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章

“大梁只有一个异姓王，雄踞北境、举足轻重。就是晋王做了皇帝，也要给我们这个情面。”

        秦氏如同看到救星，径直靠着床沿跪了下来，“阿琅，不，王妃，长公主，求你们夫妇看在殿下、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救救我们吧！”

        王妃拉起她，“那是自然，我是孩子们的亲姑母，骨肉至亲，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为他们做些什么。”秦氏正要感恩不尽，她却话音一转，“阿嫂，你若肯信我，手上的人和物就先交给我。”

        秦氏一愣，“我自然，自然信你，可是……可是……”

        王妃也不催促，倒是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鬓角，“你慢慢想，这个机会就到何顺回来为止。是你唯一的机会。我在后宫又是哭求，又是下跪才求来这个机会，但愿你不要辜负我的苦心。”

        秦氏心乱如麻，嫁给太子十几年，也见识过前朝后宫的尔虞我诈，人心叵测。她不是不明白，此时谁都不可信。可不信又如何？除了太子这唯一的妹妹，她实在想不出还能信谁。

        王妃看着她脸色一变再变，一副无比郑重的样子，赌咒发誓。

        “我陈琅发誓，用我们王爷的前程发誓，我济北王府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孩子们的性命，若有失言，让慕容家从此断绝承袭，不得善终。”

        秦氏咬着嘴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终于下定决心。“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你，那些人手产业，都是先皇后的母族曾经的汾阳侯郭家留给太子的。”

        “郭家？是我外祖家？他们家不是已经……”

        秦氏从贴身小衣中掏出一块“太平无事牌”。这牌子被她用丝线挂在脖子上才没被搜走。羊脂玉的底料，触手温润。中间有道极细极艳的沁色，蜿蜒如血，又似一尊赤色真龙，要从玉皮的桎梏挣脱而出，温润中透着狰狞。

        她把玉牌递过去，“我听殿下说，郭家虽然被夺爵，撵出京城，可当年也是大梁第一显贵。曾经豢养死士，产业众多。这块牌子是郭家的信物，你拿着它去锦绣胡同最里面那户人家，就能找到他们的首领。”

        济北王妃伸手去接，秦氏手指一紧，可看着小姑子锐利的眼，又赶忙松开。

        王妃把牌子塞进自己袖口，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她的声音虽还是轻柔，再说出的话就变得令人心寒。

        “阿嫂，不知你想过没有，如今这个情形，三个孩子或许还能救，可你恐怕活不成了？”

        秦氏本来还在思忖这牌子交出去到底对不对，闻言呆呆看着她，“什么？”

        “柔嘉是个女孩子，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皇家为了颜面，大不了随便指个人家把她嫁了。总之与大局无碍。”

        “随便嫁了？”秦氏茫然无措地重复着她的话。

        “至于两个侄儿，一个三岁、一个七岁。年纪还小，都还不记事呢。以后会有教养姑姑照顾他们吃穿用度，想怎么养就怎么养，最多不过养成废物。渐渐他们也就忘了父亲的仇恨。”

        她轻声慢语，杀人诛心，把未来的局面娓娓道来。可她说的却也是实情。秦氏脸色煞白，身子剧烈抖了起来。

        “可你不同啊！你是太子结发之妻，十八年夫妻情分，所以你一定对杀夫之仇耿耿于怀。”

        秦氏急道：“我不会……我已经认命了。”

        济北王妃也不理她，“你也一定会时时刻刻提点三个孩子不忘父亲，不忘旧仇，有你在，教养姑姑插不进去手，有你在，三个孩子会被你教得心存怨恨。”

        “我不会，我真的不会啊。”

        秦氏整个人都瘫软下来，除了痛哭再说不出别的话，此时她恨不得剖心自证，可她真的不想死。

        “我信你。可晋王他能信么？你都不信他，难道他就信你？自古就有去母留子，为的就是孩子不被母亲左右。我觉着，若是晋王先处置了阿嫂，三个孩子没了依靠，反而还有活路，如若不然……”

        话未说尽，意思却说的不能更清楚。秦氏通体如同在冰水中泡着，脸色灰败好像个死人，从头到脚透着绝望。

        “我活着，几个孩子就要活不成？一定要逼我去死么？”

        济北王妃心中暗想，是啊，你必须去死。本宫的哥哥都死了，你又凭什么独活。

        你死了，有些人才会更恨晋王；你死了郭家的死士才会明白，我是唯一能让他们追随的主人；你死了，孩子们就只有我这个姑姑是至亲。若有朝一日，拨乱反正，太子哥哥的孩子重登皇位，我陈琅就是垂帘听政的太上皇姑。

        所以，你去死吧！

        她带着恶意，带着诱导，带着杀机。“你是太子妃！从前夫唱妇随，多少荣光，如今就有多少罪过。这件事前朝后宫没人看不透，你自己心里未尝不知，只是你不敢去想。我是太子亲妹，孩子们的亲姑母，我拼着让你恨我，也需跟你说这些实话。”

        她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估摸何顺也快回来了，放出最后一记重击。

        “本来，轮不上我来看你，宫里面指了秦太妃。她哭着不肯来，说秦家今后与罪妇秦氏再无干系。”

        秦氏的心已经在她一句接着一句地重击下碎成齑粉。“再无关系……他们也不要我了……都想我去死……”

        耳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济北王妃慢慢斜靠在床头，微闭双眼，又是那副弱不禁风之态，嘴唇微动，声音低微。

        “人家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相信阿嫂会为孩子们，选一条正确的路。”

        ~~

        何顺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废太子妃靠在床头垂泪，济北王妃虚弱无力喘息着。幸好，药到病除，王妃渐缓了过来。

        她千叮万嘱，让何顺好好照顾秦氏同几个孩子，情深意重，可废太子妃却木呆呆的没个回应。

        真是个不懂感恩的人。何顺心里给这位太子妃下了评论，将济北王妃送出园子。差事顺利办完，他心中大定，寻了个没人的所在，撕开红封，咧着嘴笑了。

        银票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二十两，银通商号，南北通兑，甚好！

        这几年过的清苦，他做梦都盼着何时能关进来几位贵主。这不就心想事成了。长此以往，哪怕每月有一位贵人来探望废太子妃，不出一年，他就能给老家置房置地了。

        他湿漉漉把银票亲了一口，帖着皮肉收好，晚饭时分，亲自端着饭食，送进秦氏的房中。

        屋里黑漆漆的。何顺点了油灯，见秦氏白着一张脸，悄无声息地呆坐，床上的铺盖依旧打着卷，似乎她就没打算在这睡觉。

        她的脸色可真难看，何顺心中暗想，跟老皇叔临终之时也差不离。看在银子的面上，还是要安慰几句。

        “咱家劝你，这日子还长着呢。你才进来三天，当年老皇叔可是足足关了三十年。所以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别跟自个过不去。”

        说到三十年，床上的女人似乎被针刺了一下，抬眼看他，见他把食盒之中的饭食摆在桌上，一碗清粥，一盘清汤寡水的菜叶子，她明白了，若有后半生，定也是跟这一粥一菜一样凄凉。

        摸了摸耳畔鬓角，空空荡荡，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打点旁人的贵重首饰，她只好硬起头皮。“何公公，能让我见见我的孩子么？”

        声音嘶哑的吓人，也不知怎得，何顺觉得她前几日的惶恐倒是淡了，反而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那可不成，按规矩都要分门别居，除非有谕旨。你就放宽心吧，三位小主子一切安好，有专人服侍，过几天宫里还会派教养姑姑来。”

        秦氏喃喃自语，“晋王殿下说，要善待我们母子。”

        何顺心中更看不上了，这女人不懂感恩，又矫情，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情形？还以为稳坐东宫呢。

        “吃得饱、穿得暖、三餐有人伺候、四季有换洗衣服，可以在院子里遛弯，还有贵人专程来探望你，这还不知足？”

        秦氏眼里的光散了，“知足，知足了。多谢殿下恩典。”

        “吃不吃啊？”

        “不吃了，撤了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何顺叮叮咣咣把饭食收了回去，边往外走边嘟囔，“老话都说，人这辈子能吃多少顿饭，那都是有定数的。粗茶淡饭活到老，从前山珍海味吃多了，把福气都用尽了，就得提前散席……”

        房中又归于无声，也不知多久，灯影摇曳，爆起个灯花，然后熄灭了。

        黑暗中，大梁废太子妃秦朝云摸索着解开系铺盖卷的麻绳，把自己吊死在床顶的大梁上。

        冷月清辉，寒鸦悲啼。隔着一层院子，柔嘉郡主一脚踏空，从梦中惊醒。

        “母妃？”她轻声呼唤，可没人答她，空气中有种湿漉漉的寒意，柔嘉披上衣服，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月亮照得四下通亮，隔壁院的大榕树沙沙作响。风吹过，树叶打着卷，落在她头顶，她一无所查，就如此时，她亦不知自己的母妃已用一根麻绳了结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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