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你这个问题，问的好突然啊”

        陆眠窝进沙发，对着没了信号的电视屏幕，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她不太爱和别人谈论顾维骆和她的事，因为太过琐碎。

        就像平时玩的rpg游戏，主线剧情之外，真正费时的其实是一些连支线任务都算不上的小事：跑地图、搜集物品、完善图鉴这些东西占据了游戏的大部分时间，可若真要细说起来，又没什么好说的，总归就是一些无聊又细碎的事。

        无聊到都不值得拿出来细说。

        思索许久，她挑了件印象深刻的事和江沉说。

        陆眠还没去英国读书时，上的是所有名的私立国际学校，里边孩子非富即贵，对她不怎么待见，过分点的当面叫她乡巴佬，碰到她问问题就全然无视，好点的借着做朋友的名义，旁敲侧击打探些不太友好的问题。

        按现在的话来说这其实算得上是种隐性的霸凌，她当时没这认知，小孩子心思单纯，总想着怎么融入他们。

        一次班长生日，在自家酒店组织了场生日宴，邀请全班参加，也包括她。

        班长人很好，对所有人都温和礼貌，像个小绅士。

        班上男生起哄着要将她书包扔到厕所时，也是他出面制止。

        所以陆眠答应了他的邀请，即使她已经看到，班长给她发出邀请时，后边男生不怀好意的笑。

        后来发生的事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她被男生们围在中间抹蛋糕，脸上、头发上、身上奶油顺着睫毛淅淅沥沥往下落，污染裙摆，模糊视线。

        意味深长的视线晃过她刚开始发育的身体，男生疯了似的起哄，要往她身上抹蛋糕。

        班长被推出来。

        他脸上红红的，眼神很陌生，嘴巴蠕动两下，好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任由那些男生推着他，越靠越近，而后伸手要去够她裙子的吊带。

        下一刻，酒店大门被人从外边踹开。

        外面光照进来，顾维骆站在其中，逆着光，军装笔挺，如刃目光扫过全场，整个人威严得像是天神降临。

        一屋子的小孩全被他身上的气势吓到，傻站在原地，看着他将人塞进外套，打横抱走，临走前还不忘踹了班长一脚，将他整个踹出去三米远，像狗一样半天都爬不起来。

        酒店经理在旁看着这幕，不敢上手去拦，直到超跑的尾气消失在街尾，才有人反应过来。

        “那是顾首长家的小孙子吗？”

        “他其实没开多远，绕过一条街后就停下来了，”陆眠说，“那个酒店的大门是黄铜做的，他踹上去的时候崴到了脚，修养了好久才能下床。”

        江沉偏头看她。

        明明说着这么沉重的事，她的表情却依旧称得上平静，在说起顾维骆把脚崴了时，还笑了下。

        “后来我哥哥也听说了这件事，班长的爸爸带着他来给我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回到班上后那些人也没再欺负我，但是也没人想和我当朋友，再后来发生了些事，我就转学去英国了。”

        陆眠声音一顿，觉得这故事应该有个结尾，于是又补上句：

        “临行前，那个班长带着礼物来找我，说他不是故意的，是喜欢我，我和他说谢谢，然后扭头就把礼物丢进了垃圾桶，包装都没拆。”

        话尾落下，房间里陷入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江沉再度开口：“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陆眠想了想，“没什么感觉。”

        是真的没什么感觉，吴月英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将她拉到村子口的那棵老树下，一边骂她一边吆喝着让全村老少都过来评理，等人差不多到齐后才开始打她，像种固定的仪式。

        她早就习惯了被一堆陌生人围在中间，指指点点。

        被打得遍体鳞伤时，也曾希望有个英雄一样的人来救她，就像电视上播的那样，后来这人真的出现，却和她想象的搭不上边，是个纨绔又自恋的二世祖。

        可那天，他踹开酒店大门向她走来时，就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洞穿了所有黑暗。

        “你喜欢他，对么？”江沉问。

        陆眠闻言转过视线，和江沉对视，他眼里黑漆漆的，偶尔反光，看不出情绪。

        好像就是在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半响，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性格很恶劣，很多事情都拧不清，喝酒抽烟样样不落，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夜店，最爱玩的是极限运动，是个名副其实的二世祖，如果他现在才出现在我面前，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可他偏偏出现在我最无助的时候”

        “但喜欢这种东西，不该有如果不是么？”

        陆眠敛下眼，睫毛扇动两下，将那盒赛车卡带丢进垃圾桶，“这些天我一直在想——”

        “也许，那束阳光是谁都可以，只是刚好是他，我不是喜欢他，而是喜欢那束阳光。”

        寒假很快结束，春节还未过去，教学楼就亮起了灯。

        开学那天晚自习刚好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年味还没过去，外边一片热闹，班里也是闹哄哄的，大家都没怎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三三俩俩凑在一块讨论放学后去看花灯表演。

        直到于浩抱着叠文件走进来，教室才短暂安静了一瞬。

        于浩是来通知两件事的。

        一件是开学后要进行一次全科模拟考，根据这次考试的成绩调换座位，考不好的另有“奖励”。

        此话一出，班里哀嚎一片，于浩拍了两下桌子，继续往下讲。

        “安静安静，听我说完！第二件事呢，是这学期社会实践时间和地点确定好了，具体通知会在几天后下来，住宿费和伙食费自己出，高中生涯里最后一次了，各位好好把握啊”

        后边的话陆眠没听清。

        几乎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讨论这个名叫社会实践的东西，间或夹杂几声“老于牛批”之类的无意义嚎叫。

        欢声笑语中，她同桌是最淡定的那个，目不斜视，坐在位置上安静地写卷子。

        就很高冷。

        也不知道这才开学第一天，他哪来的这么多试卷要写。

        “社会实践，是什么？”她戳戳江沉，轻声询问。

        江沉笔锋一顿，皱眉，“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春游。”

        “好玩吗？”

        “很吵，你应该不喜欢。”

        “哦，那你会去吗？”

        江沉好像是笑了下，“全班都要去，不是我能决定的。”

        陆眠点点头，将脑袋埋进u型枕，手指缩进袖子里。

        “有点困，”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我睡会儿，有事叫我。”

        冬天气温湿冷，不知是谁开了窗，冷风倒灌进来，试卷哗啦啦地响。

        江沉扭过头。

        陆眠已经闭上眼睛，如水月光在她身上缓缓流泄，几乎与头发等色，长睫毛搭下来，在眼尾留下两道阴影。

        窗帘翻飞，将两人笼罩，江沉放下笔，眸光拂过她的侧脸，从上至下。

        时间定格，又缓慢流逝。

        像是人像模式自动开启，世界变成了模糊虚化的背影，只有她的存在清晰可见。

        江沉回想起情人节那天，彭越问他是不是对陆眠一见钟情。

        时至今日他依旧搞不懂这个问题，爱情是欲望和占有的集合。

        可他不想占有陆眠，只是偶尔想摸摸她的脑袋，让这样的夜晚再长上一些。

        如果她能高兴点，就更好了。

        喜欢顾维骆也行。

        开学模拟考的难度和期末考差不多，排名也相差不大。

        成绩出来后，照例贴在班级后边的黑板上，几个人围在那，推算会被分到什么样的同桌。

        陆眠和江沉成绩总分差不多，但她文科成绩太差，于浩按照成绩互补的原则，将她和姜晨分到了一起，江沉全科全能，就和彭越这种全科都不太行的组成同桌。

        排完位置后，江沉坐到了她斜后面，中间还隔着两桌的男生。

        陆眠对这安排倒是没什么异议，反正她也不怎么在班上说话。

        但姜晨好像不这么想。

        换好位置后，她就一直在试图和她搭话，从吃饭到学习，态度称得上是亲切友好。

        陆眠不知道自来熟都是这样，她不太想和姜晨做朋友，对她丢来的话头也只是礼貌回应，偶尔搭上两句腔。

        一来二去，姜晨不再找她说话，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陆眠耳边恢复清净，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气味，声音，某种能让她在班上安心入睡的东西。

        她侧过目光，往后瞄了眼。

        江沉坐在班级的左后方，倒数第二排，靠近窗户边的位置。

        他眸子低敛着，对着张卷子若有所思，一手支脑袋一手转笔，动作不紧不慢，阳光照在他身上，有种散漫的帅气。

        好像和她做同桌时也没什么区别。

        陆眠撇了下嘴，扭头，没有注意到视线转开时，江沉抬起了眼。

        当天晚自习，陆眠有道阅读理解不会。

        要按以往，这种题不会就不会，大不了不写，可她前几天还被于浩逼着写了保证书，保证自己下次月考时语文成绩一定能突破班级平均分。

        陆眠叹了声气，看看姜晨，犹豫几秒，还是转过身，叫住她的后桌。

        ——反正能坐在这片的，语文都比她好。

        她后桌是个戴眼镜的小男生，文质彬彬的，听到她声音就红了脸，说话都结巴：“有，有什么事吗？”

        “你能教我道题么？”

        “啊可以，什么科目的？”

        “语文，阅读理解。”

        “？”

        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不会做阅读理解，小男生惊讶了好久，硬着头皮点头，“我试试吧。”

        他不怎么会讲题，说话又老结巴，陆眠听了三遍都没怎么听懂，怕麻烦人家，在小男生要给她讲第四遍时开口说懂了，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递给她，浅浅一笑，“谢谢。”

        “不、不、用应该的”

        男生结巴得更厉害，几乎要将脑袋埋进桌子底下。

        晚上放学，陆眠照例待在班上等司机过来接她，等待间隙，又翻出那套试卷，咬着笔杆苦思冥想半天，一道人形阴影覆下。

        她顺势抬头，就看到江沉站在她身后，板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她。

        “有事？”

        江沉不答，拿起她桌子上的卷子，随意扫视两下，目光又落回她身上，“不会？”

        “嗯。”

        “为什么不问我？”

        “嗯？”

        “我是摆设吗？”

        陆眠眨眨眼，目露疑惑。

        眼前这人依旧顶着张冷面酷哥的脸，眼神却若有若无地透出委屈，像只尾巴低垂的大狗狗。

        “他还有水果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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