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陆眠第一次见到顾维骆，是在妈妈下葬那天。

        她被陆珩牵着领回陆家，一众看不清面目的大人中，他是唯一冲她笑的，也是第一个喊她妹妹的人。

        “你确定这是你妹妹？这也太可爱了吧，好小一只。”

        少年一边和陆珩打招呼，一边朝她出手，碎发下的眸子明亮带笑，“妹妹你好呀，我叫顾维骆，比你大六岁，也是你哥哥哦。”

        说罢，不知从哪摸出只比她还高的大白熊玩偶送到她面前，“第一次见面不知道送你什么，小孩子应该都喜欢这个吧？”

        陆眠回头看了眼陆珩，见他没反应，才接过来，怯生生说了声谢谢。

        “呀，小朋友还会害羞，“顾维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轻捏了下她发红的耳朵尖，感受到身下人的颤抖，眼中笑意绽开，“你和你哥真是两种性格。”

        “你比他好玩多了。”

        后来，她一个人在英国接受视力矫正和心理治疗，刚过十二岁的年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陆珩很忙，大多数时候是顾不上她的，关心也仅限于物质。

        六岁的年龄差，让他不懂得怎么和这个突然冒出的妹妹相处。

        只有顾维骆会陪她玩，即使那时他身处部队，一周中只有周末才能上线。

        剩下的周一到周五，她最常干的事是一个人搬张椅子，对着灰朦潮湿的街道和街角那颗梧桐树发呆，或是拉上窗帘，燃起壁炉，窝在沙发上打一晚上的单机游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很长一段时间里，顾维骆是她和人世唯一的连接。

        于是，在某天，他的存在超越哥哥，成为心底无法言说的秘密。

        第二天，不知是吹了太久的海风，还是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又梦到了以前的事，陆眠起来后感觉有点咳嗽发热，耳朵也嗡嗡的。

        好在今天是运动会，她不去也没关系。

        她摸到枕头边的手机，给于浩发了条请假的消息。

        于浩回得很快：【好的，注意休息。（呲牙）】

        陆眠得到回复，放下手机钻回被窝，一觉睡到中午，起床后才发现于浩在那之后又给她发来条链接。

        【记得投票。】

        点进去，是班级大本营的评选，王者荣耀主题的大本营前站了一班的人，都穿着校服。

        黑白色海洋中，她一眼就看到江沉，仍穿着那天的军装，站在人群的最角落，高大挺拔，眉眼如刻，金色绶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

        屏幕暗下，又亮起。

        陆眠点开和于浩聊天记录，翻出开学那天他发给自己的班级群号，点了添加。

        很快就通过了。

        群里弹出她的入群消息，原本热热闹闹的班级瞬间安静。

        陆眠自顾自点开群成员那栏，好在班群都是实名制，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江沉，在备注栏上打下自己的名字，犹豫一秒，点击发送。

        江沉收到好友申请的时候，篮球赛还未开始。

        他换好球衣，坐在休息室的凳子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忽然一则消息冒出来，通讯录那的小红点又多了个。

        不知是谁又把他的微信号泄露了。

        江沉下意识皱眉，想起这周的消息还没清，还是点进去，在看到最上面那条申请时，指尖在半空停住，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停顿几秒，他点了同意。

        聊天界面上蹦出句【你已添加了l，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江沉握着手机，第八便读完这句话，也没想明白陆眠突然加他，加完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在看什么？”

        彭越也换好了衣服，看他对着手机发怔，凑过来看了眼。

        连个影都没扫到，江沉迅速按了锁屏，将手机收进外套。

        彭越：？？？？

        “不就看个手机，你这么激动干嘛？”

        “没有，”江沉并不看他，恰好此时体育老师吹了集合的口哨，“走了。”

        路过观众台时，明知道她不会来，江沉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上瞥了眼。

        果然，没来。

        第一场比赛就对上体育班，业余和专业到底有区别，两节后比分落后了一大截，中场休息时大家情绪都不怎么高。

        彭越集合几个主力商量后半场的战术。

        正好姜晨抱着几瓶水进来，她和班上男生都挺熟，见到这副惨惨戚戚的景象笑了笑，“这么没精神啊，亏我还带着咱班女生在看台上加了半天的油。”

        有女生来，几个男生也强打起精神，插科打诨道：“唉，虽然打不过体育班，但有女生送水也值了。”

        “体育班那和尚庙，俩个班加起来也凑不齐三个女生，就别去刺激他们了。”

        “不是我说，我们班有小朋友就足够他们羡慕了，之前外校不是有个男的跑到班上找小朋友要联系方式，还说小朋友迟早会答应他吗？”

        姜晨脸一红，胡乱锤了那男生一下，“说什么呢你？我现在只想学习，不想谈恋爱。”

        “不谈恋爱还和人家称兄道弟，收人礼物啊？”

        “称兄道弟怎么了，我那会不是不知道他喜欢我吗？再说了，你也算我一个兄弟好吧！”

        “哦——兄弟啊——那我们今晚吃饭你来不来啊？江沉也在哦。”

        男生故意拖长了音调，姜晨冲上去又往他背上砸了几拳，“谁要和你们去吃饭，你们这几个就知道欺负我，而且我要是去了，你们几个的女朋友不得骂死我啊？”

        她说，眼睛却飘向不远处。

        江沉站在操场边缘和彭越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几分钟后，他俩商量好战术往回走，姜晨急忙拿了几瓶水迎上，“喝点水。”

        “谢谢啊小朋友，忙前忙后的。”

        彭越大大咧咧地拿了两瓶，随手丢一瓶给江沉。

        江沉接住，视线在面前的矮个子女生身上停留片刻，颔首道：“谢谢。”

        “没、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话未说完，江沉已经绕开她，自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摆弄手机。

        “这家伙今天怎么回事，从刚才就心不在焉的，那手机里难道有什么宝贝？”彭越喝了口水，疑惑发问。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女生的第六感总是格外准，姜晨想起早些时候陆眠加群的事，心中不安，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她认识江沉的时间几乎和彭越同样久，从未见过江沉对哪个女生多看一眼，更别提在意。

        他就像个高高在上的神祗，安静淡漠，冷静自持。

        应该只是妈妈的事吧，她安慰自己。

        下半场，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沉打得特凶。

        本来商量的战术是他配合彭越，把对方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给彭越创造进攻机会。

        这会角色完全反过来了。

        对方三个一米八几的壮汉，愣是没防住他。

        运球、过人，上篮，持球突破，台上小姑娘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彭越在旁边人都看傻了。

        前后不过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这人是吃了兴奋剂吗？这么猛？！

        惊讶之余他赶紧调整战术，掩护江沉进攻。

        得益于下半场江沉超级赛亚人似的表现，三班居然在第四节最后几分钟扳平了比分。

        比赛进入僵持。

        最后一秒，江沉一个三分球。

        哨声响起，篮球缓缓落下，球场上一片死寂。

        半秒后，欢呼声差点掀翻体育馆的屋顶。

        “卧槽卧槽卧槽！我们嬴了！”彭越一把揽过江沉，“六点水你可以啊！深藏不露，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打球这么猛？！”

        江沉不喜欢亲密接触，冷着脸将人推开，周身气压有些低。

        彭越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也无暇顾及他下半场的反常表现，转头就去和其他队员商量今晚去哪庆祝。

        “我们都行，”热闹欢腾中，一个队员忽然开口，“得看江沉意见吧，这场比赛要不是他，我们早没了。”

        “诶对，他人呢？刚不还在吗？”

        彭越回头一看，身后空空荡荡，哪还有江沉的影子。

        江沉回了班上。

        接下来还有四百米跑，人都在大本营，班里反倒是最清净的地方。

        陆眠的位置空着。

        昨天操场上匆匆一瞥后，再没见过她。

        江沉唇线拉直，也说不上哪不对，只是想起她这些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和那则没了后续的好友申请，就一股郁气上头，心情忽高忽低，无法控制。

        忽然，后门被推开。

        江沉循声望去，隔着镜片，撞进双干净澄澈的浅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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