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火能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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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坑之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坠入坑中的落马客栈大堂,静静地躺在坑底,并没有摔得四分五裂,仍然十分齐整。砖瓦木梁的房子,这么急速地坠下,还能保持完好,也是奇怪得很。
严景天缓缓站起身,挥了挥面前的灰尘,甩了甩头,叫道:“守震、守义、守仁,你们在吗?”
黑暗中有人咳嗽了几声,从地上爬起,响亮地骂道:“操他们八辈子祖宗!差点摔死!严堂主,我在呢,没事。”
严景天听出是严守震,略感欣慰,继续叫道:“守震,先不要动弹,等我摸清四周的情况再说!”
又有人在黑暗中喊道:“严堂主,你们都没事吧?”
严守震叫道:“守仁!我们还都好,你也没事吧?”
严守仁答道:“没事!”
角落中有人低声说话:“严堂主,我也没事,就是……腿可能断了。”这是严守义的声音。
严守震骂道:“腿断了还叫没事?你是木头啊!”
严景天说道:“大家都还活着,很好!你们都不要妄动!这应该是巨坑杀象,我们已经坠入了坑底,恐有毒刺机关。”
众人应了。严景天提气静心,将五感收拢,慢慢前行,很快便摸到了严守义的位置。此时灰尘慢慢沉降下来,有微光透进房内,严景天也能看清房内的情况。
房间里如同被飓风袭过一般,乱成一团,地面横七竖八地断裂成碎块,高低不平,铺着一层杂物。房屋门窗紧紧贴着洞壁,已经被塞死。
严景天来到严守义身边,摸了摸严守义的腿,发现他的小腿骨头已经折断。
严守义并不叫痛,只是说道:“掉下来的时候,脚卡在地面里,就断了。”
严景天双手按住严守义的小腿,探清伤势,低声道:“忍住!”手腕一使劲,“咔”一声,帮他把小腿扳直。严景天从身边摸到两根凳子腿,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给严守义绑上。
严景天边绑边说道:“守义,你要是痛得厉害就喊出来。”
严守义闷声道:“生痛而已,能够忍住。”
严守震在不远处骂道:“守义,你这个呆子!就爱逞能!”严守震这家伙,无时无刻不忘挤对严守义,只是这个时刻倒让严景天略觉安心。
严守义抬头说道:“谁是呆子?我能忍住,不那么痛。”
严景天也不说话,暗叹道:“万幸!这坑中竟然没有布上杀人的毒刺腐水,不然这样坠下来,恐难活命。”
严景天给严守义绑好木棍,站起身又四处打探了一番,这才叫严守震、严守仁过来把严守义搬起,整理了一小块空地,四个人聚在一处。
四个人除了严守义断了一条腿,其他三个人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大碍。严景天抬头看了看屋顶,见屋顶承重的几根木梁已经歪斜,所有木檐也都脱落,尽管如此,屋顶仍没有四分五裂,仅破了十来个洞,从洞中透出些光亮,也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严景天吩咐严守仁道:“守仁,你爬上去看看,如果屋顶能打开我们顺着坑壁就可以爬上去。”
严守仁应了,几个上翻就登到房顶,在破洞处用手敲打,扳下数块砖瓦,亮光越盛。可严守仁再探手上去,赫然摸到一根近两指粗细的铁条,似乎埋在屋顶里。
严守仁大叫:“严堂主,这房子屋顶有问题!里面有铁条!”
严守仁话音刚落,屋顶外轰隆巨响,似乎砸下来一物。严守仁大惊,一纵身从屋顶跳下。众人严阵以待,抬头看着屋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确不知,这是被贾春子丢下的第一个人的尸体。
又过了片刻,只听一声闷哼,屋顶上又坠下一物,震得屋顶碎片纷纷落下,之后听到有人低低呻吟一声,很快便再无声息。这便是被贾春子拧断了胳膊丢入坑中的第二个人,这人掉下来的时候微微转醒,砸到屋顶一下没死,勉强呻吟了两声才一命呜呼。
严守仁惊道:“是人?”众人彼此看了看,都觉得十分古怪,怎么这么大的物件掉下,声势颇大,屋顶还没被砸穿?
然后他们又等了片刻,再无动静,却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严景天皱了皱眉,默默向严守仁一挥手,两个人攀上屋顶,循着发出巨响的地方找去。很快便确定,屋顶上坠下的两物,就是两具尸体。严景天把尸体砸出的洞口扩大了一些,果然看到成排的铁条,相隔一拳的距离密密匝匝地排列着。这样的铁网,人自然是掉不下来的。
严景天沉声道:“莫非这屋子,就是个巨大的铁笼子?”
严守仁惊道:“铁笼子?这些铁条难道是……”
严景天点了点头,说道:“极有可能这落马客栈的巨坑阵上面所有的房子,都是由铁笼做成,我们看到的墙壁、木梁,都是糊在铁条上做样子的。若是随着房子掉到坑里面,就如同把铁笼子开口堵上。”
严守仁说道:“那不就是专门为了抓人设下的陷阱吗?”
严景天说道:“的确防不胜防啊!”
严景天从屋顶翻下,走到门边把木质的门框踹下,果然又发现了极粗的铁条。严景天叹道:“这下糟糕了!”伸出去摸门外的洞壁。洞壁上一层黏糊糊的沥青,沥青之下,覆盖着的泥土异常坚硬,严景天使劲用手指一抠,竟只抠下极小的一块。
严守震凑过来,问道:“严堂主,这墙能挖开吗?我用四寡金片,挖上一段,应能从外面挖上屋顶。”
严景天说道:“这洞壁是一层用沥青、石灰、碎石混合涂抹而成的,奉天城里有一些沥青路面,就是用这种方法浇筑而成,硬度极高,不是我们常见的砖石土墙。呵呵,看来做这个巨坑阵的人想得非常周到,势必要把人困在坑底。我们就算是挖,没有称手的工具,仅靠四寡金片,恐怕四个人合力,一天的工夫也最多挖出一人高矮的洞。”
严守震惊道:“什么浑蛋,费这种力气做这样的粪坑!”严守震说出“粪坑”二字,又觉得不合适,赶忙改口道,“什么粪坑,是臭坑,不,奶奶的,烂坑……”
严景天打断严守震的话,说道:“不用说了,这种坑恐怕是十年前流窜北方的潜地龙一脉的人留下的,我看这个落马客栈的掌柜,必和潜地龙有极深的渊源。定是他知道了什么才启动了巨坑阵,把我们困在坑中,等人来抓我们。”
严守仁也凑过来,说道:“严堂主,那咱们也不能在下面等着人来抓吧!不能挖墙,我们可以试试能不能把铁条锯开。”
严景天说道:“守震、守仁,你们两个,在这间屋子里速速探察一番,看看有没有破绽之处。现在敌暗我明,不知道他们还会有什么手段。”
严守震和严守仁应声就要离开,严守震突然想到火小邪和水妖儿,转身说道:“不知道水妖儿和火小邪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严景天说道:“水妖儿只要不落在坑中,以她的本事,逃出这一带还不是什么问题;火小邪被绑在屋里,恐怕也和我们一样了。”
严守震不悦道:“本来我们可以快去快回,偏偏碰到这个古怪的水妖儿,偷啥不好,偏偏要去偷张四的东西,还带着她一起赶路,落下一屁股麻烦事!”
严景天怒道:“守震,最后一次告诫你,再说这种混账话,按火家家法拔去你的舌头!”
严守震赶忙说道:“不敢了!不敢……”说着腾地跳开,沿着墙壁摸索去了。这时灰尘已散,从坑口照射进来的光线充足,房内倒也光亮。
严景天微微叹了口气,也没有闲着,攀上房顶,检查起来。
他们三个人细细查了片刻,就听到屋顶上有人大叫,传进声音:“严家的几位兄弟,还活着吗?”这声音在坑中嗡嗡作响,回声不绝。
严景天他们听了,都是一紧,纷纷停下手中工作,凑在一起。
严守震低声说道:“严堂主,来人了!”
严守仁也说道:“怎么办?我上去用齐掌炮把他们打下来!”
严景天道:“勿动!我们现在身处险境,前途未卜,先稳住他们。”
屋顶上的人又喊道:“严家兄弟,我知道你们还活着!以你们的身手,这点事还不至于没命,不要装死了,回话!”喊话的人说得多了,听得出似乎是赵烟枪的口音。
严守震低声怒道:“你老祖宗才装死!”
严景天说道:“你别说话,我来。”
严景天抬头高声喊道:“外面的兄弟,你说得没错,我们还活着!”
赵烟枪趴在洞边,探头向洞下看去,已能清楚地看到屋顶。赵烟枪听到严景天回话,回头对身后的郑大川和钱掌柜说道:“他们还活着!”
郑大川说道:“继续喊话,照刚才说的,叫他们老实待着!”
赵烟枪低头对坑中继续大喊:“严家兄弟,我是刚才和你们交手的朋友,跑信镖的,不会忘了吧?”
“不会,记得清楚!”严景天回话。
“几位兄弟,你们在里面待着,不要乱动,也不要想什么法子逃出来!你们绝对逃不出来的!我们和你们并没有冤仇,只是你们乃是张四爷要抓的人。等张四爷到了,一切听他发落!你们只要老老实实待着,我们保证不伤你们的性命。”赵烟枪口舌伶俐,连珠炮似的把话说了。
严景天略略沉默片刻,抬头喊道:“敢问一句,与我们一起前来的一个半大小子和一个女子,也落在你们手上了吗?”
“哈哈,托你们的福,他们两个也在坑里躺着休息!放心,只要你们不乱动,我们保证也不会动他们一根毫毛!一切都等张四爷赶到这里再说。”赵烟枪说瞎话丝毫不会惭愧,理直气壮。
严守震在严景天身边十分烦躁,低声道:“严堂主,我忍不住了!别听他们的,我们把铁条锯开,我上去宰了他们,救出水妖儿他们。”
严景天并不接严守震的话,仍然抬头喊道:“那便听你们的!”
“我说话不是吓唬你们!你们别想稳住我们,再想鬼主意!你们只要敢挖墙、锯铁条或者别的什么,我一把火丢下去,把你们烧成焦炭!再说了,那小妞和小子在我们手上,你们乱动一下,首先宰了他们。”
“坑上的兄弟放心,我既然说了,就绝对不会乱来!”
“那就好,你们可自己思量清楚啊!”
赵烟枪喊完话,从地上爬起,擦了擦汗,对郑大川和钱掌柜说道:“该说的都说了,我看他们应该能老老实实的。”
郑大川对钱掌柜哼道:“潜地鼠,你什么时候通知张四爷?”
钱掌柜微微一笑,说道:“郑大川,你还是叫我钱掌柜或者钱老头吧,十年都没怎么听到‘潜地鼠’这个绰号了,别扭得很。”
钱掌柜反身将地上的一个鸟笼提起,从里面抓出那只信鸽,在信鸽脚踝上绑稳一张纸条,摸了摸鸽子的羽毛,双手向空中一展。信鸽扑腾腾展翅高飞,眨眼就飞远了,眼看着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空中。
钱掌柜看着天空,悠悠说道:“不超过明日午时,张四爷一定能到!”
郑大川哼了一声:“张四爷的脚头马力,恐怕比这个更快!”
钱掌柜说道:“郑大川,咱们这段时间就精诚合作,好好看着这里,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郑大川哼道:“当然,你当我郑大川是言而无信的人吗?”
两个人走开几步,两侧各有人跑过来,一个是贾春子,一个是郑大川的手下。
贾春子说道:“他们住的那房里没人啊!”
郑大川的手下报道:“其他坑里也没有人。”
钱掌柜眉头一紧,说道:“再好好查!如果跑掉两个,十分麻烦,恐怕生出祸端。”
贾春子应了声,掉头又跑。郑大川的人不听钱掌柜使唤,站着不动。
郑大川说道:“钱老贼,听你的形容,一个小丫头片子加一个没啥本事的小鬼,能闹出什么?张四爷要的一定是坑中那四个厉害的家伙。”
钱掌柜轻轻一哼,说道:“真如你所愿,那就好了!”
郑大川一愣,说道:“怎么?张四爷还看上那小丫头了?想娶这小丫头当偏房?一个小妞,费不着张四爷用这么大精力。”
钱掌柜说道:“咱们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说是不是?”
郑大川略一琢磨,也冲手下说道:“你,继续带着人查!不要只顾着朝下面嚷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行就吊着绳子下去看看。”
手下连忙应了,飞快跑了开去。郑大川心中想道:“钱老贼,无论找不找得到他们,也定要在张四爷来之前宰了你!”
郑大川说道:“赵烟枪,你也去,给我盯好喽。”
赵烟枪也赶忙应了,跑去一边。
钱掌柜说道:“好!那咱们两个,就坐在这个坑边,守着坑里的四个宝物。”
郑大川嘿嘿一笑,说道:“行!”
火小邪和水妖儿在山坡上观察了半天,眼看着下面郑大川和钱掌柜的人忙忙碌碌四处搜索,最后又都聚在院子中商议。
火小邪说道:“看他们这个样子,可能在找我们。”
水妖儿答道:“他们并不慌乱,严景天一定是困住了出不来。真是奇怪,就算连同屋子一起掉到坑中,严景天他们不该爬不上来。难道死了?”
火小邪一惊:“不会不会,他们一定是被困住了……”嘴上这么说,胸口还是一阵刺痛。
水妖儿说道:“如果严景天他们都跑不出来,我们也救不了他们。不能在此久留了,如果他们抓住了我们,反而更糟!我们走吧!”
火小邪惊道:“走?不救他们了?”
水妖儿冷冷说道:“救?怎么救?火家人还需要我们救吗?我们去救岂不是添乱?难道你想下去把他们都杀了?你看到钱掌柜的两个伙计了吗?你觉得你能杀了他们?反正我是不杀人的。”
火小邪怒道:“你怎么这样没良心?严大哥他们是为了照顾你,才带着你上路的,张四爷要抓的也是你,不是严大哥他们!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水妖儿冷冷说道:“不错,张四要抓的是我!严景天他们是火家人,张作霖的客人,张四没这个胆子得罪他们。玲珑镜在我这里,又不在火家人手中,你懂个什么?你要走就跟着我走,不走的话,我自己走。”
火小邪瞪着水妖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火小邪,尽管不是火家人,也没啥本事,但我名字里有个‘火’字!严大哥他们的命,就是我的命!你走吧,水火本就难容。”
水妖儿冷哼一声,身子一扭,闪到大石后,身影晃了晃,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火小邪黯然惆怅,叹了口气,反身回来趴到大石边,继续观察下面的动静。他看着深坑,自言自语道:“严大哥怎么会被困住呢?怎么会呢?”
火小邪猛然想起什么:“掉到坑里的房子,难道是铁笼子?真有这么大的铁笼子吗?嗯……一定有,有这么大的坑,自然有这么大的铁笼子。”火小邪抓了抓头,又道,“鸟儿不就是困在笼子里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火小邪身后猛然有人说话,这一句话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呀”的一声闷叫,腾腾滚在一边,一定神,却看到是冷冰冰的水妖儿蹲在自己身后的一块石头上。
水妖儿不屑道:“就你这点胆子还救人?”
火小邪嚷道:“呸,救人我不行,但我可以偷人!”
水妖儿眉头一皱:“偷人?”
火小邪说道:“我见过有的猫儿偷鸟,是将鸟笼弄掉在地以后把笼底拨开。”
水妖儿说道:“你是说要从地下去偷人出来?”
火小邪说道:“是,我从小就是贼,只是会偷,猫儿偷鸟,我们偷人。”
水妖儿沉默片刻,一张冷若冰山一样的脸,突然又变得眉开眼笑,一把搂住火小邪的脖子,用劲颇大。火小邪比水妖儿要高出一个头,还是被水妖儿按下来,脑袋被水妖儿夹在腋下。
水妖儿笑道:“猴子!猴子!你脑子还挺聪明的嘛!偷严大哥他们,好玩好玩!我就喜欢玩!”
火小邪半张脸贴在水妖儿的胸前,只觉得软绵绵的。他已经十六七岁,自然知道这软绵绵的是什么,脸唰地红了,尴尬地说道:“水妖儿,你……你松手……”
水妖儿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听火小邪嚷嚷松手,敲了火小邪脑瓜一下,松开胳膊,坐在一边,笑道:“那咱们就去偷人吧!呀,什么偷人啊,是偷严大哥他们四个男人。哼,你这个臭猴子,贼猴子,流氓猴子,怎么想出‘偷人’这个词的?”
火小邪见水妖儿这样子,不知是该恨她还是爱她,但想到水妖儿不顾他而去,心中还是憋闷得很,也不回答水妖儿,只是冷冰冰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要自己走吗?”
水妖儿嘻嘻哈哈地说道:“水家人一会儿一个主意,你管得着吗?我就是回来了,你怎么的?气死你,气死你!把你猴子屁股都气红!”
火小邪一拍额头,对水妖儿也没有了脾气。火小邪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只要不把他逼上绝境,倒不会过于记恨什么。
话说钱掌柜和郑大川,他们派人一通寻找,并没有在坑中发现水妖儿和火小邪,聚在一起一番商议后,由郑大川带着自己手下去后院的山坡上寻找,留下赵烟枪与钱掌柜、贾春子、贾庆子继续看守严景天他们所在的洞口。
郑大川他们寻到火小邪、水妖儿曾经待过的地方,很快就找到火小邪扛到山上的那张桌子。郑大川大喜过望,又继续寻找,一路上足迹清晰,明明白白地指向后山。郑大川心想这一男一女八成没啥本事,一个小妞腿脚能有多快,顿时呼喊着手下向后山追去。
郑大川他们追到后山,才发现后山寸草不生,都是石头,没了火小邪他们的足迹,哪里甘心,仗着自己和手下都是腿脚极好的人,仍然向前追去,转眼就没入山石之中,去得远了。
郑大川他们追入后山,火小邪和水妖儿才从后山入口一边的草丛里爬出来。
火小邪十分惊喜,说道:“水妖儿,真有你的!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追进去?”
水妖儿笑道:“笨猴子!换了是你带着七八个腿脚麻利的人,去追一个毛头小子和小媳妇,你能停下来吗?”
火小邪嘿嘿傻笑:“也是,也是。”
水妖儿说道:“支走了一批人,我们也方便些了。跟我来,我们想办法先钻到地底去。”
水妖儿和火小邪顺着山坡,飞快地来到落马客栈院落一侧,藏在林中。水妖儿把小媳妇打扮的外衣脱了,露出贴身的黑衣,又摸出一块黑纱巾把自己头发包住。
此时日头西沉,已近黄昏,太阳贴着山头只露出半张脸,山影洒下,把落马客栈地面盖住了半边。
火小邪和水妖儿打量片刻,见钱掌柜、赵烟枪、贾春子三个人正在院中。钱掌柜和赵烟枪倒是惬意,坐在桌旁交头接耳。贾春子坐在坑边,两只脚放入坑中晃悠,显得无所事事。只是持两把菜刀的贾庆子不见踪影。
两个人又等了片刻,才看到贾庆子从已经崩塌了一半的后厨中跑出,抱着两个坛子和一摞碗碟,腋下夹着竹篮,肩上扛着山货,手中还钩着数只煮熟的腊味野鸡,直奔院子而去。
水妖儿对火小邪说道:“跟背风耍得如何?”
火小邪忙说道:“精熟!奉天城里没几个人比得上我。”跟背风其实就是做贼的一门基本功,大意是说跟着“马儿”(被偷之人),还不能让马儿发现,讲究的是腿脚轻便,动作迅速。
水妖儿说道:“跟着我,我们去后厨!”
水妖儿说着,从林中钻出来,沿着落马客栈的篱笆找到个缺口处钻进院内。火小邪紧紧地跟着,也是无声无息,并不落下风。两个人躲在草垛之后。
水妖儿略一回头,冲火小邪浅浅一笑,脚下加紧,猫着腰,灵狐一样跳到未倒塌的柴房墙边,贴着墙边看了看钱掌柜他们,冲着火小邪挥了挥手。火小邪尽管做不到水妖儿那样跳跃着前进,但脚下小碎步踩得飞快,不动声息,眨眼也到了水妖儿身边。
水妖儿用胳膊捅了捅火小邪,眉开眼笑地说道:“猴子,一路上看你笨得和大狗熊一样,活动起来,身手还不错嘛!你这踮脚尖的小碎步是谁教你的?”
火小邪想也不想,说道:“棍棒!”
水妖儿惊道:“棍棒?什么棍棒?”
火小邪说道:“就是打人的棍棒呗。小时候天天跟背风,若被人逮住了就得挨顿棍棒,大街上人多,跑小碎步比较方便,不容易被抓到。因为怕挨打就练出来了,所以是棍棒教的。”
水妖儿笑道:“嘻嘻,你还挺行!看来不是个累赘。”水妖儿探头再看外面,咂了咂嘴,说道,“不过下面一段路,有点难,恐怕你过不去。要不你等天黑再去?我先去探一探。”
火小邪有点急,说道:“哎呀,你刚还说我行,怎么又要甩了我?说话靠谱不?我肯定可以的!”
水妖儿说道:“臭猴子,又耍嘴巴能耐!我还故意蒙你不成?下一段路就是难走嘛,你让人发现,不是糟糕了?算了算了,我和你一起等到天黑,要是留下你一个人不知会干出什么麻烦事。”
火小邪抬头望了望山头的太阳,说道:“这太阳完全落山,还要一个时辰呢!万一去后山追我们的那帮人回来,不是更糟?”
水妖儿眼睛眨了眨,说道:“也对!那这样吧,猴子,我给你一件东西你盖在身上再爬过去。”
火小邪不知水妖儿什么意思,就看到她从自己背囊里翻出一个小布包,哗啦一展,竟是块巨大的方巾,颜色灰扑扑的,面料皱皱巴巴,但一看就知道极为轻薄。
火小邪问道:“这是什么?”
水妖儿神色又换成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浅浅说道:“本来不想给你用的……这是我们水家的玩意,叫作‘灰蠓帐’,专门用于隐蔽躲藏的。你用这一面盖在身上慢慢爬行,加之有阴影掩盖,只要你不跳起来乱跑,远远看去不过是一堆浮土而已。”
火小邪惊道:“还有这种好东西?”
水妖儿点了点头,慢慢说道:“刚才看了你的身法,应该问题不大。”
火小邪说道:“这么好的东西,我……我……我来用,万一……”火小邪不是反复无常又害怕过不去,而是他这种一直穷苦的小贼,从来不敢用金贵的东西,生怕给弄坏了,弄丢了。火小邪年纪还小的时候,把他的老大齐二滚子“耗子楼”中的一个金贵的古董瓷瓶摔了,被暴打一顿,丢了大半条命,伤得极重,一个月之内连尿都是红的,还好命大活了回来。这种经历火小邪遇得多了,已经自然而然地畏惧用太珍贵的东西。
水妖儿打断火小邪的话,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说道:“没有万一,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记住啦,径直爬到后厨的墙边柴垛旁,静静趴着不要乱动,等我过来。路上有任何情况,都不要乱动!切记!”
火小邪听水妖儿这么说了,心中豪气升腾,夹杂着心酸、感动,不由得重重点头。
这块灰蠓帐盖在火小邪身上十分奇特,尽管看着轻薄,但紧紧贴在身上丝毫没有起伏。从里向外看,看得清外面的情景,似乎是透明的,从外向里,则不透光。
火小邪听水妖儿的号令,爬出柴房墙边,屏住呼吸慢慢向前爬行,透过灰蠓帐向外看去,钱掌柜、赵烟枪、贾春子、贾庆子四个人正围坐在桌边,并没有用心打量火小邪这边,偶尔有目光扫过,火小邪都是一惊,随即一动不动,但看上去,丝毫不会发现火小邪正从地面上爬向后厨。
尽管路程很短,火小邪还是出了一身大汗,极为吃力。眼看着离后厨墙边只有十步之遥,却猛然看到贾庆子站起身,咚咚咚咚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跑过来。
火小邪大惊,全身汗毛直竖,暗叫:“糟糕!难道被发现了?”
水妖儿躲在后面,见贾庆子笔直冲火小邪方向跑过来,神色一紧,暗念道:“火小邪,千万别动!一动就糟了!”
火小邪眼见贾庆子越跑越近,心中真如千万只兔子跳跃不止,心脏几乎都要炸开,全身肌肉绷得极紧,只要一念之差,就会跳起奔逃。就在这当口,他脑中闪出水妖儿的叮嘱,心中顿时一横,骂着自己:“没出息的东西!就算他发现我了,把我剁成肉酱又如何?不动就是不动,打死也不动!来来来,有本事从你爷爷我脑门上踩过去!看我不硌断你的脚!”
火小邪打定主意,一动不动,瞪着眼睛看贾庆子直奔而来,嘴中轻念:“没事,没事……”贾庆子笔直向他跑过来,如果再跑十多步,就会从火小邪身上踩过去。
而他奔到火小邪身前不过十步,却停了下来,把脑门一拍,一个转向,从火小邪面前折向后厨,奔到后厨边的柴堆,稀里哗啦抱起一大捆柴火,嘟囔着:“这里也有,这里也有,差点忘了!”贾庆子抱好柴火,反身又大步奔了回去。
火小邪看着贾庆子的背影,身子一软,骂道:“死大个,要命啊你,拿柴火干什么!”火小邪真是万幸,贾庆子就是来拿柴火的,本来想直直奔到柴房,却想起后厨墙边还有没用完的干燥柴火,自然不愿舍近求远。
原来东北地界,这季节十分寒冷,若有太阳照着还算好点,一旦阳光被遮住,很快就冷得要命。钱掌柜就是吩咐贾庆子取柴,在院子中生一堆火。贾庆子的确没有在意地上还盖了一块灰蠓帐,底下还有个火小邪,可看那个笔直冲过来的架势,火小邪刚才那个惨样也不奇怪。
英雄出少年,这种常人早就吓得跳起乱跑的危机,竟能让火小邪一咬牙忍过去了。
火小邪再不愿等着,定了定心神,又慢慢向前挪去,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后厨墙边。他精疲力竭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愿动了。
贾庆子拿了柴火,在桌边不远生了堆火,蹲在桌边喝酒,不敢上桌。
赵烟枪自己留在这里,没了靠山,满脸谄媚,对钱掌柜说道:“钱掌柜,您怎么能耐得住寂寞,守着落马客栈十年?”
钱掌柜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为了保命,才不得不隐姓埋名。我这条命是我师哥潜地龙从张四爷手中换回来的,我就算怕张四爷,但更念着我师哥的恩情,情愿守着这份寂寞。这个落马客栈,本就是潜地龙一脉偷偷研究巨坑阵的所在。我一直等着有一天,张四爷要再出山,我能用这个巨坑阵帮他抓到人,那我就能重获自由。本以为一辈子也别指望,谁知还真抓到了四个张四爷五百里传书要抓的人!哈哈哈哈!”
赵烟枪说道:“钱掌柜真是够兄弟、够义气的好汉啊!赵某人佩服佩服,佩服啊!钱掌柜,来,干一碗!”一仰脖,把酒干了。
钱掌柜说道:“赵兄客气了!”也端起碗把酒喝了。
赵烟枪又提着坛子,给钱掌柜斟上酒,问道:“那钱掌柜,现在落马客栈已经沉了,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钱掌柜悠悠说道:“本来这十年守着这家客栈,倒也习惯了当掌柜的日子,尽管寂寞,却也落得个清闲。我们潜地龙一脉,一年中有半年都在地下挖掘吃土,想想也是窝囊。呵呵,所以嘛,等张四爷来了,还我自由身,我会远去南方,找个闹市再开家客栈,退出江湖。”
赵烟枪叹道:“钱掌柜真是有心啦!来,再干!”又要一饮而尽。
钱掌柜推辞道:“老了,不能这样喝了!慢慢来,慢慢来,喝多了误事!”钱掌柜抬碗,只是抿了一大口,刚刚抿完,余光一闪,顿时把头转向后厨那边,定睛一看,只见山风卷着落叶扫过,并无异样。钱掌柜哼了一声:“天冷了!”
赵烟枪见钱掌柜神色专注,看向一边,也看了过去,同样只看到落叶飞舞。赵烟枪说道:“太阳一落山,小风就乱刮,这鬼天气!”
火小邪歪着脑袋,看水妖儿从柴房后一跃而出。水妖儿已经用黑巾把整张脸都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火小邪看水妖儿的身法,更加吃惊。
水妖儿并不是以前那样跳跃着前进,而是如同定格一般,唰唰唰飞速前进几步,身子一顿,或蹲或伏一动不动,如同机械人一样。她行动的频率或快或慢,停顿的时间有长有短,停下来的姿势次次都不完全一样,似乎整个人顺着地面起伏、空气流动、光线强弱改变的方向而变化不停,如同一泼无形无态的黑色液体,万千变化着,流动时瞬息变换,停顿时又如水变冰一样形态各异。
火小邪趴在地上,看得痴了,叹道:“天下还有这样的身法,看着像水一样从一个容器流到另一个容器似的。”如果不是火小邪知道水妖儿从柴房后动身,恐怕猛一眼看过去,丝毫看不到还有人在移动。
水妖儿一弯身已经闪到火小邪脚边,把火小邪拍了拍,另一只手解下面罩,低声道:“起来!”
火小邪这时才敢动弹。水妖儿把火小邪身上的灰蠓帐提起,折了折便收成一团,放回到背囊中。
水妖儿一转头,看到火小邪仰着脸痴傻一样看着自己,突然脸上泛出一丝红晕,低声道:“猴子,你看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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