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天色昏沉，乌云压顶。夏夜的暴雨，就要从漆黑如墨的苍穹倾倒。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姜尔眼色凄惶，被泪浸湿的睫毛，结成一簇簇，“我，我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我对你那么好……”

        苍白而冰凉的唇微微发抖，泪水蓄满了眼眶。姜尔强撑着，不愿让一滴落下。

        面前的女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温柔地探出手，轻抚过她的面颊：“尔尔，你最近瘦了很多。”

        酒店暖黄的光影，投在女人瘦削白皙的脸上。姜尔用劲别过头，避开她的触碰。

        她慢慢收回手，将长发挽至耳后，露出一枚红色的蝴蝶型耳钉：“你爸倾家荡产是因为我不假。不过，这与你无关。”

        姜尔死死地盯着她的左耳，红玉髓艳得恍若滴血。

        说完前一句话，她竟能如此轻巧地接上后一句。

        “无关吗？”三个字，耗尽了姜尔的力气。

        “宴会要开始了。”她侧过脸，透过玻璃门窗，看向酒店内部。耳上的红蝴蝶，随着她脖颈的转动而翩跹，“尔尔，失陪。”

        炎炎夏日，姜尔浑身发冷，大脑僵得要冻住。

        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水晶吊灯灿烂的光线将她照得尤为明媚。阿尔卑斯米黄大理石台阶前，有一个女人正在等她，盈盈皓腕间系有一块方形钻表。

        ——竟然是她！

        她们笑着耳语几句，并肩走上楼梯。

        姜尔如临深渊，瞳孔猛烈地收缩着。蓦然喉头一甜，鲜血溅上了一尘不染的玻璃，眼前一片刺目的猩红。

        她无力地瘫软下来，感受到了第一滴雨，“啪——”。

        没过多久，硕大的雨点接二连三落于头顶，她被砸得晕头转向，五感逐渐丧失。

        姜尔离开人世间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黑色的。

        暗夜无边，大雨滂沱。

        手机的震动声，急促地在静谧中响起。姜尔扫了眼来电显示，是她的经纪人。

        “我发你的小说看了吗？”刚一接起，陆令妤的声音瞬间传来。

        姜尔曲起中指，轻快地在平板电脑上敲了两下：“看了。”

        “这个作者太过分了！书中女配不仅用你的名字，身份背景都和你完全一样。对了，有几个角色用的也是你身边人的名字。照着你的生活圈编，还把你写成猝死！”陆令妤的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

        “我联系她删稿……跟我东扯西拉，说是小说在网上热度很高，她不能辜负读者的期待。我看作者八成是你的熟人，发文的目的不是想要钱，就是想做坏你……”耳边是她的愤愤不平，眼前是沉郁浓重的夜色。

        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将宽大的客厅短暂地照亮了。

        姜尔晃了下神，视线落回屏幕，看到书中“姜尔”临死前的几段，无所谓地笑了。

        “你觉得呢？”陆令妤说了一堆，等了几秒没听到姜尔出声，“尔尔，你在听吗？”

        “哦，挺有趣。”姜尔拿起茶几上的洛杯，啜了几口杯中的琥珀朗姆。

        为了节省时间，这本小说她是跳着看的。不可否认，无论她随手点进哪一章，情节设置都有亮点，怪不得如此受欢迎。

        撇开自己作为悲惨女配不谈，《女王》的确是好看的网文。

        陆令妤皱了皱眉：“尔尔，我刚刚说的是，补偿她小说收益的十倍买断，让她彻底删文。你觉得这样做可以吗？”

        “她值那个价吗？”姜尔懒懒地卷着发梢，体味着酒精带来的美妙眩晕感。

        陆令妤哑然。

        洁白的指尖，搭上轻微跳着的太阳穴，姜尔笑出了声：“开玩笑的，就按你的想法来。”

        类似的事情，七年中陆令妤帮她处理过许多起，每一次都完美解决：“妤姐，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突然的道谢让陆令妤有些羞涩，她不禁弯起嘴角，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不麻烦，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荣幸。”

        作为天才小提琴家的经纪人，陆令妤从来都是骄傲的。姜尔是古典音乐界当之无愧的女王——出道即巅峰。

        自十六岁夺得“莫斯科国际音乐大赛”的小提琴组第一名，不仅成为了此项赛事最年轻的金奖得主，更是结束了长达十二年的从缺。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小提琴手，敢拿“天才”当作宣传的噱头。

        电话挂断不久，轰隆隆的雷鸣响彻云霄，纵横交错的闪电将天空撕扯得四分五裂，骤雨狂落，噼里啪啦地撞击在净八米高的落地窗。

        姜尔看了看墙上的巨幅风景画，又将目光投向窗外，远处的大楼鳞次栉比，无一例外全部匍匐在她脚下。

        同为暴风雨主题，就算是价值连城的大师之作，却远远敌不上大自然独有的壮丽雄浑。

        她将剩余的朗姆酒一饮而尽，醉意越发明显。

        在环形沙发上睡着之前，姜尔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成为她，改变她的命运……”

        正午时分，姜尔是被刺目的日光晒醒的。

        撑开眼帘，入眼全是乱七八糟的垃圾。吃完没收拾的外卖盒，空了的酒瓶，糊成一堆的巧克力蛋糕，废纸团……

        她立即直起身子，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同一幅画作，同一个客厅，不同的是一屋狼藉。

        “成为她，改变她的命运……”话语浮上心头。

        难道，她成了书中的姜尔？

        惊魂未定之中，她抓起手机想给陆令妤打个电话，翻开最近的通话记录，居然没有陆令妤的号码。

        姜尔疑惑地按下一串数字，响了两声后接通了：“喂，哪位？”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明明是陆令妤的。

        她一愣，脑子空白了一下，只记得“姜尔”死前，爸爸似乎破产了：“我是姜尔。我爸是不是破产了？”

        姜尔的父亲秦定武，坐拥千亿资产，以企业家的身份闻名。

        “你打错了，我不认识你。”她还没来及再开口，通话已经被对方掐断。

        陆令妤做事干脆利落，不喜欢浪费口舌，唯独对姜尔例外。挂电话非常符合她的作风，意味着在书中的世界，她俩素不相识。

        姜尔连忙打开平板电脑，想把《女王》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一遍，却发现无论如何搜索，都找不到这本小说。

        她不禁头皮发麻，又去网上搜了一圈秦定武。还好，公司股价照旧，没有弹出什么□□。

        略微放下点心，姜尔在满是水垢的浴室里冲了个澡。家中脏乱不堪成这样，可以想见，“姜尔”的生活也是一团糟。

        收拾妥当的姜尔乘电梯下楼，打算去附近的餐厅吃饭，路过前台时被叫住：“姜小姐，请留步。”

        喊她的是物业管理员苏晴，现实中同她关系不错。

        “之前一直联系不上您，按门铃也没有人应。”苏晴从抽屉取出一张通知，“下周三大楼检查消防设备，每家每户都要查。您那天在家吗？”

        姜尔想了想，说：“我不确定。”

        “没关系，若您当时不在，我们物业可以帮您给检查员开门。”苏晴指着通知的右下角，恭敬地递上中性笔，“没问题的话，请在这边签字。”

        苏晴对她的态度过于客气，姜尔不动声色道：“好的，谢谢。”

        背后飘来一阵不浓不淡的香风。由紫罗兰、岩蔷薇、薰衣草与香紫苏构成的中调，呈现出一种浑厚复杂的香味。用clivechristian香水的中国人并不多见，姜尔还是第一次在国内闻到。

        这支香叫做“岩蔷薇”，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安妮女王”。

        姜尔放下笔，忍不住微微一笑。在她眼里，安妮与伊丽莎白一世颇有几分相似。

        ——身为女王，她们伟大而平庸。

        姜尔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出乎意料的，女人的背影绝不平庸。

        长发过肩，雪白的衬衣不见一丝褶皱，极简的设计勾勒出纤细曼妙的腰线。一双腿又长又直，包裹在相对贴身的黛蓝色西裤之中。

        大夏天穿着长衣长裤，从后面看去，唯有裤脚和高跟鞋之间，空出一段引人遐想的细腻留白。

        衣着素净，香味繁复，巨大的矛盾感在女人清雅的倩影里，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姜尔来了兴趣：“她是我们这的住户吗？”

        苏晴扯着嘴角，神色有丝尴尬：“我不太清楚，不好意思。”

        上周，同事小张因为多嘴，导致姜小姐闹了一场难看的乌龙，应上面的意思，辞职走人。

        “是吗？”姜尔笑得若有所思，目送女人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风雨连廊。

        苏晴三缄其口，表现出了礼貌与疏离。姜尔隐隐了然，用指节轻敲了两下台面，浅笑道：“走了，回见。”

        松开紧握的拳头，苏晴心中发涩。她没有做错，却感到了愧疚，拒绝艳丽难挡的姜小姐，真的好难。

        深色木门徐徐打开，小羊皮底的高跟鞋，踩过腰果花图纹的波斯地毯，熟悉的侍者将姜尔引去了熟悉的座位。

        名为“daconti”的意大利餐厅，普通食客至少需要提前三个月预约。

        阳光从一扇扇拱形窗户射入，洒满了整个大厅。罗马柱顶部刻有精美的浮雕。鲜艳的神话主题壁画，顺天花板一路延伸。

        巨型复刻版的《雅典学院》，挂于勃艮第红墙壁中央。它是餐厅内最醒目的存在，却因坐在下方的女人失色。

        她静静欣赏着画中人物，只露一张出尘绝世的侧脸。饱满的眉骨之下，高挺的鼻梁中上段，有一个轻微的骨性凸起。

        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她慢条斯理地转过脸来，清晰紧致的下颌缘线，连接着修长的颈项。

        长天万顷，此刻艳阳高照，可是场景恍若发生了轮转——银河璀璨，月华从天幕纵情抖落。

        四目相对的刹那，姜尔控制不住心脏的颤栗。周遭的雕塑和画像仿佛活了，扇着小翅膀的丘比特，向她射出了甜蜜的金箭。

        她是用“岩蔷薇”的女人，光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便已撩人心弦。

        姜尔性别为女，性取向为女，单身了二十三年，源于她是个深柜。

        而现在，既然不处于她的现实世界，管穿书后命运改不改变，姜尔想恋爱了……

        时光不老，诸神在上。

        ——她要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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