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李云鸿尴尬一笑，他来不及回答，突然一阵剑风擦过，傅汐月在霎时欺身而至，剑头直指楚轻澜的咽喉。

        “楚同知包藏祸心，叛变安南，你的部下已悉数伏法，接下来麻烦你也走一趟吧。”

        楚轻澜看着那柄剑，如果没记错的话，它叫做孤月，是安南剑谱上排名第一的剑器，剑柄处用冷玉雕出一轮镂空的弯月，剑刃锋利，可削铁如泥。

        眼看就要成为剑下亡魂，他却忽然冷静了，绽开一个微笑：“剑是良剑，只可惜，是你父亲送给你的。”

        傅汐月吃了一惊，他怎么会知道？

        孤月是傅襄送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她至今都想不通，傅襄是如何得到这柄神兵的。

        但是，傅汐月并不会因此对傅襄心生感激，她很清楚，傅襄最初是想将这把剑占为己有，但他学艺不精，驾驭不了上等剑器，而傅汐月恰好是他亲手打造出的利刃，索性就给了她。

        楚轻澜见她走神，立刻掏出藏在广袖中的长剑，朝傅汐月的面门挥去。

        傅汐月急忙抬手去挡，长剑削下她一缕长发，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睁开眼，只见李云鸿徒手握着剑刃，隔在了二人之间。

        李云鸿眯了眯眼，几番对话下来，逐渐摸清了楚轻澜的脾性。此人擅于蛊惑对手的心神，每个人都有弱点，一旦被他掌握，就会化为他精心设下的陷阱。

        “楚轻澜，收起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寒声道，一面朝傅汐月伸出了手。

        傅汐月看看他，又看看那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指，他的手掌被剑刃所伤，有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她顿时会意，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将孤月放到他手中。

        握住剑柄的那一刻，李云鸿眼中精芒闪烁，他振臂一挥，荡起一片剑气，惹得楚轻澜以为他要挥剑相向，谁知他却将孤月插进地里，自己以剑做支撑，身体向上回旋，一脚踢开楚轻澜的利刃，另一脚狠狠踹在他如女子般吹弹可破的面颊上。

        他可还记得就是楚轻澜几次三番暗中算计他，因此出手时绝不手软。

        楚轻澜觉得自己像是被一股身后的大力吸引，一路擦着飞扬的尘土撞到了巷尾土墙上。

        傅汐月目瞪口呆，她亲眼瞧着，李云鸿似乎并未用多大的力气，仿佛四两拨千斤一般就将人踢出几丈开外。

        这就是他原本的实力吗？

        楚轻澜嘴角浮起一大片青紫，他凄厉地尖叫一声，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孤月穿云破雾而来，精准地刺中他的左肩，将他牢牢钉在墙上。

        一套动作三下五除二地完成，根本不给对手喘息和应变的机会。

        楚轻澜好歹是千机卫四大暗探之首，傅汐月出手时都要顾虑再三，却被李云鸿轻而易举地制服。

        其实方才的招式并未有多么花里胡哨，这完全是绝对力量上的压制。

        傅汐月有些气馁，觉得孤月在自己手上是大材小用了。李云鸿干嘛要当将军？做一个江湖剑客大杀四方也不错啊。

        她挥挥手，两名千机卫上前将楚轻澜锁拿。

        李云鸿拔下孤月，居高临下地扫了楚轻澜一眼。

        楚轻澜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抬头与他对视，发现那双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冷漠至极中甚至有一丝含着嘲讽的悲悯。

        他喘着粗气冷笑：“这双眼睛，还真像一代帝王。”

        李云鸿漠然道：“我并不是帝王。”

        谁知楚轻澜却猝不及防地变了脸色，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手脚虽被束缚，人却笑得越发狂放：“很好！李云鸿，你今天向我展示了一个为人君者的资质，这叶霁天下将来非你莫属，我不会放弃你的！”

        李云鸿觉得十分好笑：“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放不放弃？我劝你一句，先把自己家里的烂摊子收拾好，不要妄想不该想的东西，这天下无论谁是帝王，都不是能凭你一己之力左右得了的。”

        最后一句算是他的忠告，李云鸿知道楚轻澜所在的百毒寨亲缘关系错综复杂，光是寨主继承者的候选人就有十几位，当年他是最不受老寨主重视的那一个，选择另辟蹊径入朝为官，利用职权便利从中作梗，四处挑拨关系，把百毒寨弄得乌烟瘴气。

        李云鸿最瞧不上这类人，他们的行事逻辑堪称愚蠢，好不容易迎来了认真生活的机会，却拘泥于报复求得一时之快，最后殃及的还是自己。

        楚轻澜显然被戳到了痛处，他赤红着眼，死死盯住李云鸿离开的背影，嘶吼道：“李云鸿！我诅咒你未来一生都会被困在帝王宝座上，永生永世孤独终老！”

        傅汐月皱了皱眉，她想出言喝止，却见李云鸿面无表情地走来，将孤月递给她。

        “多谢。”

        她一愣，接剑入鞘，别过脸去：“不必，是我该谢你。”

        百毒寨的人都被清走，空旷的街巷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李云鸿想起昨夜自己对她恶语相向，又看了看她没有血色的脸颊，愧疚浮上心头，说道：“对不起。”

        傅汐月顿住：“外祖母都和你说了？”

        李云鸿点头。他向来不懂花言巧语，不知道如何哄女孩子开心，傅汐月等了半天也还是只有这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他，只见他的眼神略有些慌乱，哪里还有半点冷酷的气势。

        傅汐月沉着脸一直盯着他，看得李云鸿如坐针毡。

        真是奇怪，以前面对大军压境他都没有半分惧意，这会儿心里竟有些紧张。

        他舔了舔嘴唇，正想说点什么，傅汐月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他只得默默跟上。

        两人出了巷口，千机卫们都已撤离，傅汐月叫了一辆马车，两人坐进去，李云鸿有些纳罕，这条街离卷云阁并不算太远，何至于坐马车回去？

        傅汐月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懒洋洋道：“我累了，想坐一会儿。”

        李云鸿这才反应过来，她才刚受了那么大的罪，又急匆匆赶来救他，也不知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其实你不必出手，我有办法脱身。”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暗中还有势力，”傅汐月默了默，今天目睹了这一切，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腕根本比不上李云鸿，这个人能在那么艰难的处境里保存实力，又可以仅凭三两句话便做到杀人诛心。

        昨夜说的从今往后再无瓜葛都是气话，她醒来后一听说李云鸿被带走，二话不说冲出大门，一路找到这里，听见了他们的对峙。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以李云鸿的本事完全可以自己脱困，他并不需要她。

        只是有些事还需周全，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现身，对此她解释道：“他们不宜暴露身份，否则让陛下知道了，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所以你还是出手了？”李云鸿苦笑，“傅汐月，我好歹也是个男人，你打算一直护着我到什么时候？”

        马车内有短暂的沉默。

        傅汐月握了握剑柄上的冷玉，低声道：“你是要君临天下的人，不必事事亲历亲为，有些不方便做的事交给我就好。”

        这算什么话？李云鬼使神差地开口：“如果有人要取我性命呢？”

        “我去杀了他。”

        “你知不知道方裘想把我变成傀儡？他可是你的上峰。”

        “我可以取代他。”

        “若我要当昏君呢？若我有朝一日有了心上人，非要和她远走高飞呢？”

        傅汐月沉默了一下，略有些纠结地抬起眼：“你不会当昏君，至于以后有了心上人，可以封她做皇后，一起住进皇宫里。”

        “……”

        李云鸿一股气堵在胸口，这个女人还真是执着。

        傅汐月说完便低垂着眼不去看他，李云鸿掰过她的肩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傅汐月，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就不想当皇帝？”

        她诧异地抬起头，显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

        李云鸿没有料到她会是这般理所当然的反应，这副表情刺激到了他，有那么短暂的一夜，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知己，可欣喜的感觉转瞬即逝，现在明白过来，她其实和那些人一样，从始至终没有考虑过他的意愿，一意孤行地将他推上那个位置，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是想让他做傀儡还是明君。

        面前人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傅汐月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又说：“转轮瞳显示北地龙脉复苏，叶霁江山易主，你就是未来的皇帝啊。”

        李云鸿一嗤，他不信这个，身为天狼将军，他有自己的方式来守护江山社稷，不会依靠某种身份地位来达到目的。他永远向往漠北草原的蓝天与雄鹰，那是渗透进骨髓的信仰，是他穷尽一生追求的东西。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这是个谈不妥的问题，两人的出发点从本质上就不一样，那便没有多费唇舌的必要了。

        悬挂的布帘之下漫进冷风，李云鸿把外袍脱下罩在傅汐月身上，眼睛却看向别处，淡淡道：“我不会做皇帝，你如果只有这个目的，那不如趁早分道扬镳。我还是那句话，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傅汐月简直莫名其妙，脑子里仿佛有无数个风轮嗡嗡作响，刮得她头晕目眩。又来了，什么叫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她如出一辙地反问：“在你眼里，我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云鸿瞥她一眼：“这个问题不是该问你自己么？”

        说得是啊，傅汐月打算理清楚了再来同他理论，然而她的计划天衣无缝，以至于她自以为相当清醒，可是当她用这个问题质问自己，却迟疑了半天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她从小就被父亲教导要学会奉献、懂得牺牲，安南人又标榜自己奉行天下大统、匡扶正义，所以她自从拥有了转轮瞳，预知了天机后便更将助真龙归为视为己任。

        遵循天道有错吗？真龙需要契机才能登上万人之上的宝座，她心甘情愿做那个垫脚石，这也有错吗？

        她接受不了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被质疑，哪怕这个质疑的人是她自己。

        可是一旦这样的声音想起，心中的感受却是真实的。她总觉得心中某处不太称意，却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心里空落落的，此刻的傅汐月再无往日张扬又凌厉的气势，从前她可以一往无前不惜代价，可一旦根基发生了动摇，她所作的努力可以完全作废。

        她像个泥胎木偶一样端坐着，一只手茫然地拽着那件外袍，眼神空洞无光。

        李云鸿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这个姑娘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精明强干，她的本领和思想有一种被人刻意雕琢过的痕迹，熟练地运用权谋手腕，还有一身不亚于男子的武艺，但情感上却有很大的缺失，这种割裂的状态是他从未见过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马车一路行驶到卷云阁，彼此默契地回到各自的房间，傅汐月关上门，这才发现自己还披着李云鸿的衣服。

        怎么办，要还给他吗？她踌躇片刻，决定还是托小芸送回去。

        刚交代完毕，这时有人来报：“小姐，有个慈幼局的孩子求见，奴婢们拦不住，非说要见您。”

        傅汐月心烦意乱，正想说不见，突然想起前阵子得到的情报，于是强打起精神，颔首道：“你把他引到花厅稍坐，我随后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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