

        早晚有一天他会超越你的，也早晚有一天他会再也不需要你了。

        这一天，很快很快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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