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注射与幽禁

易之泽再度醒来，脑袋昏沉沉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掀开被子，赤脚踏在地毯上，安静的室内响起银铃碰撞般的脆声。

        易之泽低头，自己右脚踝上，系着一根银色的锁链。

        锁链很长，一直延伸到廊柱的尽头。

        那名医生，将自己幽禁了。

        他来到窗边，往外远眺，入目是蓝色的大海汪洋。

        不知被注射了何种药物，一开始回忆往事，易之泽的颅内总是泛起阵阵刺痛。

        他冷静地观察了室内的设施，谋划着如何从这里悄然逃脱。

        门被轻轻推开，欧庭韫朝他走近。

        笑意温柔，嗓音愉悦，好似他们初见般那样体贴：“泽泽，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易之泽头痛的厉害：“欧庭韫先生，我以一名律师的身份告知你，你现在涉嫌非法拘禁。”

        “泽泽真可爱，”欧庭韫笑意更深：“我们是你情我愿的，不是吗？律所那边我帮你请了一个月的假。我想，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够了。”

        易之泽警觉起来：“什么？”

        欧庭韫戴上手套，从一旁银白色的柜子里取出托盘。里面是贴着标签纸的玻璃瓶与银色的针管：“我来为你催眠，修改你的记忆。泽泽，我会给你一个完美无瑕的美好回忆。忘掉所有不愉快的往事，只有相爱与相守的渴求。从此之后，我们永不分离。”

        疯子。

        易之泽心想。

        简直是彻彻底底的无可救药。

        “庭韫，”易之泽手心冒出冷汗：“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他努力斟酌着词句，试图争取一丝回旋的余地：“现在，我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那以后呢？”欧庭韫将针管插进玻璃瓶，透明的液体被吸入注射器内。

        “以后也是，”易之泽说：“我不会离开的。”

        “真好，”欧庭韫微笑：“但我还是不放心，听话泽泽，不会痛的。”

        易之泽看着那名医生的笑颜，心底陡然升起恐惧。

        欧庭韫靠近他，易之泽本能地推开他往外跑。

        “铛！”是银链被猛地拉扯的声音。

        易之泽绝望地闭上眼。

        欧庭韫从后面轻轻将他拥在怀里：“泽泽，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针体划破肌肤，从脖颈处深深刺入血肉。

        冰冷的液体流入温暖的血，易之泽的意识逐渐模糊

        恍然间好似回到了2002年的那天晚上。

        是丽景路雨夜的街道。

        他好似懵懵懂懂的闯入者，以第三方的视角旁观了整个事件的来由。

        他的母亲，谢卿梦，还是记忆中的那样优雅温婉。

        她牵着自己的手，打着白色透明的伞。

        “妈妈，我想吃核桃酥！”

        “泽泽真是小馋猫。”

        “可是真的很好吃嘛。”

        “小心车，”谢卿梦握紧他的手：“别那么莽撞。雨天的时候，更要记得礼让他人。当心，别将水溅到别人身上哦。”

        “好。”

        谢卿梦牵着他的手，经过丽景路的人行横道。

        不要。

        易之泽开始战栗。

        不要再走了。

        停下！

        他大声呼喊，停下！

        无事无补。

        黑色的车几乎是疾驰而来，犹如瞄准目标一般，狠狠地撞向这对母子。

        几乎是一瞬之间，谢卿梦将易之泽用力推开。

        踉踉跄跄地，易之泽跌了好几个跤，泥水溅在身上。

        温热的液体洒在脸上。

        那是什么？

        易之泽抬首，看见血肉模糊的，母亲。

        车门打开，司机是位美艳的女士，穿着银色的高跟鞋。

        她朝易之泽走近，蹲下，笑容冷漠：“真可惜。”

        她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现在人这么多，再撞你一次也不太可能”她叹了口气，掐住易之泽的脖颈：“该死的，明明是你。”

        易之泽感到窒息，他开始拼命挣扎。

        围观者将疯狂的女人拉开，警笛声响起，她被戴上了手铐。

        为什么？

        易之泽想，为什么？

        猛地从梦里惊醒。

        暗的夜里，欧庭韫搂住他，嗓音低沉：“泽泽，做噩梦了？”

        感官恢复知觉，易之泽察觉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竟然是未着片缕。

        欧庭韫几乎是黏在自己身上，肌肤相贴，鲜明感受到他的欲望。

        易之泽想，不能被困在这里。

        慕新没有欺骗自己，那从来不是一场意外。

        他要去查明真相。

        而眼前最迫切的事情，就是重新恢复自由。

        要让他信任自己。

        易之泽想，这很简单。

        他要什么，自己便给什么。

        这是一场，

        全新的，

        逐猎的游戏。

        易之泽说：“老师，我梦见了丽景路的往事。”

        欧庭韫将他抱入怀中：“也许是药物刺激了你，别怕。初期确实会如此，慢慢地，我会帮你覆盖这层过往，给你新的记忆。”

        “老师，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不要什么？”

        “我想记住这些，”易之泽主动环上他的脖颈：“我想记住和你的一切过往。我们的初遇，你对我的治疗。你是我的救赎，老师。”

        欧庭韫呼吸微窒，眸底尽是惊喜与憾然：“泽泽，你”

        “我在世上已孑然一身，再没有别的什么牵挂了。”易之泽碰了碰他的唇，语调清冷，却极其撩人：“我只有你了，老师。”

        欧庭韫紧张到浑身轻颤，生怕这只是他一人午夜梦回的幻想。

        易之泽主动抚上他激昂的欲望：“就让我保留记忆中唯一的念想吧，老师，好吗？”

        欧庭韫的声线沙哑，他的指腹摩挲着爱人的侧颜，在他的泪痣上轻轻落下一吻：“好。”

        “老师，我爱你。”

        “我也爱你，泽泽。”欧庭韫埋首在他颈项之间：“很爱很爱你。”

        说着缠绵悱恻的情话，释放着亲密无间的爱/欲。

        表象的沉沦之内，易之泽却清醒的可怕。

        说来嘲讽，他甚至从未说过爱。

        曾经有千千万万次想要告诉他，最终都因为胆怯或羞赧而难以启齿。

        现在，第一次向他热烈告白，却是出于欺瞒与诱骗。

        为什么？

        波涛翻涌似的快感侵袭之下，心底却是绵绵密密的痛。

        那日之后，两人的关系进展迅速。

        欧庭韫对他无微不至，体贴温柔，甚于昔日百倍。

        易之泽几乎满足了那名医生的所有期许。

        两人一起读诗歌或戏剧，一起看心理学的书籍与电影。

        沉浸催眠，酣畅淋漓地do爱。

        就好像世间所有热恋中的情侣。

        欧庭韫虽然不再给他注射药物，却一直不肯解开困住他的锁链。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易之泽想，继续这样待着，他怕自己亦会被自己伪造出来的假象欺瞒。

        完完全全地浸入到这场虚假的欢爱中去了。

        要想办法解开这锁链。

        易之泽从几案上取下一个瓷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而后取来一个碎片，对着自己的脚踝，猛地刺了进去。

        钻心的痛意渗入心底，鲜血淌了出来。

        易之泽紧咬下唇，将那瓷片划开的伤口再度加深。

        冷汗冒了出来，赤色的血沾在银色的锁链上。

        耳畔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名医生，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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