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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死亡与送别


卫家兄弟轻鞭快马,带着一队官兵直奔白山书院。

        卫翎并缰靠近凤宛,压低声音。“我昨日将前因后果回禀殿下,他心里也知道院长受了不白之冤。”

        凤宛坐在马上,斜斜看了他一眼,“所以呢?殿下可以将我父亲和弟弟放出大牢么?”

        卫翎被堵了一下,诺诺着说不出话来。自从锦绣胡同中,冬初自尽身亡,似乎凤宛也深受刺激。她总觉得心里关进一头猛兽,左冲右突、想要破体而出。就好像那些伤人的话,不由自主就说出口来。

        她深吸一口,尽量尽量把自己从失控边缘拉回来。“我姑姑说,尽人事、听天命,勿自苦。”说完,她打马甩开卫翎。

        卫翎松了口气,他身后卫小山凑上前,带着喜色,“世子,凤姑娘想通啦?”

        卫翎叹气,“我都想不通,她怎么想的通?”

        “她……不是说尽人事听天命?”

        “不是想通了,是被迫认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

        白山书院的正门,在封闭二十天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打开。古意森森的庭院中枯叶满地、寂静无声。

        凤宛站在这里,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还能听见昔日的喧嚣,翁白首领着学子们大声吟哦文山公《正气歌》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卫川带人一拥而入,他抽出宝剑问凤宛,“人在何处?”他几乎在磨牙,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的兴奋和痛恨。在卫川看来,所有北燕人都该死,应该用他们血肉去祭奠曾经的好兄弟。

        他在凤宛的指点下,一马当先闯入“如如不动斋”。踏进书斋的瞬间,愣住了。

        “这……”

        凤宛就跟在身后,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两个人,斑驳的血痕中,凤芙珍趴在柴小禾身上。

        “姑姑!”她扑过去。

        凤芙珍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凤宛好像被雷劈了一样,颤抖着伸手试探她的鼻息,“姑姑?”

        卫翎紧随其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也冲过来,握住凤芙珍的手腕,那只手还温热,但已摸不到脉搏。鲜血染透前襟。

        卫翎的眼里又酸又涩。飞快地看向卫川,“追,人既然受重伤,不会逃得太远。”

        卫川带着人转头就走,“来人,把书院外围所的路口都排查一遍。”卫翎又按住柴小禾的手腕,小姑娘满头都是冷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还活着,卫小山,送她去太医院,快!”

        卫小山小心翼翼地抱起柴小禾,也跑了出去。

        凤宛跪坐在地上,搂着姑姑,茫然地与她对视。卫翎心中不忍,也跪在凤宛身旁,他试图抱住她,安慰她。“放下凤姑姑吧。凤姑姑已经去了。”

        凤宛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开始剧烈地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涌了出来,她紧紧将凤芙珍揉在怀中,勒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觉得胸口堵了块石头,不能呼吸、不能出声,心脏被人狠狠攥着。窒息、剧痛,浑身都脱了力。她不敢放手,放手就永远失去姑姑,可无论怎么努力,四肢犹如僵硬的木头使不上劲。“姑姑,姑姑。”

        有血从凤宛的口鼻中缓缓渗出来,卫翎大惊,急忙扶着她,“宛宛?”

        凤宛无知无觉,眼前已看不见任何人,耳边也听不到卫翎的呼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用尽全力对自己说——“隋英,隋英!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越是用力、越是心急,终于呕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

        醒来时,天色已暗淡了。

        这里是柴大娘家的客房,房中点着火炉,很温暖。耳边隐约传来轻缓的脚步,一瞬间,凤宛几乎怀疑是姑姑在门外徘徊。

        门外的人在说话,是卫小山。“世子放心,我已经跟太医说好了,明日一早他会再来看小禾的伤势。凤大夫的遗体也暂时安顿好了。”

        凤宛的心里忽然抽痛起来。她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明丽爽朗、善良温柔的姑姑。她躺在床上,掩面痛哭,“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去救他,我该把他交给慕容喆,我该一开始就杀了他,我错了……”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走进来,是卫翎,他带着忧色抱住床上痛苦不堪的凤宛,“宛宛,不是你的错。”

        凤宛忽然止住哭声,拿开掩面的手。她的脸苍白的吓人,眼底尽是血丝,憔悴支离,声音像破碎的秋风,“我姑姑呢?”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等你身体恢复些就带你过去。”

        “我要去看他们。”

        卫翎按住她,“太医说你心神激荡,惊惧过度,心力交瘁,需要静养。”

        凤宛沉默以对,嘴角却紧紧抿着,卫翎就知道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她了。“你别急,我这就备车。”

        他走出去吩咐,凤宛也挣扎着下了地,打开衣箱,取出凤芙珍的干净衣裙,包在包袱中——姑姑全身都是血,死不瞑目,她要让姑姑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世上。

        她把包袱抱在怀里,乌黑的眼珠带着水气,一动不动盯着前方,安静地等卫翎回来。

        估摸一盏茶十分,卫翎进来说话。“马车就在鬼市入口,只是巷子太窄进不来,你能走过去么?”

        凤宛点头,“我可以。”虽然一阵阵头晕,但她咬住牙关,拼尽全力保持自己的平静和稳定。

        白朴和艄公站在院子里等她,“我们俩也一同过去,给凤大夫上柱香。”

        夜幕中飘着细碎的秋雨,凤宛没有同任何人说话,径直走了过去。她不能开口,开口就又要落泪。

        这会儿正是鬼市点灯的时候。往日,白纸灯笼挂起,挤挤挨挨的小摊子就会摆开,虽然不喧嚣热闹,但也给这里带来些生气。今晚依旧点了灯,小摊子却没摆开。

        两边的档口站满了高矮胖瘦的人,凤宛在这里住了十几天,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惨白的灯笼映着他们严肃的脸,他们目送凤宛从摊子中间穿过,安静无声。

        走到最外面时,抱刀人一瘸一拐挪到铺子前,对凤宛微微颔首;胭脂姑娘从摊子后面走出来,把一朵小小的白纸花放在凤宛怀里的包袱上。她手上还有未褪尽的水泡,凤大夫却再也无法细心地为她涂药水了。

        鬼市里的人,用自己的方式,给在此地只住了二十天,却帮了很多人的凤芙珍送行。

        ~~

        雨下得更大,渐渐夹杂了雪粒,寒意刺骨。马车就停在东门大街上,卫小山和几个宁远侯府的侍卫立在周围。

        卫翎把自己的斗篷披在凤宛身上,扶着她上了车,然后尽量用平和的语调给她讲起今日晕倒之后的事。

        “我们搜查了书院。对附近所有客栈民居都搜了一遍,没有找到隋英。”

        凤宛默默听着,然后调转目光,木然地向着车外。“小禾怎样了?”

        “小禾已经醒了,腑脏受伤,但不会危及性命。小禾说她跟凤姑姑来书院送药,忽然有人闯入伤了她,她晕过去,并未看到后来发生的事。伤了小禾的就是鬼市逃走灰衣杀手。”

        “为什么是小禾陪着姑姑,姑姑说会让柳先生陪同去书院。”

        “柳先生今日来迟。他很自责,也很痛苦,现在正陪在凤姑姑身边。”

        有泪从凤宛眼角落下,她一直盯着车窗外,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凤宛却再也无法跟亲人团聚。“不是小禾的错,也不是柳先生的错,是我的错。”

        卫翎心酸地去碰触她的手,“你别这么说,”凤宛一抖,躲开他,两手抱住自己的胳膊。

        “就是我的错。”她的声音并不高,也不再激动,眼泪只是默默地落下来,可任谁也看得出她已经心碎了。“我不相信慕容喆,也不相信你,所以才把隋英带进书院里。我想靠自己问出证据,我以为自己很厉害,想要逞能,其实是个废物、是个灾星。如果不是我,姑姑就不会去给他治伤,不会死……”

        “你别这么说。谁都不会想到发生这种事。”

        卫翎的心也几乎碎了,他眼睁睁看着凤宛向痛苦的深渊里滑落,却怎么也无法拉住她。从这一刻起,他真的感觉到,凤宛正离他而去,昔日明快疏朗的少女,永远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

        “怎么会想不到呢?应该想到的。”凤宛垂泣,“他是那么危险的人,已经死了那么多人。”

        马蹄嘚嘚,一下一下,好像踩在人心上,足有半个时辰终于停下了。眼前是座平平无奇的黑漆大门,门楣上方无匾无牌,不只是什么所在。门口有身材高大、行止有序的黑衣青年守着。

        凤宛下了马车,跟在卫翎身后,连同白朴和艄公一起进了门。进了门,才发觉里面别有洞天。此地竟是个十分开阔的宅邸,里里外外好几层院落,有侍卫迅速迎了上来。

        “世子,您来了,卫将军正在审问犯人。”

        卫翎点头,“让他忙吧,我们来祭拜凤大夫。”

        “请跟我来。”侍卫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带着大家沿着院子一侧的小路,往后院走。

        小路旁的屋子灯火通明,不停有殴击声和凄厉的惨叫。凤宛眼角余光掠过,好几间房中都在刑讯。受刑者被绑在刑架上,皮鞭、火烙、甚至她真的看见一个人被白布盖住脸,被刑讯者一瓢一瓢往脸上倒水。

        她一阵作呕,但咬紧牙关,目不斜视地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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