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50章

“二位！”翁白首睁开眼，提高声音，“事已至此，我们还要争执不休么？”他一发话，宋御史和闫天雷住了嘴。“今日请你们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长公主回京城了。”

        说是好消息，可在座诸人的脸上没有一点喜色。宋御史捻着下巴上的短须愁眉苦脸。“我也有耳闻，长公主撇下夫君独自回京，也不顾妇德和皇家体面，口碑不佳啊。何况她回来又有何用？”

        闫天雷也有些丧气，“先生可是急病乱投医，一个女人回京了，这算什么好消息……”

        翁白首面上浮起一丝微笑，显得信心十足——尽管这十足有九分是装出来的。他深知不能让手下之人失去希望，对于下面的人，比失败更可怕的是绝望，绝望只能他自己深埋于心底。

        “你们错了，长公主陈琅可不是普通女子，她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闫天雷眼睛都亮了,急吼吼问道：“怎么，难道她带了兵回来？”

        宋御史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济北王自己尚被困在幽州生死不明。”

        翁白首道：“她虽然没有带兵回来，可也她带来的力量也足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宋御史显然想的更深，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先生，恕我直言，长公主可是济北王结发之妻。太子殿下是因为不救幽州才会被晋王钻了空子，王妃又怎么会帮着咱们？”

        翁白首摇头，“宋大人，你需明白，殿下不是不肯出兵，只是形势所迫，时间上略有延误，并非故意针对济北王。更何况，你别忘了，长公主不但是慕容信的妻子，还是太子殿下的胞妹。远近亲疏，你说她是想让自己的哥哥登基，还是想让晋王登基呢？”

        如此，宋御史终于无话可说了，自然长公主是想让太子登基。

        翁白首起身背着手，慢慢在房中踱了几步。他必须把所有能用得上的力量汇集到一起，再给晋王致命一击。管他是忠臣义士还是魑魅魍魉、管他是御史大人还是江湖豪客，哪怕是心怀鬼胎的王妃又或是别有所图的隋英，都可以用。现在他满心只有一个目的——复仇。

        甚至他已经不再考虑什么重整门楣、扶持太子两个幼子，这些话是他许给别人的梦，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他只想复仇。

        十日之前，先皇病重，距离太子登基只有一步之遥。那是最接近恢复郭氏荣光的一刻。当年郭家遭难，嫡子、庶子都被先帝或明或暗地整死，想不到他这个郭老太爷早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成了重整门楣的功臣。

        若能成功，他甚至想过，自己会不恋权柄，潇洒转身，从此后就在白山书院做个教书先生终老。可天不遂人愿，半生图谋成了一场空。现在，他只想把京城一把火烧个干净。他已绝望，是所有人中最为绝望的那一个。

        绝望让他残忍和疯狂。晋王突然出手，太子全无准备，等彭金虎、孙遨相继登了白山书院的大门，他终于从“翁先生”做回了自己。他背叛好友、毒杀凤太傅，把追随自己十几年的学生许故送上祭台。所以他也不在乎背上千古骂名，把大梁江山拱手献给北燕作为筹码。什么忠臣义士，家国天下，他只想复仇。

        心里仿佛在烧，可说出来的话却更加平和。“昔年，家主曾经把郭家的力量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太子殿下，一半送去幽州长公主身边。如今长公主夫君生死难测，她带着郭家的死士回京城，助我们一臂之力，没什么可怀疑的。更何况，长公主也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宋御史问。

        “她提出事成之后，皇长孙继位，无论此战慕容信是胜是败、是生是死，要继续封她的独子慕容喆为王爵。她也提出，太子妃已去世，皇长孙年幼，她入宫作为皇姑照拂小殿下。”

        翁白首并未说出隋英的秘密，有些事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自己，谁都不可尽信，更何况宋、闫二人虽然誓死追随太子，却不一定愿意叛国投敌。

        宋御史听得满心恼怒，“慕容氏的王爵之位乃世袭罔替，这也就罢了，可进宫做皇姑？疯了么？她想干什么？难道大梁还能出个女太上皇？总不会她存了效仿武周帝（注：武则天）的心？”

        翁白淡淡一笑，露出些讽刺，“心虽然野了些，她敢提这些要求，我们才敢信她。如今我们陷于危局，暂且答应也无妨。”

        宋御史还要争辩，闫天雷不满地打断他。“宋大人，你也太老实了，先解决眼前的问题，至于以后让她做皇姑还是当尼姑，还不是小殿下一句话的事。”

        很显然，三人之中，翁白首和闫天雷关系更亲密些。翁白首满意地点头，“闫老弟话虽然粗了些，的确是这个道理，我们要做的事，有她帮忙事半功倍。”

        宋御史见翁、闫二人已经达成一致，知道多说无用，他站起身来，“也罢，就听先生的安排。时间不多了，在下先行离开，免得惹人注目。”

        翁白首示意守门的中年人送他出去，然后凑到闫天雷近前，“闫老弟，你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闫天雷扭头看看门外，出门的两人已经走远了，他露出几分得意，压低声音，“我跟几个弟子夜以继日，又改良了配方，如今已经做好了。你放心，那东西的威力何止大了一倍。”

        “哦？做好了？你放在何处？”

        “藏在城东帽儿胡同我落脚的住所，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用？”

        翁白首掐指一算，大行皇帝去世至今正九日。“闫老弟，按礼，天子驾崩二十一日小祭、二十七日谭祭，然后灵柩入皇陵封土。也就是说十二天后小祭，新君必定会带着皇室成员去金明寺礼佛祭祀，历代梁帝都是如此。”

        闫天雷眼中迸射出残忍而兴奋的光芒，“他还有十二天可活。小祭之日，就是他的死期。只要他出宫门，到时候，嗖！嘭！呵呵。”

        翁白首露出满意之色，口中称赞，“闫老弟人称小雷神，我自然信你，成之后，老弟是首功。”他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双手捧给闫天雷，“老哥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闫天雷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把嘴，笑呵呵道：“绝无差错。不过，我倒是想问一句，你打算在哪里动手，到时候我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翁白首捻着胡子没说话。闫天雷见状有些尴尬，“是我多嘴了，这些不该我知道。”

        “闫老弟，别这么说。我是为了事情能成，也是为了你的安全。你只需把东西做好就是头功，我会派人去取。你就踏踏实实藏好，不要露出行迹，等着听响吧。”

        闫天雷笑道：“行，我就等着听那声响，一定会震得京城抖三抖。祝先生马到成功，我也告辞了。”

        ～～

        中年人送走闫天雷，回到房中。“先生，做糖人的还在呢。”

        “东初，你很好。他们已是惊弓之鸟，不能再受任何惊吓。就算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要再告诉他们，免得坏了我们的大事。”翁白首满意地看着自己最后一个亲信。

        叫东初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垂手而立：“其实我的确没看出来门口有什么问题。也许是我们草木皆兵了。”

        “无所谓了，也许是姓隋的不放心我们，找人来监视着，也许这件事已经走路了风声，不过既然没有冲进来抓人，那咱们就继续干。”翁白首沉吟片刻，“闫天雷已经把黑火做好，对我们来说，他无用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

        “既然无用，就了结了他。我给了他一杯茶。”声音低沉阴冷，让人心寒，此时，白发皓首老人更像个鬼魅。“所以，门外是人是谁无所谓，我已经将这条线掐断了。”

        东初静了静，“先生英明果断。”

        翁白首打量着他的脸色，似乎在猜测他这话说的是否真心实意。“东初，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

        “不是先生心狠，是那件事比他的命更重要。”东初平静地回答，他自小追随翁白首，翁对于他来说是老师、也是父亲。“这事比我们每一个人的命都重要，许故师弟已慨然赴死，东初虚长他十几岁，自然也有此觉悟。”

        翁白首似乎有些动容，轻轻握住东初的肩膀，有些打颤。“你们这么好，若是太子殿下能顺利登基，你们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啊！晋王却要斩尽杀绝。他害了你们、害了大梁。”他扭头拭泪，继续道：“你我都做好了一死的准备，但事情尚未成功，我这条老命还有用。我得走了，东初，你要跟着我一起走么？”

        东初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先生的意思，先生希望他留下，否则，先生会直接吩咐，“东初，跟我一起走。”

        “东初留下。我留在这里，可以让下面的人放心，也可以跟长公主保持联络，若外面做糖人的有鬼，我留下，也可以稳住他们。”

        翁白首露出惨淡的笑，“东初，你是我最好的学生。”

        东初也笑了下，“先生保重。”

        翁白首放开他，出了正房，消失在西厢的一间小屋里，再也没有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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