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过往

两人遥遥对视，程冉看见徐阅缓步走了进来，停在讲台前。

        “你…”

        来人一开口，他猛地回过神，如同惊弓之鸟般把黑板拉到讲台桌下，抬手就是一通乱抹，粉笔灰乍地飞扬，落得衣服手上到处都是。

        徐阅朝黑板下方扫了一眼，抬头看向他：“要一起下去吗？”

        程冉僵硬地转过身，挡在黑板前，头垂得很低，右手背在身后，剩下的粉笔头在他手中壮烈牺牲：“我不去。”

        徐阅对他的回答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再提出邀请，只是看了他面容良久，随后回座位找到遗漏的演讲稿，便走出了教室。

        从徐阅进来到走出教室这三分钟里，程冉都没抬头看他。这一个星期他和徐阅的交流不超过十句话，他默默估算着，只要再维持多两个星期，到21天时就能习惯了。

        他这样想着，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

        家长会应该只有他一个人是本人来参加，江若水今早和他把座位换了回来，到时候他旁边坐着的就会是徐阅的父母，要是让徐阅的父母知道身边坐着个贪图他们儿子的人……

        他手头力道忽然没收住，粉笔在黑板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弧线。

        他魂不守舍地用手抹去，又把前面两个丑不拉几的字全擦掉，和自己歪七扭八的字较起劲来，家长会三个字重写了十来遍。

        写到差强人意，不至于家长来了都要笑两声的程度，他才收笔。

        时间过去将近二十分钟，楼下表彰会应该还没进行到一半，他趴回椅子上，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

        这次表彰会会邀请优良学生父母前来参加，那么徐阅的父母此时应该在台下，听着徐阅在讲座台上侃侃而谈，为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他盯着那张椅子，忽地埋下头，拿起外套就往头上甩，整个人和桌子融为一体，正要睡觉，突然被一只手拎了起来。

        “闲着没事是吧？”花严踩着高跟鞋从后面走了进来，把一张家长会签到表往程冉桌上一放，“有些家长来得太早，表彰大会还要一会，你坐门口去，盯着家长们在这张表上签字。”

        “啊？”程冉表情凝固了一瞬。

        “啊什么啊。”花严看到门口有家长进来，立马把表塞他手里，边叮嘱边往外走，“衣服整理好，手洗干净，好好完成任务，别给我丢脸。”

        程冉拿着表单，表情发懵。

        这种站门口迎家长的任务不应该交给班上优等生的吗？给他算怎么回事？

        看花严形色匆匆的模样，他只好走到教室门口，睁大眼睛显得精神些，对即将进来的家长道：“您好，麻烦签下字。”

        中年女人穿着翠绿色麻群，戴着墨绿色蝴蝶结头箍，提着个小花篮走了进来，听人声愣了愣神，指着程冉笑开了花：“哎，是小冉啊，怎么就几个月不见，又瘦了这么多。”

        “……”程冉刚抱着临危受命的想法勉强上任，根本没注意来人是谁，听到声音才发现是之前就认识的家长，沈齐晟妈妈齐兰。

        初中的时候他在家里待不下去，不少往沈齐晟家跑，沈齐晟一家都认识他。

        “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他见到家长就犯怵，哪怕热情熟稔如齐兰也无法改变。

        “唉哟，学习别太累，身体要紧！”齐兰边签名边规劝道，“瞧你累的，脸上都没肉了。”

        程冉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真的有瘦到这么明显吗？

        他暂且没去细想这个问题，等齐兰走后，他低下头，看似漫无目的地扫了一通表单，却是从上到下一一瞄过去，在表单上倒数第六个位置上找到了徐阅的姓名。

        瞅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陆陆续续有家长走进来，程冉就像个门神一样伫立在门口，机械性重复着递笔递纸的动作。

        只是每当一个家长签完字，他都会朝倒数第六个名字后面签字栏看上一眼。

        半小时后，他手里那张表单上的签字栏几乎已经写满了人，徐阅后面却还是空的。

        表彰大会也已经结束，学生们等家长的等家长，放学乘车先走的拖着行李箱往客车赶，苏嘉煜、沈齐晟和江若水也走了上来。

        他朝后看了一眼，发现他们身后再无人时，面无表情地扯过了江若水的衣服，冷不伶仃来了一句：“李骅还没上来吗？”

        正要去洗手间的江若水茫然回头：“……”

        苏嘉煜在旁抢答：“所有受表彰的人都在下面合影，李骅他这次挤进了年级前十，平时看不出来，我们宿舍除了阅哥还有个不学习的学霸，可真有他的。”

        “哦，挺好。”程冉松开了江若水的领口，回归岗位继续当他的门神。

        沈齐晟突然凑过去：“哎，你怎么没问我爹啊，都一个星期了，你还在和他闹吗？”

        正迈出步子的江若水又一言难尽地看回去，拽住沈齐晟就往洗手间走：“晟晟，来陪我上厕所。”

        程冉没注意他们的动态，双眼一直盯着表单，一眼扫下去，现在除了他，就只有徐阅后面那一栏是空着的了。

        教室里格外安静，时间流逝似乎也因此慢了许多，他手中的圆珠笔弹出又缩回，眉头渐渐皱起。

        这时，走廊上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微微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番领口，主动走上前：“您好，麻烦您签个……”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一只熟悉而修长的手接过了他递过去的笔，在倒数第六行写上徐阅两个字。

        他抬头一看，徐阅面色平静地站在他面前，周围空无一人。

        他迟疑了一瞬，又悄悄往周围看去，就听徐阅低声问道：“后面还有家长吗？”

        程冉迅速抬眼，愣了愣：“没有…”

        徐阅把笔和纸递还给他，垂眸道：“家长会要开始了，一起进去吧。”

        程冉愣怔地拿着笔，看着他走进教室。他穿着一身校服，手里还拿着折叠起来的奖状，穿梭在众多家长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他快步跟上，默默来到最后一排坐下，花严就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家长会正式开始，屏幕上展示的是班上每科前十学生，程冉看着科科第一的徐阅，越看越忍不住，拿出手机，发送消息。

        徐阅兜里手机震了两下，看到消息列表置顶时，指尖一顿，点了开来。

        这是这个星期里，程冉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

        小白莲：你爸妈为什么没来？

        消息来得突然，徐阅码字的手顿在屏幕前，迟迟未落。

        程冉余光瞟到徐阅已经拿出了手机，但三分钟过去，他依然没有收到回复，连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都没有。

        他不禁心急了起来，哪怕按耐了有七天之久，但一旦出现有关徐阅的一点不对劲，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开始急躁不安。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几分钟，仍然没有消息回复，他控制不住转过头去，正要问话，却对上了徐阅沉静的双眸。

        徐阅食指放在下唇上，比了个噤声手势，眼里是他未曾见过的情绪。

        与此同时，程冉手中手机一震，他低头一看，是徐阅刚刚给他发的消息。

        徐阅：我说了的话，你能不躲我了吗？

        程冉微微一怔，他抬头看了一眼徐阅，对方依然是刚刚的神态，只是现在他看出来了，那双总是温和平静的眼眸里，含有一丝不可名状的祈求。

        那一瞬间，他心底那根紧绷着的弦，忽地断了。

        他捏紧手机，没有回复，佯作没有看到消息一般，抬头听讲，没有再往旁看一眼。

        直到家长会结束，所有家长都离开之后，他才缓缓转过头。

        椅子上早就没有了人，傍晚微凉的风透过窗户吹来，一张奖状飘到了上面。

        他静默地看了良久，不知不觉拿起那张纸，收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他走出教室门回宿舍时，学校里住宿生早已离去，天幕渐暗，火烧云在教学楼间缓缓漂浮，天边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整个黄昏。

        七中周围没有高楼大厦，天空辽阔无垠，从回廊往远处望去，远处的太阳就好似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住。

        程冉一步一步走到二楼，拐出教学楼，不经意抬头，空荡的回廊上，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人似乎是感到了他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火红的天空下，徐阅静静地凝视着他，他不由放轻了呼吸，缓步走上前，就要绕过身前人。

        “程冉。”

        徐阅开口叫住他，他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

        “我父母不在了。”

        程冉脚步一停，转过身来，动作迟缓，似乎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爸在我小时候走的，我妈前段时间车祸离世。”徐阅平和地看着他，像是在讲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七月，在我期末考的时候。”

        程冉平稳的心跳漏了半拍，他呼吸不由发紧，嗓子隐隐作疼，又想咳嗽。

        “我知道你在躲着我。”徐阅垂下头，声音发沉，“不管是什么原因，但是程冉，我想我坚持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掌心捂上胸口位置，对面前人轻轻一笑。

        “我也有心，它也会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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