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尼姑庵

　　山峦叠翠，碧波盈盈，画舫在湖光山色里缓缓飘荡。

　　推开窗户，湖面清风送凉，徐阳城只带了两名随从登船，待备好了鲜果、点心、茶水后，便退到画舫之外。

　　“舒舒。”

　　徐阳城的目光炽热大胆，牢牢锁在佳人的脸上，语气几乎低喃，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满满的欣喜眷恋，容宛舒一阵恶寒，险些招架不住。

　　实在是笑不出来，她佯装生气，嘟着嘴偏过脸，躲开他的视线。

　　“你以为你早把我忘了。”

　　徐阳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脸上的神色松快了不少，果然是他多虑了，她还是从前那个傻不拉几的小丫头，随便哄一哄，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你不信我？”他急道，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真心。

　　“我很后悔把你送到南阳。自你走后，我夜夜无法入眠，无数次想要把你带回家。”

　　徐阳城说得情真意切。

　　容宛舒眨了眨眼睛，显得天真又可爱：“可你到底还是没来。”

　　徐阳城想要握住她的手，不知怎么的，茶壶忽然倒了，茶水还冒着热气，浇到了男子的手上。

　　“啊——！”

　　容宛舒被突发的状况吓到了，尖叫着站了起来，慌乱中碰翻了桌子，一时间，茶水果盘都往徐阳城身上招呼。

　　侯在画舫外的随从听见动静，连忙冲了进来，只见一地狼藉，三皇子一脸痛苦地捂着左臂，素净的直缀上零星地粘着五彩的水果汁、茶叶。

　　容府的那位表少爷安然无恙地站在三皇子对面。

　　“大胆——”

　　“闭嘴。”徐阳城咬着牙呵斥下属。

　　那两名随从自知僭越，连忙过去替三皇子处理伤口，一人到画舫的暗格里寻药，一人拿着剪子将衣服剪开，动作有条不紊。

　　容宛舒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瞳孔蓄满了泪。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徐阳城原本一肚子的火气，看着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瞬间被熄灭了，柔声安慰道：“我没事，你别哭。”

　　随从已经剪开衣袖，露出一大截手臂，又红又肿，有的肌肤已经皱巴巴的堆叠起来。

　　三皇子说得云淡风轻，大滴大滴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面容几乎扭曲，显然没什么可信度。

　　容宛舒红着眼，道：“你别骗我了，这么严重怎么可能没事。”

　　徐阳城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别担心，很快就好。”

　　容宛舒盯着随从的动作，心里有些遗憾，自己怎么就没带点儿药出来呢，给他加点料。

　　手臂虽然上了药，也包扎完毕，但钻心刺骨的疼不时传来，徐阳城也没了游湖的心情，正要提出回城。

　　“咱们去那儿看看吧。”

　　容宛舒没顾他的脸色，忽然指着窗外的青山，说要到那里去玩。

　　徐阳城刚说过自己没事，这会儿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怕扫了她的兴，只得微笑着说好。

　　一时间，竟忘了看她指着的那一处青山是什么地方，直到画舫在山脚停下，二人下了船，徐阳城抬头，看见“水月庵”三个大字在林木间若隐若现，脸色便开始不大自在。

　　容宛舒毫无察觉，笑得越发灿烂。

　　两人来到水月庵的门口。

　　来来往往的香客都是妇女，路过两人身边时，不免投去诧异的目光，一座尼姑庵，一下来了两位年轻男子，一位气质出尘，一位样貌出众，是挺招人眼的。

　　容宛舒道：“听说这儿的菩萨特别灵，我们去拜一拜，好不好？”

　　徐阳城脱口而出：“不行。”

　　他反应太过激烈，引来容宛舒诧异的眼神：“怎么了？”

　　徐阳城也意识到了，连忙解释：“这处是尼姑庵，我一个男子，若是进去岂不是坏了他人的清誉。而且，别忘了，你现在也是一位男子。“

　　“也对。”容宛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忽然猛地解下束发的银冠，手腕转动之间，一个轻巧简单的女子发髻便扎好了，笑嘻嘻道：“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求一支签。”

　　潇洒的男儿变成了一个身穿男装的年轻姑娘。

　　容宛舒飞快地跑了进去，徐阳城阻止的话一句也没来得及说，眼睁睁看着她像条滑溜溜的尾鱼一般钻了进去，憋得胸口生疼，手也疼。

　　今日这游湖，明明是他主导的，可为何，他怎么觉得那么憋屈呢。

　　容宛舒第一次来水月庵。她像是前来上香祈福的游客，顺着人流来到金身铸成的菩萨前，虔诚地跪拜，上香。

　　殿内还坐着一位小尼姑，对着每一位捐献香油钱的妇人道谢。来水月庵的，大多是贫穷的妇人，来求子或是求家人安康的，每人添的香油钱左右不过是几个铜板。

　　她此刻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望着这位出手阔绰的香客。

　　容宛舒笑道：“这是我孝敬佛祖的。”

　　小尼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日后必有福报。”

　　“我走了半日，有些累了，不知庵里可有休息的地方？我可以多捐些香油钱。”

　　小尼姑道：“有的，请施主跟我来。”

　　庵里的尼姑们也要吃饭穿衣，对待出手阔绰的香客，自然是不同的。

　　小尼姑带着容宛舒穿过中堂，往厢房里走。

　　不远处，一座院落映入眼帘，它与其他的房屋格格不入。

　　容宛舒好奇道：“小师傅，水月庵虽然不大，但没想到都修缮得不错啊。”在这个吃饱饭都奢侈的年景，还有银子将房屋修缮得如此精致。

　　小尼姑不用看，也知道这位施主指的是哪一间房，眼底闪过不屑，随意敷衍了句“那也是一位来庵里寄住的施主”，便不愿意再多说。

　　容宛舒也不介意，反正马上就要见面了。

　　小尼姑将人带到厢房，便说自己还有功课要做，告辞离去。

　　待小尼姑走远，容宛舒按着刚刚的记忆，来到了那处装修精致的院子门前。正巧，门开了，出来一位带发修行的尼姑，哦不，不是尼姑，容宛舒认得她。

　　“芍药，好久不见。”

　　被唤作芍药的，是江慕蕊的贴身婢女。

　　芍药看清眼前的人，顿时失声大喊：“你、你怎么在这儿！”

　　容三小姐！

　　没错，是容三小姐，虽然皮肤黑了许多，虽然好几年不曾见过，但容三小姐的样貌早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因为小姐恨她。

　　小姐让自己做了一个容三小姐样貌的玩偶，每夜入睡前，总要扎好几遍。

　　可她怎么会在这儿？

　　前段时日，小姐还兴高采烈地说，三皇子准备将她接出去了。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芍药面色发白，脑子里一片浆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容宛舒善解人意地替她发问：“你是不是想说，我怎么会在这儿？”

　　芍药直觉要点头，却发现不对，她知道自家的小姐在这儿了吗？

　　“我来找**姐的，带我进去吧。”

　　芍药干巴巴笑道：“容小姐，您说笑了，我家、我家小姐怎么会在这儿呢。”

　　“哦？不在吗？”容宛舒的目光徒然变得阴冷凌厉，芍药不敢与她直视，低着头看自己的脚，感觉整个地面都在晃动，直到有人扶住她的肩膀，她才知道，不是地面在晃，是自己在发抖。

　　是小姐来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房屋里的江慕蕊听得清清楚楚。起初她与芍药一般，震惊不可思议，随后很快冷静下来，决定出门与这位故人相见。

　　身在水月庵，没有繁复漂流的衣裙，也没有奢华的首饰点缀，她穿得实在太过素净，怕在容貌上被情敌给比了下去，直到跨出门的那一刻，看见容宛舒那张暗沉黝黑的脸，江慕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容宛舒啊容宛舒，看来她在南阳的那几年，是吃尽了苦头，连最引以为傲的美貌，都已经不复存在。

　　江慕蕊问：“容妹妹怎么会来此？快进来说话。”

　　“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里，芍药被派去沏茶。

　　容宛舒扫了一眼房间，“我在南阳的那几年，时常挂念着**姐，生怕**姐在庵里过得不好，没想到是我多虑了。”

　　江慕蕊得意极了，这个蠢货，果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水月庵里的一切都是三皇子特意安排的，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若是容宛舒知道，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三皇子安排的，会是个什么表情。

　　“我悄悄告诉妹妹，妹妹可别告诉别人。”

　　江慕蕊满脸娇羞，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她的情郎安排的。

　　“姐姐说就是，妹妹保准替姐姐守着秘密。”

　　“是、是我的未婚夫婿。”

　　“呀！恭喜姐姐，没想到姐姐在庵里，还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夫婿。”

　　江慕蕊像是没听懂她的嘲讽，因为她的心思，都专注在接下来要说的话里。

　　“我的这位未婚夫婿，模样生得极好，在朝廷六部任要职，颇得皇上的器重。他还答应我，不久后会把我接出去。”

　　容宛舒噗嗤一笑。

　　她干脆把徐阳城三个字说出来得了。

　　任六部要职的，除了徐阳城，都是四十多岁的糟老头子。

　　江慕蕊被她这声赤裸裸的嘲笑惹得心生怒意，拉下嘴角问：“妹妹笑什么？”

　　容宛舒道：“自然是恭喜姐姐觅得如意郎君呀。”

　　“不过，我怎么记得，你几年前还跟皇后娘娘说过，愿意一辈子与青灯古佛为伴？这么快就在尼姑庵里找了一位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未婚夫婿？**姐，你是在骗皇后娘娘吗？”

　　江慕蕊一下反应不过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质问道：“你刚刚不是说过，不告诉别人，要替我保密的么？咱们不是最好的姐妹吗？你怎么能背叛我呢！”

　　江慕蕊略长容宛舒几岁，两家的父亲又同在朝为官，从小便玩在一处，容宛舒对**这位姐姐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

　　容宛舒不吃她这套，疑惑道：“**姐的意思，我若是告诉皇后娘娘，便是背叛姐姐？”

　　江慕蕊点头：“没错。”

　　容宛舒道：“这么说来，皇后娘娘与**姐是敌人吗？”

　　江慕蕊气绝，她哪句话有这个意思了？

　　“你别胡说！我没说过这话！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我岂敢与皇后娘娘作对？”

　　容宛舒无所谓地笑笑：“明明是姐姐自己说的话，怎么还生气了呢！”

　　江慕蕊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明明还是那样的五官，怎么内里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容宛舒不放过她，继续追问：“我怎么记得，皇后娘娘是罚姐姐到清水庵思过，为何姐姐却是在水月庵？”

　　江慕蕊嘴巴都发苦了，还能是为什么！

　　清水庵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不仅远离宁庆城，地处偏僻荒凉，而且庵里的尼姑时常欺负她，明知道她是重臣之女，但那些个山野尼姑，根本不当回事。

　　三皇子筹谋了许久，才将她暗地里转移到了水月庵，并给她安排最好的住所，也不必跟着尼姑们不沾荤腥。

　　“我……”

　　容宛舒打断她的话，俏皮地眨着眼：“姐姐不必多说，我知道的。定是姐姐那位年轻有为的未婚夫的手笔吧？我都好奇了，这么一位青年才俊，在朝中肯定挺有名的吧？”

　　若不是没有三皇子的允许，江慕蕊真想大声告诉她真相，不必受这窝囊气。

　　她深吸一口，暗暗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再忍一段时日，她就能与三皇子光明正大地厮守在一起，三皇子妃是她，甚至日后皇后的宝座，也是她的！

　　“恩，日后妹妹就知道了。”

　　容宛舒忽然起身，惊讶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容宛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见到姐姐，便忘记了时间。我得走了，日后寻了空闲再来看你。”

　　江慕蕊客套了两句：“妹妹难得来一趟，不如吃了茶再走吧？芍药做得点心，你从前最喜欢的。”

　　容宛舒依依不舍地挽起江慕蕊的手，“下回吧。今儿可真不行。”

　　“何事如此匆忙？”

　　“阳城哥哥在外面等我呢。”提起徐阳城，容宛舒的脸颊上爬起了红晕。“他说这儿的求子观音最是灵验，特地带我来的。”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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