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如今回小镇已经用不着坐大巴了，坐了半小时的高铁，陈时和周封故辗转到了十三中。

        正是暑假，街上来往的人不多，记忆中那些生意火爆的店面关的关休的休，倒显得有点冷清和陈旧。

        十三中的保安大叔像往常一般坐在室内看着家长里短的电视剧，电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大叔抬头看了一眼陈时和周封故，像是还认得他们，便挥手示意他们进去。

        等二人都走了进去，保安大叔又皱着眉朝不远处看去，“他们两个——怎么走到一起了？”

        十三中已经放了暑假，学校里空空荡荡。

        陈时开口说着：“你以前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听话。”

        周封故过了一会才回答：“偶尔吧。”

        “很多不听老师管教的学生总以为自己才是最自由的那一部分，可某种程度上，我更自由。”陈时浅浅笑了，眼里透着狡黠，“当所有人都觉得你听话，当老师们都信任你，你才是最自由的。”

        “其实我也不算特别乖，有时候晚自修做题做烦了我会故意抱着几本书出教室，去没有人的角落发呆听歌，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去哪，因为他们总是觉得，啊，陈时肯定是去办公室问问题了。为了躲体育课长跑，我也会趁老师不在，去他办公室打盹。”

        “我喜欢这种由我自己支配的自由，这自由不违反规定，不影响学习，却给了我更大的空间。”

        在既定的规则下钻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空子，是陈时最喜欢做的消遣事。

        周封故补充着：“包括在主任面前打小报告？”

        陈时无奈地看着他，“我那是为了你……”

        “哦，为了我。”周封故面色淡淡，“为了我，所以初一的时候莫名其妙来招惹我，之后就装作不认识了？”

        陈时回击：“你不也没来找过我了吗？”

        陈时只知道那时为了考上连海，自然是要收心好好学习的，哪有主动去找麻烦的道理？

        只是，如果她早一些知道于烟烟的事的话，或者会有其他选择吧……

        他身旁的少女本白皙的脸庞因高温被蒸得发红，饱满光洁的额头晕出细细薄汗，眉眼如画，目光流转格外生动。

        周封故难得看得久了一些。

        还真是女大十八变。

        二人上了三楼，教室早已上了锁，走廊看上去好像比记忆中窄了好多好多，那时的学生们，就是在这狭小的过道上奔跑吵闹……

        周封故问：“要去哪个大学？”

        “江大吧。”

        “挺好的。”周封故这样说着，难得提起了以前，“我小时候什么都要和叶树争，他说要去江大，我就说我要去更厉害的，谁都不服谁。”

        陈时轻声发问：“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去哪？”

        “怎么。”周封故侧头看她，笑得漫不经心，“你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啊？”

        陈时哪是什么救世主，她只是得到过一次救周封故的机会的普通人。

        而她也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或者是呢？”

        周封故靠在栏杆旁朝陈时伸出手，食指轻轻剐蹭了陈时的脸，有点麻，又有点痒，陈时没躲，她从没听过周封故用这种口气说话。

        周封故说：“如果是的话，我会把你也拖到最后面，你和我，哪也去不了。”

        离开十三中之后，陈时和周封故在附近街道上走着。对面过来一平头青年，单眼皮，瓜子脸。陈时认不出来，那人看着周封故倒显出惊讶，“周封故？”

        周封故看了那人点了头，“高应。”

        是周封故以前的同伴。

        高应看了看周封故，又看了看陈时，“你们——”

        周封故只说：“表妹。”

        高应怎么会信，眼前这女孩初中时倒是有些不打眼，初一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周封故表妹，还开过玩笑，不过初二之后见两人再无来往，高应问过周封故，周封故也解释过，表妹是随便叫的，并不作真。

        这时候又搪塞自己一句“表妹”，高应表面上是点头装作信了，眼神里倒还是带着八卦色彩。

        陈时手机响了，是她妈妈的电话，陈时便走到了一角店面下接通来电。

        高应见陈时走开了，目光瞥了几眼少女裙下匀称的双腿和姣好的侧脸，感慨着：“你这人，眼光倒是蛮长远的——”

        看见周封故的警告眼神，高应便不说了，只问：“想好以后去哪了吗？”

        “还没。”

        高应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拍着周封故的肩，“老实说，我们这群人里，我总觉得你是最应该有出息的。”

        过往的接触中，高应有时也会有这样一种错觉：似乎周封故不属于他们这。

        周封故把高应的手挡开，“少说废话。”

        高应笑了，又故作委屈地看着周封故，“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无情，想想之前那几个盘算着勾搭你共度一夜的小丽小红身材多辣，你都这么狠心拒绝……”

        话还没说完，陈时已经走了回来，周封故眼神示意，高应便识趣闭了嘴，他摸着兜，掏出半包烟，“来一根？”

        周封故手举到一半顿了顿，看着陈时，陈时也只回看着周封故，没说介意，也没说可以。

        周封故却摇了头，“算了。”

        他又问陈时：“家里人打来的？”

        陈时点头，高中之后，她家便搬到了市区，她母亲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也只是搪塞了过去，没说自己在哪。

        “我妈打来的，我说我在和同学聚会。”

        被冠上“同学”称号的周封故挑了眉，“撒谎倒还是不眨眼。”

        陈时只问：“回去了吗？”

        周封故：“想回去了？”

        “我累了。”

        “行。”周封故很无所谓，“那回去吧。”

        和高应告别后，二人便离开了，只剩高应留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他接了个电话。

        “喂，阿刚，我马上到，没耽搁没耽搁，就是刚才碰见周封故了打了个招呼。”

        “对啊，就周封故啊，还能是哪个周封故。”

        “唉小丽也在你身边？算了你别跟小丽说了，没意思。”高应头侧着夹了手机，还是点了一根烟，“周封故他……有点不一样了。”

        高应从没看见过周封故对女生那么有耐心的样子。

        陈时觉得头有些晕，好像是中暑了。

        列车很平稳，只剩了一张头排坐票，周封故站在走道上，低头按着手机。

        陈时恍惚间想起那次从市区开回小镇的大巴，寂静的夜和绵长的呼吸。

        “上次我们一起回镇里，你坐在我前排。”

        那已经是很多年的事情了，周封故看了陈时一眼，“你记得倒清楚。”

        随后他又轻轻皱了眉，对着陈时说：“不舒服？”

        陈时摇头，“只是想睡。”

        窗外景色变得很快，陈时看得出了神。随后她又抬眼看着周封故，莫名觉得心中很满。

        眼前这个人是活的，是站在她眼前的，而不是通过周燕老师那句沉重的死讯才在陈时的世界里存在着。

        只是人为什么会愈发贪心呢？

        挽回了生命，便又想他往上走，想他没有负担，想他卸下枷锁。

        陈时的胸腔很堵，有些喘不上气，连眼前的周封故也看不清了。她缓缓闭上眼，失去了支撑的力气。

        周封故看见座位上的陈时嘴唇失了血色，身体慢慢往走廊那旁斜去，便不自觉抬了臂。

        是因为什么才有了动作呢，或许是她看着太过虚弱，又或许是她已睡过去，不会看见。

        在陈时身体几乎倒出座位的那一刻，周封故下意识地、毫不犹豫地接住了她，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往回移。

        他本被袖口遮挡着的纹身露了大半，线条匀称的臂膀上面，是黑色的水草。

        人在世如鱼在水，迷路受困之时，人坠入海中，大团水草纠乱纷杂，将人直直往下拉，拉进海底牢牢缠住，使人动弹不得。

        周封故被过错的水草绑着，不愿呼救，自甘沉没。

        他只认自己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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