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契合与触动

天台之上，夜深如墨。

        星光微亮，月色温柔。

        空酒瓶随意滚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徐风拂过发梢，带来丝丝清凉之意。

        欧庭韫轻轻拥住他，没有言语。

        好似海洋对光束的接纳般自然而然：无论多么锐利的光，无论它在到达之前如何锋芒毕露、肆无忌惮…

        海洋是它永恒的归处。

        纵使不再压抑情绪的宣泄，怀中的人仍旧谨慎而克制。

        埋首在他颈间，静默而坚韧。

        欧庭韫搂着他，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发。

        易之泽轻轻颤了颤，却并未拒绝。

        分明沉浸在情绪里头了，却时刻保持警醒；分明敏感的不行，却还是佯装冷静。

        欧庭韫想，他的病人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兽，在自己的安抚下缓缓舔舐伤口，又渐渐归于平静…

        他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好想…

        驯养他。

        正当他心底绮念盘桓之际，易之泽推开了他。

        月被云遮蔽，看不清彼此面容。

        欧庭韫站在原地，易之泽低声道：“抱歉，让我独自待一会儿。”

        他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是哽咽低泣之后特有的粘稠音质。和昔日掷地有声的珠玉之声，简直判若两人。

        欧庭韫微笑：“好，你回房间吧，我另外找地方住。”

        易之泽没有道谢，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如幽潭般平静与清冽。

        那如覆霜般的表象之下，掩藏着的是一颗怎样的心？

        若是能破碎这层阻碍，去探索那一切的发源之处，是否，也就能解开他的谜题？

        欧庭韫在天台上一直待到后半夜。

        他拿出外衣口袋里的信封，仔细阅读了那截旧报纸上的内容，将零星的信息拼凑，得出了一个大致的猜想：易之泽原本是b市人，在童年时期，母亲因车祸去世。此次创伤经历，或许便是他一切心理问题及精神焦虑的最终源头。

        找到源头，尚且只是第一步。

        对治疗对象来说，贸然触碰创伤极具伤害性，只会适得其反。

        需要不断采集资料，加深了解，稳定关系，赢得信赖，慢慢来。

        需要一步一步地引导他，将意识和潜意识都彻底交付。

        欧庭韫望向云层掩映之下的半轮明月，眸底尽是操纵的快感与自负的傲然。

        对于这种特殊的挑战，他素来极具耐心。

        他享受逐猎的过程。

        凌晨时分，欧庭韫回到了两人先前预定的房间。

        他没有去寻别的住处，并非是故意食言，而是出于医生的谨慎与细致，对他的病人有些放心不下。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进入房内，没有开灯。

        在门廊处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暗的环境之后，才借由着窗帘缝隙洒入室内的月光，看清了室内大致的轮廓。

        易之泽睡着了。

        不知是因为醉酒。

        还是因为过于疲累。

        亦或许兼而有之。

        欧庭韫悄然接近，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低声道：“好梦。”

        次日，欧庭韫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他下意识去找易之泽，却根本不见人影，微信上倒是有一则他的留言：【先去工作了。】

        欧庭韫立即回复道：【之泽，你现在在哪？】

        大概十分钟左右，易之泽回了消息：【材料已经收集好了，在回来的路上。】

        欧庭韫看了眼时间，已近中午十二点：【你发给个定位给我，我开车来接你，顺便去吃饭。】

        易之泽：【不必，我已经到酒店楼下。】

        欧庭韫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来到酒店一楼大厅，在休息区见到了易之泽。

        他穿着浅灰色的法兰绒衬衫，系着窄黑细长的领带，聚精会神地整理着文件和材料，好似凯旋的军官正清点胜利的硕果。

        再一次地，恢复了昔日的清冷与理性。

        欧庭韫不禁回想起前一天夜里，在天台上，他在自己怀里低泣的场景。

        “庭韫，材料已经完备，后续步骤要按照法律程序逐步推进。”易之泽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欧庭韫说：“好，一切由你安排。”

        “什么时候回a市？”

        “吃完午饭吧。”

        两人来到酒店的就餐区，点完菜，欧庭韫问：“之泽，早上怎么不喊我？”

        “你需要休息。”

        “我怎么就需要休息了？”

        “凌晨一点，你才回来。”

        “我吵醒你了？我以为你睡着了。”

        易之泽没有回答。

        欧庭韫猜想，他大抵是因为受到焦虑情绪影响，故而睡眠浅，容易惊醒：“之泽，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再预约一次深入催眠治疗。”

        “这周天晚上，如何？”

        “好。”欧庭韫的手机屏幕亮起，他起身道：“我去接个电话。”

        直到易之泽用餐完毕，欧庭韫才折返，解释说：“我需要回家一趟，之泽，你在这等我一会儿，至多不超过两小时。”

        “不必了，”易之泽拒绝道：“我可以坐高铁回去。”

        “不行！”欧庭韫语气坚决：“现在疫情又出现反弹，高铁站太危险了。万一你出什么事，我也要跟着隔离，我不同意。”

        易之泽：

        欧庭韫又哄他说：“这家酒店二楼有一家咖啡店，很安静的。你去那儿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了，听话。”

        易之泽实在是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歪理：“欧医生，如果你改行做律师，一定前途无量。”

        欧庭韫笑：“多谢易律夸奖。”

        易之泽来到酒店二楼的咖啡店，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半晌之后，却见有人接近，轻声问候道：“好巧，易先生，又见面了。”

        易之泽抬眸，看见了慕新。

        半长的发垂在肩侧，气质婉约而惆然，他在易之泽身旁坐下：“出差？”

        易之泽合起电脑，淡然道：“嗯。”

        慕新说：“今晚，我在这有一场音乐会，具体曲目还没想好。”

        易之泽好奇道：“音乐会的曲目，难道不是早就确定了的吗？”

        “今晚是我的独奏会，曲目的安排比较自由。”慕新问：“易先生想听什么？”

        “抱歉，我下午便回a市。”

        “这样啊没关系，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巴赫。”

        “为什么想到他？”

        “没有为什么，我随口说的。”

        “巴赫的音乐庄严、神圣、逻辑而理性，教人听着便升起一种被温柔注视的关切。”慕新笑了笑，眸内泛起丝丝波澜：“和你很像。”

        “谢谢。”

        “易先生，你记得我曾经和你提过的孤儿院义演吗？”

        “嗯。”

        “这些孩子缺乏来自父母的爱意，我想通过音乐来弥补他们。”慕新的声音有些许欣然：“其中几个孩子的音乐天赋很不错，我在亲自教导他们。但他们实在缺少听众，我想，易先生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来看看？”

        易之泽想到自己的童年经历，与这些孩子多少有些同病相怜，心底不禁柔软了几分：“好。”

        正在这时，耳边忽而传来一道玩味的嗓音：“之泽，这位是谁啊？也给我介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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