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鹤水城深（二）

两人都是和魔族斗过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沈琮这是被魔族袭击过了。

        桑篱冷冷笑道：“没想到在鹤水竟然会有魔族。”

        当年修士除魔卫道之后，魔族后退千里之远，鹤水离魔族的战场已经十分的遥远，照理而言，这里不该存在魔族一点的东西。

        但如今不但出现了魔，甚至还让一个金丹修士失去了金丹，这其中代表的危险，已经足以让桑篱恼火。

        桑篱道：“我去隔壁。”

        楚薄一下子拽住她的衣袖，桑篱停下了，她盯着楚薄阻拦的手，神色严肃：“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楚薄觉得自己的手瞬间热熏熏的，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理智，他压低声音劝道：“尊者，你不好奇魔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么，他们打着什么主意，贸然前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桑篱突然笑了，她很少笑，楚薄曾经有幸见过一两回，那时他就觉得十分惊艳，如今桑篱扯动嘴角，楚薄的心口似有一团火在燃烧，而桑篱眼里则是十足的探究：“那你最好也给我解释解释，你费尽心思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图穷匕见，往日桑篱有十足的兴趣和楚薄玩这种带着心思的猜测。

        可如今不知是下山的缘故，亦或是魔族的影响，桑篱竟然有隐隐的烦躁，仿佛有什么从她手里不可掌控了。

        楚薄清晰听到自己心脏的声音，砰、砰、砰，过去藏匿的事情就这样被清晰的挑了出来。

        他将桑篱带到这里是为了灵脉，但他却不能这么说，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灵脉的存在。

        他没有借口——不对，他有借口。

        楚薄只是浅浅笑了：“尊者一向待我很好，我不过想效仿古人，投桃报李，我母亲过去来过这里，曾经察觉到这里有一股异常的力量，她觉得这股力量和神的力量极为相似却又不尽相同，我带尊者过来，也是希望可以帮助尊者。”

        他笑得十分坦荡，又满心满意对桑篱好的模样。

        若是其他人，哪怕在精湛的演技在桑篱这里她也不会被触动，可桑篱却想起梦里楚薄帮她的事情，她心里隐隐的起了涟漪。

        她轻轻收回袖子，一字一句道：“好，我给你报答的机会。”

        楚薄状似惊喜的笑了，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道：“那尊者可否明日和我一起拜访隔壁。”

        桑篱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她没有往外走，而是走向了沈琮，她伸出指尖，落在沈琮的眉心，灵气顺着桑篱的指尖悄无声息落在沈琮的身体之上，沈琮那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生机。

        桑篱做完这件事，她转身就走了。

        待桑篱走后，仿若危机解除，镜子终于可以大喘气道：“主人，你可太厉害了，这世上有几个人可以改变神女想做的事呢，主人你做到了。”

        在静庭掌门那里，桑篱是一匹时刻想要反水的孤狼，在殷漳那里，桑篱是懒得听他说话的白孔雀，可在楚薄这里，桑篱是掌控一切却又可以听他说话的森林之王。

        这样差别的对待让楚薄心口有一层厚重醇香的蜜，争先恐后的往外冒。

        如今沈琮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而桑篱又在这里，意味着沈府如同铜墙铁壁，十分安全。

        楚薄打算出去看看。

        他的母妃过去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想要知道他母妃为何来此。

        他目光变得深沉了起来。

        前世他也来过这里，但当时他身上担了太多的事情，已经无暇顾及他母亲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正好有了时间，他想要搞清楚。

        沈老爷怒气冲冲的回到了房间，他鬓角的白发昭示着他已经不再年轻，而在过去的岁月里面，他总是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可听到了桑篱和楚薄口中的真相之后，他怒不可遏，血液在身体里沸腾，整个身体已经开始轻飘飘的，他知道他已经压制不住怒火了，他必须找个地方发泄。

        沈琮是他的弟弟，是他一直照顾的弟弟，在魔族来临之际，也是他的弟弟在保护他，保护鹤水。

        他一向将自己的弟弟当做沈府的福星，更是他最亲近的家人，可如今在他眼皮底下，他弟弟竟然被人谋害，而他却丝毫不知，这又让他的脸火辣辣的。

        墙壁上挂着三把剑，这三把剑各有用途，一把为玄天铁，专为诛魔，一把云月霜，是以护身，还有一把无名剑，这把无名剑还未开刃，但剑光冷冽，虽未开刃，已经露出名剑的气势，沈老爷抽出无名剑，他去了院内，院内有一个一人高的木桩，沈老爷直接劈了上去，疾风骤雨的，将胸腔内全部的怒火发泄了出去。

        他毕竟年迈了，挥了大概百十下，他骤然失去了力气，靠着无名剑支撑着身体，走到了石桌旁，坐了下来。

        阳光无法无天的洒落在他红通通的脸上，一寸寸审问他的内心。

        他已经毫无脾气。

        这时家仆到了，他恭谨道：“老爷，容公子出去了，他去的方向是和柳街。

        沈老爷目光一缩，和柳街，是那个风华绝代女子曾经住过的地方。

        在楚薄报上名字之后，他就知道楚薄和那个女子有关，他偷偷嘱托让人跟着楚薄，若是楚薄去和柳街，那就告诉他。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沈老爷还是起来了，不知为何，他如此冷静：“备轿，我也要去和柳街。”

        坐在轿中，厚重的木板遮住了光芒，过去似乎如同扯不断的线，一团乱麻的模样落在他的脑中。

        那是二十年前，他当时是而立之年，妻儿满堂，若不是有魔族的存在，他当真可以说这辈子已经到了他想要的模样。

        在他给那些过来的修士帮忙之际，鹤水搬来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搬来的人家姓容，硕大的牌匾挂在大门上，足以证明这户人家的富庶，但这户人家十分奇怪，照理来说，一般的人家搬进来之后，主人都会和城里的人建立交情。

        他们平日大门紧闭，几乎无人出来。

        这非常奇怪，因而引起了修士的警觉，当时几乎和魔族斗了许久，众人的警惕十足，对于这样奇怪的行为，自然会放在心上。

        一个修士为首，带了两个修士，还有鹤水有头有脸的人，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若是有事，他们三个修士可以相互帮协，若是无事，也是做个见证，沈老爷就在其中。

        容府还是有仆人的，修士叫了叫人，容府的仆人就出来了，听了修士想要进府看看的意思之后，仆人并不意外，反而早有所料的模样。

        几个人就这样进去了。

        进去之后，沈老爷发现这里十分奇怪，当日该是夏日，可这里梅兰竹菊巧妙的在这个院子矗立，争奇斗艳的模样。

        沈老爷打了个寒颤，这院子里面过于离奇了。

        修士自然也十分谨慎，而这时，突然出现一个女子，鹤水出美人，甚至还出过许多绝世美人，而沈老爷身为鹤水响当当的的人物，自然也见过太多出众的女子。

        可他见过那么多女人，在这个女人面前黯然失色，这个女人眉眼精致，如同大师笔下耗费数年精心描摹的美人画，一颦一笑都勾人心弦。

        在这种离奇地方出现这样一个妙人，当即让修士拿起了武器。

        而后这个女人笑了，她娇艳而又讽刺，声音如同黄莺一样婉转动人：“小女子不过是个普通人，却要各位这样警惕，小女子还当真没有白搬来呢。”

        为首的修士皱了皱眉：“你身上确实是普通人的气息，但这个院子……”

        女人眨了眨眼，她拿出一个宝塔：“这是法器的力量，玲珑塔，藏四季。”

        修士恍然大悟，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讶然道：“你是那个容家的人。”

        女人十分满意：“倒也不算愚钝，那你还用搜么。”

        修士神色严厉：“哪怕你是容家的人，我也要搜。”

        女人笑意消失了，从笑到面无表情，似乎只有一瞬：“还真是无趣。”

        修士尽职尽责查探魔族的力量，但这里除了玲珑塔，并未有其他奇怪的地方。

        沈老爷跟在后面，他不懂修士的事情，但他懂人情世故，他带了厚礼过来，若是容家的人真的和魔族无关，这算是补偿。

        他见到女人，将东西拿了过去，女人连眼皮都没抬，道：“我不稀罕。”

        沈老爷赔笑道：“最近这里魔族神出鬼没，实在是叨扰。”

        女子见沈老爷没有生气，她终于动容，抬起美妙的眼睛盯着沈老爷：“有趣。”

        沈老爷不明白女子的意思：“什么有趣。”

        女子不知从哪拿出一个护心镜，扔给了沈老爷，意味深长道：“若你要活过明日，带上这个东西。”

        沈老爷手忙脚乱接住了，但不明白女子的意思。

        最后他都是一头雾水离开了，修士见到沈老爷手中的护心镜，叹了一口气道：“麻烦沈大公子了。”

        沈老爷疑惑道：“真人，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么。”

        修士摇了摇头：“容家的小姐我过去听闻过，她是个筑基期的修士，听闻在她还未修行的时候，曾经赢过魔族。”

        “怎会如此。”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沈老爷不可置信，魔族和人类，有天堑之隔，容小姐在当时是怎么赢下来的。

        “沈老爷，虽然她十分貌美，但这样的美人都是带刺的，尤其是容小姐，怕是浑身都是荆棘。”修士看出沈老爷的一丝妄想，严厉的提醒。

        被说中了心思，沈老爷立刻羞愧的清醒。

        修士想起容小姐的美貌，心道若不是我已经修行，怕是也沉溺了。

        修士想起容小姐交给沈老爷的东西，对他道：“容小姐虽然只是筑基期的修士，但传闻她有窥探未来的能力，她给你的东西你且拿好了。”

        沈老爷更惊愕了，但袖中握着护心镜的手更用力了，修士提醒之后就去城墙那里去了，那里更需要他独自回府，待到第二日，那个护心镜果然有用了，有魔族潜入，无差别的攻击人类，沈府也在其中，沈老爷遭遇到了攻击，若不是护心镜，他几乎是当场毙命。

        修士耗尽心力，终于将魔族从城中驱逐。

        这场灾难过去之后，沈老爷立刻去了容府，他需要感谢救他一命的人。

        他带着仆人去的，而这次去沈府的时候，容小姐并未见他，他固执的爬了个墙，而后他见到了容小姐后院的“魔”。

        魔族很少以人形出现，但那个魔族除了头上暗红的角以及从脖颈蔓延的花纹之外，和一个健壮的男子没有什么区别。

        那个魔族被锁在容府的后院之中，他四周是数道阵法，在禁锢着他。

        魔族受了重伤，他嘴角惨白，逼着眼睛，不知死活。

        沈老爷很畏惧，他不知道在容小姐后院见到魔族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要不安全了。

        他想要逃跑，魔族突然睁眼，他嘴角是一丝荒诞的笑，像是在讽刺沈老爷，他张了口：“人类，你偷偷来到这里，真的以为外面的人发现不了么。”

        这句话说进沈老爷的心里，四周冒着冷意，而沈老爷止不住的打颤，他凶多吉少。

        但人类的求生欲在他心口燃起—他必须逃走。

        他一转身，就见到了墙下的容小姐，她依旧是那副模样—一副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样子。

        容小姐笑得甜甜的，仿佛是见到一个老友，而不是被他发现了秘密，容小姐嗔怪：“你怎么在这里呢，我明明不让你进来的。”

        沈老爷在墙上上下不得。

        还是修士过来救了他，昨日的修士听闻沈老爷来到了容府，立刻过来了，他将沈老爷带走，容小姐的笑立刻没有了，冷冷地看着修士带着他走。

        等出了容府，沈老爷将刚才见到的事情说了出来，修士沉默半晌才道：“你就当见不到罢了。”

        沈老爷见修士并不奇怪，他惊恐道：“那可是魔族啊。”

        修士摇了摇头道：“那个容小姐从来都是如此，可是她家族颇大，其他人管不了她，索性她也没闹出什么事，其他人就这样了。”

        “将魔族带进鹤水，这还不是大事。”沈老爷不知道若这不是大事，还有什么是大事，这涉及道鹤水的数条人命。

        修士目光听后动容道：“容府虽然不是什么修真世家，但他们一族向来喜好研究魔族的力量，他们也发现许多魔族的弱点，帮了修真界不少忙，因而其他人知道如此，他们很少去管。”

        沈老爷才知是如此缘由，但还有一点他不懂，他喃喃道：“容小姐究竟是为何来此呢。”

        修士也许心里也有这个疑惑，但他没说下去，带着沈老爷回府了。

        入夜沈老爷打算休息的时候，却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那个魔族的声音。

        “你想和我交易么，我将赠予你你渴求的一切。”魔族的话充满诱惑。

        沈老爷心动了。

        过去的容府不知是什么模样，但如今的容府很荒败，杂草丛生，太久的无人，让植物和生物肆无忌惮的蔓延。

        楚薄来到容府，他知道这里大概有二十年无人住了，自从他母妃离开这里，这里就已经是一座荒宅了。

        这座宅子的遗留的东西并不多，他母妃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这里的东西尽数带走了，但他知道，以她母妃的个性，恐怕还会遗留些什么。

        他将自己的神识布满整个府邸，果然，他察觉到一处奇怪之处，他去了后院，后院和前面截然不同，这里似乎更新一些，有一些柳树飘着枝，茕茕孑立，楚薄定睛一看，柳树深处似乎还有一个女人，她背对着楚薄，樱色的衣裙让这个女人颇为诱人，她一副无害的模样，站在那里。

        楚薄眼中冷了下来，他轻轻一挥袖，女人如同纸片一样，尽数碎裂，化成虚无，露出这里原本的模样——刚才的那一幕全然是幻境。

        这里是一个十分空荡的地方，在这个荒草丛生的地方这里十分干净，仿佛这里被时间抛弃了一样。

        这并不符合常理，当然，刚才而幻境更可谓离奇。

        楚薄挑了挑眉，他眼神颇为深沉。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察觉到事情的真相。

        这里有魔族的气息残留，若他没有猜错，和他身体里面的魔族气息一脉相承。

        楚薄一直以为他母妃是在成为皇妃的时候才开始研究魔族，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和魔族有了牵扯。

        而这个魔族在离开二十年后还能影响这里，那这个魔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这里有几个屋子，他走了进去，果然在其中一个屋子里面见到了地窖，他走了进去，这里的魔气比上面更浓郁，甚至过了二十年，他甚至察觉到一丝血的味道。

        除了这些，他还能察觉到灵脉的气息。

        镜子一直跟着楚薄，之前它一直沉默不语，如今它终于张口，“主人，你的母妃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些。”

        镜子能看出楚薄的母妃在妄图利用魔族和灵脉的力量，甚至想要将这些力量合而为一。

        楚薄就是她失败的作品。

        楚薄嘴角泛起冷冷的笑：“的确惊世骇俗。”

        果然他母妃不是随意来此的，她是知道灵脉的，和楚薄一样，她是冲着灵脉来的。

        不过她又是怎么知道灵脉的呢，她母亲应该是一直在京中，京中的人几乎无人知道灵脉的事情，是谁将这个消息带给了她。

        他离开了地窖，沉默一直笼罩着楚薄，他出了容府，沈老爷在外面等着他。

        见到了沈老爷，楚薄收起脸上冷漠的神色，他心里转了转，道：“没想到竟然会遇到沈老爷。”

        沈老爷话有些抖：

        “我是来找你的，这里的人和你有关，对么。”

        楚薄想了想，承认道：“是，这里的人和我有关。”

        沈老爷听后，一副期待而又害怕的模样道：“那她现在还好么。”

        死在我的剑下算好么，楚薄百无聊赖的想，但嘴上说：“她走了。”

        沈老爷察觉到这其中的意思，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怎么会，她那么厉害！”

        她就是太厉害了，平庸的人都苟且的活着，只有她自己死了。

        楚薄冷漠的想。

        “节哀。”楚薄道。

        沈老爷开口道：“当初我被魔族诱惑，是容小姐帮我走出幻境，这幅恩德我一直难以忘记。”

        沈老爷开口说出这话的时候，楚薄心道不可能，她母妃从来都没心没肺，不害人就不错了，救人根本不可能。

        但他没有打断沈老爷的回忆，反而用自己的灵气悄无声息探入沈老爷的四周，沈老爷这话说得让他怀疑，他需要确认一下。

        不得不说，多亏在白曜山日夜不停的修行还有前世的见多识广，楚薄察觉到沈老爷身上一丝细微的魔气。

        并不显眼，若不是沈老爷说出这话，他几乎可以忽略的魔气。

        他觉得有趣的是这魔气和他身上的同源。

        楚薄有了一个猜测，恐怕这个魔气已经潜伏二十年了。

        想起沈府隔壁魔族的作乱，他觉得就是十分有趣了。

        楚薄回到了沈府，他对镜子道：“沈老爷身上有魔气。”

        镜子听出楚薄的意思：“主人你是说鹤水的魔族是沈老爷招来的？”

        “不止如此，恐怕还有我母妃的手笔，过去谁也不知道灵脉的存在，可魔族却找到了，甚至想要破坏灵脉。”

        前世沈琮出现在在他面前，那是他第一次听闻过灵脉，他没想到在世上竟然会有灵脉的存在，可在他第一次听闻的时候，魔族已经开始伸手破坏了，这其中没有人族的协助他不相信，而这其中他首当其中的就是怀疑他的母妃。

        他的母妃就是一个疯子，她想要一个结果，她不会顾忌这个过程之中和谁合作。

        刚才的调查也隐隐告诉他，他猜测没错。

        可她母妃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和那后院的魔族有关呢。

        那个魔族，和自己魔气同源的魔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楚薄带着这样的疑惑打坐，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翌日，楚薄找上了桑篱，和桑篱一起去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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