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916年，华府千金华玄月留英三年后回国。

        登船前，玄月兴奋地跟送行的勃兰特说，“我会是华府大宅里第一个，自由恋爱的小姐，我会跟我爱的人白头偕老，你信吗？”

        勃兰特眉梢一挑，张口道，“no。”

        这声no可真是铿锵有力，玄月给他一个优雅的白眼，转头就去计划回上海后的新生活，

        但她刚踩到上海滩的地皮，就被老爹强制嫁给娘胎里定下的男人。

        一哭二闹三上吊半点没用，华老爹早没了当年力排众议送她去留英的开明，眉头一挑，提前了婚期。

        未婚夫是隔了三条街的古玩商的独子，古董儿脸皮厚，常来找玄月增进感情。玄月赶不走，骂不跑，摆出一副观自在菩萨蔑视众生的高贵冷像，妄图逼他自退。

        古董儿笑如灿花，放下纵贯古今的好物件大表心意，临走之际还不忘在玄月嫩如青葱的小手儿上捏一把。

        玄月崩了那幅观自在的像，扑通跪在地上，高举双臂，“苍天啊，大地啊，给他一道雷，劈死他吧。”

        这天，玄月正准备为下次绝食囤积干粮时，侍女小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腿一软摊在地上，“姑、姑、姑爷死了。”

        古董少爷死于斧头寨和青云盟的火拼，尸骨无存。

        玄月害怕古董儿的阴魂找上门，她如行尸走肉般被老爹拖到灵堂，肃穆的脸上突然泪流两行。

        宾客大赞她贤良明理，频频惋惜这对有情人阴阳两隔。但玄月只听到父亲拍着一夜白头的古董老爹的肩膀，捶胸顿足的话。

        “以后，玄月会照顾你的。以后，她还是你家媳妇。以后，咱还是亲家。”

        你……！！一气之下，玄月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是门技术活，英国的老师没教过。玄月找了家客栈左等右等没等来华老爹的醍醐灌顶，倒是她那个风流弟弟华玄朗的风流韵事屡见报端。

        她恼，荷包又被偷了去，更恼。客栈老板见这个傻白甜再炸不出油水，脸一翻，把她扔了出去。

        玄月泪眼汪汪。家，还是回家好！

        但她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好说歹说才上了一辆牛车，并许诺车夫，把她送回家后给他一大笔袁大头。

        牛车吱吱呀呀，玄月提着洋服，强忍颠簸和刺鼻的排泄物味道。突然，一个□□落到牛蹄子上，牛和车夫登时被炸碎。

        玄月只觉得胸口被强大气流重击翻滚，随后被一双大手像提溜鸡仔似的快速提起，几个遁地后，被塞到土坑里。

        眼皮沉重，肩膀撕裂。但玄月的手却死拽着那人的衣领，恍惚间，她看到那人健硕胸口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又一声爆炸，那人贴身收紧环在她身的手臂，男性的气息打在玄月的脸上。之后，枪声、惨叫上、厮杀声。再之后，玄月失去了意识。

        华老爹拿着放大镜逐字逐句看着报纸上青云盟和斧头帮二次火拼的消息，边看边垂胸叹息。

        “月儿？”华老爹想给女儿科普一下上海的生存之道，“华玄月？玄月？”

        叫了几声，没听见动静。小花不敢隐瞒，打开了玄月空无一人的闺房。

        华老爹头皮发麻，几个趔趄后，揪住要去风月场的华玄朗，“找，给我找，翻天覆地的找。”

        玄月醒了，迷迷瞪瞪，眼珠子转半天，没明白她人在哪儿。

        肩膀裸着，缠着纱布，有血渗出，给她处理伤口的人显然怕粗糙的“被子”压住伤口，只给她盖到了胸口。

        胸口？

        玄月一惊，定睛一看，洋装已经被换成粗布麻衫，硬硬的，穿着难受不说，这……气息，还是男人。

        隐约间，玄月能听到什么。一会儿，门被推开。她赶紧眯起眼睛。

        男人刚进门就把上衣脱掉，身材高大，腰身精壮，汗珠顺着肌肉纹理隐入腰间。

        突然，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玄月感觉到了对方滚热的呼吸，她的脸刷的红了，闭紧了眼睛。

        “醒了？”低沉又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脖颈处被一缕头发扫过，显然，那不是她的。

        玄月全身僵硬，一动不动，怕，怕的要死。

        “起来，吃饭，”男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简陋的木屋里并没有饭桌。她不敢提，也不敢问，不想也不敢吃他们拿命换来的粮食。回家，她只想回家。

        她眨巴着湿润的眼角，声音小如蚊蝇，鼓起勇气，“我能走吗？”

        男人没听见，他一手去拿床边的上衣，一手扯开腰间半松的腰带。

        玄月尖叫一声。

        男人的手顿了下，这里没女人，习惯了。他没解释，朝外面走，不多会儿回来，已经换好了衣服。

        至少不会趁人之危，玄月悄悄放了点心，但随即……男人扣住了她的肩膀。

        玄月大惊，“你你你你要干嘛？”男人根本就听不见，她马上就怂了，哭，“我爹有钱，你别动我，别动我，我求你。”

        男人粗糙的大手一把扯掉玄月肩头的布衫，玄月挣扎，肩膀崩裂的伤口血流如河。

        疼，真他妈的疼，玄月顾不得被轻薄的危险，勾着男人健壮的臂膀嘤嘤的哭了，“你送我回家，我让我爹给你一大笔钱，要多少给多少。”

        肉嘟嘟的脸颊碰触到臂膀时，男人如触电般怔了下。他终于温柔了一点，轻轻的把她放在枕头上，玄月泪眼婆娑，见对方毫无表情，又赶紧说道，“你要是忙……我自己走也行。”

        “咬住。”

        男人突然递过来一根木条，玄月泪眼模糊，却是下意识地张开嘴。

        他专注为她处理伤口的准备，玄月这才仔细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他生的很美，眼睛、鼻子、嘴唇……眉宇间自带贵气，沉静中却有气吞山河之势……

        突然，玄月瞪大了眼睛，塞着木条的嘴巴嗷嗷闷叫！

        肩膀是清理过的伤口又渗出血水，飘着一层土灰和刚才渗入的纱布丝儿。

        男人扣住她的肩膀，沉稳有序换上新药，缠好纱布，取出她口中被咬的全是牙印的木棒。玄月如同被解开止痛的穴道，哇地一声，哭天抢地。

        “……我疼，我太疼了，我要回家……回家！！”最后两个字，是玄月挣扎冲男人吼出来的。

        他只是收拾了满床狼藉，淡然的说了句，“你暂时，走不了了。”

        走不了了？

        玄月撇嘴，泫然欲泣。

        男人把床上的狼藉收拾好，转身，“起来，吃饭。”

        吃饭？

        玄月忍不住了，带着哭腔，“我爹真的有钱，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华府大宅，你去问问就知道，你别毒我，我真的有钱。”

        男人很无奈，回头看着她，“吃饭！”

        男人走了，玄月还在床板上躺着，她想了想，如果男人要杀她，就不会救她，就算救她是为了讹钱，那一时半会儿自己还是有用的。

        肚子咕噜噜。

        玄月咬牙坐起来，盯着自己身上宽大的麻布衫，心里想着，“吃就吃吧，好歹做个饱死鬼。不，那男人看起来不像个坏的，吃完，就让他送我回去。”

        饭厅，破旧，比那间木屋好不到哪去。厅内聚了一堆人，说的眉飞色舞。

        “三天了！老大还没出来？”

        “没准儿，嘿嘿，‘小老大’都下种了。”

        “瞎巴巴啥，咱老大能是那种人？要我说干一票才正经，那女娃子一看就是棵摇钱树。”

        “二狗子，你活到今天总算说了句人话……”

        “你娘……欸，虎哥，别拽我耳朵啊，虎哥！”

        阿虎走进饭厅，一左一右拽了两个小崽子的耳瓜子，“吃了两天饱饭，撑得慌啦？死性不改。”

        “哥，轻点儿，”二狗子惨叫，“我也是为咱青云盟着想啊。”

        “违背帮规你还有理啦？”

        二狗子挣开阿虎，“‘不取不义之财’老大说的，我哪能忘。可是虎哥，咱没家底啦。这一次侥幸赢了斧头寨，下一次可就不好说了呀。”

        阿虎抽了他一脑瓜子，“瞎说啥，有老大在，青云盟就不会败。”

        二狗子挺委屈，他一屁股坐在长凳上，闷干了面前的一碗水。

        “不过，”阿虎在他旁边坐下，“这件事儿倒是可以琢磨琢磨。”

        “咋？”

        “……该给老大找个女人了。”

        男人进去，饭厅顿时变成吃饭模式。

        玄月耷拉着右臂，穿着宽大的麻布衫，刚出现在饭厅，就感受到万众瞩目的贼光。

        华玄月是见过世面的，打定了主意她就不怕。

        她镇定的在男人身边坐了，用左手拿起长短不一的筷子。估计是饿狠了，干茶粗饭她吃的狼吞虎咽。

        真好养活！

        “大哥，”阿虎挪挪屁股，“咱青云盟吧啥都有，可是吧，还缺了一样，就一样……”

        “对对对，就一样，”小崽子们齐声附和。

        见他埋头吃饭，阿虎小心翼翼把嗓子眼的话掏出来，“咱……缺个大嫂……”

        砰！玄月把饭碗撂在木桌上，“我吃饱了，你们谁送我回去？”

        没人吭声。

        玄月鼓起的勇气快泄干净了，男人开口，“不急。”

        小崽子们顿时喜笑颜开，“对对对，不急不急。”

        饭后，男人带着一帮男人去了议事厅。玄月堵在门口，让他先把自己送回去。男人没理会，让伙夫老头儿看好她。

        伙夫老头看她生的娇嫩，给她煮了两个青云盟里逢年过节才吃的老鸡蛋。

        玄月吃了鸡蛋，下了决心，她要等到天黑时溜走。刚溜了两步，她被那家伙一把扛起来，丢回了木屋。

        阿虎看见了。老大三年没碰过女人，也难怪这么急。他顾不上腹中的翻江倒海，提上裤子，挂着贼笑跟了过去。

        屋内，华小姐抹了把鼻涕眼泪，提笔给老爹写信。男人已经告诉她，目前青云盟正临大敌的处境。

        “偷偷走也不行？”玄月不死心。

        男人没答话，他看了眼门框处透进的人影，上前拉开木门。

        阿虎跌进来，看着目瞪口呆的玄月讪笑不已。

        玄月把信交给他，问他什么时候能送到？

        “今晚就可以。”

        阿虎听明白了，老大铁了心要冲破斧头帮的围堵。鉴于以往他临阵不要命的作风，阿虎把信抢过来，“哥，我去。”

        夜，男人盘腿靠墙，眼睛微闭。玄月有点过意不去，把床上的唯一的软垫拿给他。她已经看出来了，青云盟很穷，真的很穷。

        “等我回去了，一定让我爹给你们送一大笔钱，”玄月蹲在他面前，一脸真挚。

        男人睁开眼睛，眸子深邃悠远。他看着她，想起多年前，那个小丫头也是这样，杏圆的眼睛望着他，一尘不染。

        “怎么了？”玄月不懂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半晌，她忽地站起来，“你不信？”

        “信，”他薄唇轻启，“我信。”

        那个瞬间，玄月扑腾了一整天的心奇迹般的就平静了，她看了眼这个男人，在他身边坐了。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或许是天上的月亮。

        玄月也抬头看，问了一句，“我怎么没看见你们这儿有女人啊？”

        半晌，没听到男人的回答，玄月到底是华府千金，难免有大小姐脾气，见他不答话，心里就窜起了气，“我问你呢，你们这儿没有女人吗？”

        男人道，“没有。”

        玄月眨眨眼，觉得哪里不对劲，未几，她蹭地站起来，怒，“谁给我换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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