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周五，五班教室。

        沈繁珂是第一个到的。早读铃响前后，又陆陆续续进来许多拿着早点豆浆的学生。

        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持续了一整节早读课，其间夹杂着漫出来的面点肉馅味道，熏得人晕晕沉沉。沈繁珂却一直心无旁骛地大声念着，和其他低头小声背诵的人相比，这声音太过突兀。

        周围人像是习惯了，主动拿手指堵上了耳朵。

        早读课一结束，后排女生便有了动静。一些本来在厚厚堆起的书本后捏着手机打字的女生将手机收回，如数滴归海的水滴朝黎英的中心位置汇去。

        “黎英，今天晚上我也去别把我忘了啊——”

        “生日快乐，礼物晚上给你——”

        “哎你说周封故会不会来啊——”

        纷杂声音搅成一团，随后迸出一阵又一阵笑声。黎英低着头在发信息，乌亮的头发披着，如同新制的缎子。

        女生吵闹起来一时没完，连上课铃也不在意，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过了很久都没来，教室里哄闹着，用往常年级主任的话讲，就是个“菜市场”。

        沈繁珂是语文课代表，她站起来转身对着后面说：“老师去开会了，这节课自习。”

        没有老师，学生们便再也静不下来，偶有突然沉寂没人讲话的时刻，在一秒大家的情绪又变得高涨，越发嘈杂了。

        后排女生一个个歪坐着讲今晚的生日聚会，讲黎英的礼物，讲安排好的场子，而那一言一语里，又总能拐到周封故身上。

        沈繁珂坐在前排写作业，闹嚷嚷的环境里，那一声声周封故对她来说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周封故，周封故，哪里都是那个周封故。

        “别吵了！——”

        沈繁珂拍着桌子喊着。她是课代表，有义务维持语文课的纪律，可班里的人哪是一个个都那么听话的，大部分学生被沈繁珂这一喊弄得静了下来，而后排的几个女生依然没坐回原位，照样在黎英身边围着，连头也没转，只是缩着肩膀笑。

        “后面几个，你们要是不想在这，就出去，去十一班找周封故做同桌去。”沈繁珂眼睛睁得很大，胸口起伏着，拳头轻攥，指甲掐进手掌心。

        后排有女生嗤笑着：“我们想去哪管你什么事啊，你和周封故很熟吗？”

        “谁跟他熟啊，他害死过人！”

        冲动之下，沈繁珂这句话脱口而出，教室里变得异常安静，拌嘴的女生拖椅子回座位的声音十分刺耳，“神经病。”

        沈繁珂撂下一句“我去找老师”，便跑出了教室，班里又渐渐传来或高或低的议论声。

        “沈繁珂她嘚瑟个鬼啊，不就是考了一次第一嘛。”

        “我以前就觉得她脾气很怪了，跟这种人在一个班太窒息了。”

        “要是黎英她们安静一点，也不至于这样吧，现在本来就是上课时间啊，吵得我连作业都做不进去了。”

        “沈繁珂说周封故害死过人？真的假的。”

        “应该是她乱说的吧。”

        ……

        说着要去找老师的沈繁珂却没去办公室，而是蹲在楼梯角落不言不语。刚才在教室里异常威风的她如今像被扎破的气球，失了气势，只紧紧咬着牙，校服衣摆沾了几颗刚掉下来的泪，从热转凉，凝在布料上。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总是没什么人认真听的，三班最后一节是数学课，连陈时都在提前做完课上的习题后拿出本子写语文老师布置的作文。

        作文是命题作文，我的希望。

        要在一个周末里憋出一篇作文，往往是不爱写作的学生们最头疼的事情，而像柯凡那样的，便直接不带作文本回家，直接等下个星期回来随便写一点字应付了事。

        刘小菲在课上偷偷对陈时挤眉弄眼：“这个周末又要写作文，饶了我吧——”

        “今天语文老师不是拿沈繁珂那篇高分作文分析了吗，你不是听得挺认真的。”

        刘小菲开始小幅度地摇头：“她那篇，我真的没听懂，那排比句一大堆一大堆的，我都晕了。”

        柯凡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身体靠在陈时的桌沿补充：“翻译一下刘小菲的话，她的意思是，沈繁珂那篇作文就是一堆废话。”

        下课铃在众人期盼之下打响，没等老师叮嘱完，一群人便挖出书包整理东西，桌椅的撞击声不断，整个校园瞬时变得热闹起来。

        陈时在校门口公交站等车，沈繁珂也走了过来，她们虽然不是同班同学，但偶有接触，也互相认识，陈时问：“你回家吗？”

        沈繁珂手上拿的东西不少，大袋子鼓了出来，书包也塞得满满的，她回道：“去市里看我舅舅。”

        她们不再说话，只静静等着各自的公交车，而街道对面密密麻麻的人流中，陈时看见周封故和一群人一起走了过去，他们都没有拿书包，有人提着蛋糕盒子，有人抱着啤酒。

        沈繁珂突然说着：“他们很惹人讨厌吧。”

        陈时转过头，发现沈繁珂也在看着街对面，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直，表露出十分明显的排斥。

        “你说周封故吗？”

        沈繁珂没直接回答是或不是，她只说：“现在很惹人讨厌，以前也一样。”

        “你和周封故认识吗？”

        “小学同学。”

        沈繁珂和周封故……

        “那你认识于烟烟吗？”

        陈时的话让沈繁珂皱着眉转过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于烟烟的，你知道多少？”

        陈时只能拿叶树应付，“叶树和我说的。”

        “你也认识叶树？”沈繁珂又转了回去，维持着有些刻意的抬头挺胸的状态，好像再多坚持一会，就可以像以往在老师面前做着标准的举手姿势然后被点名答题一样，得到谁的表扬。

        平时沈繁珂不怎么主动开口说跟学习无关的话，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话闸子完全放开。

        “小学我没什么朋友，上体育课只有于烟烟愿意跟我搭档，班里我谁都不喜欢，但于烟烟我不讨厌。叶树和周封故考试分数都很高，其他的人都够不上，每次数学考试我怎么努力都拿不了满分，可他们却偏偏很容易做到。”

        “我和于烟烟会交换日记看，她的日记里全是周封故，我的日记里全是成绩。于烟烟接近周封故的难度和我拿全班第一差不多，在那个时候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其实我觉得于烟烟特别蠢，就为了一个周封故，还跑去什么神湖许愿，结果掉进去，再也没出来。”

        陈时认真地在听，沈繁珂不自觉露出了讽刺意味的笑，“但周封故也很蠢，不是吗。”

        “我以前没考上一中，初中回了镇里，来十三中念书，没想到又在这里碰见周封故，他以前可神气得很，一副非一中不去的样子。即使他周封故小时候有多聪明，现在成功考了第一的是我沈繁珂，而不是他周封故。他随随便便可以放弃的东西，我绝对不会丢掉。”

        沈繁珂转头看着陈时，“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

        陈时摇头，“不。”

        “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

        就是因为他那么傻，所以有一个比他更傻的人，总会不断想着拉他一把，从死到生，从绝境到希望。

        陈时不知道这难度是不是比竞赛题还要高，但她总想着要试试。

        于烟烟掉进湖里没出来，但周封故不能再重蹈覆辙。

        沈繁珂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看着陈时，她看见陈时眼中的坚定与执着，在这庞大的人潮中，持续亮着。

        “车来了，我先走了。”沈繁珂提起东西上了公交车，陈时朝她挥手道别。

        随后陈时离开了公交车站，没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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