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悔惧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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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欧庭韫的住所出来,夜色已深。
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清明泠然。
剧烈的头痛之感从太阳穴处蔓延,好似挑动颅内每一寸扭曲的神经。
紧咬下唇,冷汗从额前滑下。
胃里翻涌绞痛,好似数月的舒适不过是幻梦一场。
病痛的折磨,在阔别之后,汹涌之势更甚往昔。
易之泽坐在车里,面色发白,等待着这场炼狱般的刑罚结束。
本以为找到了救赎之路,却终究不过是假象与自我欺瞒。
他感到喉咙一阵腥甜。
如此,
也好。
夜里,易之泽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陷在一个深潭,泥泞如同漩涡将他吞噬。
无法摆脱,无力呼喊,挣扎尽是徒然,唯有绝望无止无息。
他看见欧庭韫。
那名医生站在岸边,嘴角挂着随性又从容的笑。
他看着自己,不带一丝感情。
犹如观察器皿里的玩物。
如同品味珍馐前的鉴赏。
“庭韫,求你,”易之泽说:“求求你。”
欧庭韫的笑意更深,几乎是肆意张扬。
“抱歉,”他在岸边缓缓蹲下,与他视线交汇:“之泽,实验结束了。”
血液凝固,心脏被猛地攥紧。
易之泽茫然望着那名医生,任由沼泽将他更深更深地淹没。
一阵刺耳尖锐的铃声将他吵醒,午夜时分,易之泽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传来一道急切的嗓音:“请问是易之泽先生吗?”
“嗯。”
“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外公谢德诚先生,由于突发心脏疾病,经医院抢救无效,已经不幸过世”
易之泽只觉得脑海嗡嗡作响,剩下的字句全然没听进去。
电话挂断,他仍旧保持着木然的姿势,丧失了情绪与悲伤的能力。
不行,外公还等着我。
这样想着,易之泽便从床上坐起,穿戴好衣物,去浴室洗漱。
镜中的自己脸上血色全无,一颗泪痣倒是愈发鲜明到妖异。
易之泽打开水龙头,精神一阵恍惚。
无尽苦痛与焦灼登时一股脑地全部倾泻,喉咙腥甜,他低声咳了咳。
竟呕了一口血。
抽出纸巾,面无表情地将血迹抹去。
强行抑制住腹内阵阵翻涌的血腥气,易之泽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要快一些,外公还在等我。
他换好皮鞋,戴好手表,拿上车钥匙,来到玄关之处,正要开门下楼。
无意中看到自己的钥匙扣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木戒。
那是欧庭韫送他的。
瞬时间,某种巨大的悲怆刹那将他击垮,易之泽扶住门楣,一股热流从喉头深处喷薄式地涌了出来。
浸湿了白的衬衫,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是他的血。
失力地靠在门廊,易之泽闭上双眼,花了好一阵才调整好情绪。
他取来抹布,将地上的血迹细细擦干。
而后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
出门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医院的长廊冷冷清清,皮鞋踏在地砖上的回响那样悠长。
易之泽见到了谢德诚。
他面容安详,一如沉眠。
易之泽的眼角红了,但他没有泪水。
他紧紧握住谢德诚的手,没有言语。
欧庭韫赶到医院的时候,谢德诚的遗体正被送往殡仪馆。
易之泽与他擦肩而过。
两人有着短暂的眼神接触,但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欧庭韫站在原地,到底是失了昔日的从容。
他的病人看他的样子,简直比初识当天还要漠然上百倍千倍。
熟悉不再。
信任不再。
依恋不再。
爱意不再。
恐惧的滋味不受控制地蔓延。
欧庭韫只是那样站着,表面风清月明。
内里却早已,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一连七天,易之泽都没有出现在律所。
失去他的一切消息,简直是项无可忍受的折磨。
欧庭韫在办公室,对着病例档案上易之泽的照片出神。
游诗蕊调侃他说:“欧老师,你都盯着看一上午了,这么入迷呢?”
欧庭韫笑了,并未作答。
“易先生好像痊愈了吧?”游诗蕊自言自语:“最近都没看见他来回访呢。”
回想起他们初遇的那天,欧庭韫又走神了。
“欧老师,您帮我看看这个病例”游诗蕊话还没说完呢,只见欧庭韫突然从位置上坐起,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游诗蕊心里纳闷呢,这欧老师最近的情绪,怎么和自己最近研究的“偏执型人格障碍”那么像呢?
欧庭韫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开车来到易之泽家楼下。
他找了一个很好的角度,十分隐蔽,却恰巧可以看见他卧室的窗户。
他的病人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他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很辛苦?
能不能睡着呢?
有没有那么一点,
想我?
欧庭韫打开手机,尝试着联系易之泽。
纵使没有回音,他还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拨打那串号码。
通话记录里,已经有199条未接通的消息提示。
这会儿,正添上第200条。
虽然对被接通早已不抱希望,但这样做了,好似就能抹去一丝焦躁,平息内里暴虐的情绪、不甘的愤懑与满溢的渴求。
没有接通。
欧庭韫切换到短信界面,继续给他发也许永远不会被阅读的简讯。
【泽泽,我在楼下哦。】
【如果十分钟之内,你还不出现,我就再等你十分钟。】
【算了,再等你一小时吧。】
【泽泽,我带了你喜欢喝的牛奶。】
【我错了,你理理我好吗?】
【泽泽,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我想你了。】
【我想你。】
夜里九点左右,欧庭韫正打算离开。
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心跳便抑制不住地跃动,他开始紧张。
易之泽看见了他的车,皱了皱眉,便转身往回走。
欧庭韫从后面追上他:“泽泽。”
易之泽驻足,静静地等他把话说完。
“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我觉得我需要向你解释。”
“不需要,”易之泽语调平静淡漠:“还有,请不要那样称呼我。”
“对不起,”欧庭韫立马道歉说:“你不喜欢,我可以改。”
“你说完了?”
“没有,”欧庭韫往前走近了些,语调温柔:“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易之泽的呼吸颤了颤,他看向欧庭韫,在月色下,眸底几分悲凉。
“泽泽,或许一开始,我确实对你有所欺瞒,有所设计。简直是恶贯满盈,罪无可恕,但是,”欧庭韫声线低沉,饱含深情:“如今我已无法没有你,泽泽,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答应你。学术也好,事业也罢,一切都无关紧要。我想要你,只是你,完完全全的你。”
易之泽喉结滚了滚,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嗓音沙哑:“欧医生,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研究方向,又来拿我试验了吗?”
“不是,绝不会再有,绝不。”
易之泽低笑了一阵,抬眸看他:“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此刻,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却又那样远。
那名素来傲然的医生,在他面前缓缓跪下:“别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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