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次秘密晚餐

田振轩和林叹比小鹿高一级，上初二，正是长得最快的时候。

        他们宛若竹子抽节一般猛蹿个头，圆润的稚气一天天消褪，五官逐渐浮出水面，越来越明朗清晰。

        有些女生坐不住了，悄咪咪地向田鹿轩打听她哥和林叹。问生日，问血型，问爱好……

        小鹿比较善良，每每遇到这样不明真相的女同学，都会劝她回头是岸。

        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田振轩和林叹表面上是青葱少年，实际上脑子里缺根弦，中二得不行。

        他俩放学之后，除了一起练舞，最爱看那些打打杀杀的动漫。看到热血沸腾处，俩人还一个扮演反派一个扮演英雄，高喊着口号厮打一场。

        他们爱读的书也不是什么经典名著，而是形形色色的龙傲天爽文，就是那种一边开着金手指、一边狂收后宫的套路。

        他们还拿出了钻研精神，认真对比武侠小说里的女主角们，为了不同女主的颜值、身材、武力值而争吵。

        只有一次例外，田振轩和林叹罕见的达成了一致，他们都觉得《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太聪明了，一般男生hold不住。所以今后找女朋友，要避免找这一款的。

        小鹿听得忍无可忍：“黄蓉？就你俩？也配？！”

        中二病发展到后期，就是崇拜黑暗力量，会被狂拽酷炫吊炸天的邪恶气质吸引。

        他们扒舞的时候，最爱看那些mv里的男明星，一个个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身上还挂着七零八碎的链子，看起来又酷又强又邪恶。

        率先进行有样学样的，是林叹。他把校服裤子剪了好几个洞，破破烂烂的来上学了。

        要知道，校服是运动服材质，本来就松松垮垮的，再被他大手大脚的剪上几刀，瞬间就垂坠成了一缕一缕的。

        就这副狗样子，田振轩居然说帅。

        真是见了鬼。

        小鹿实在忍不住阴阳怪气：“叹哥，儿童节快到了吗？”

        林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那你干嘛要学小朋友，穿着开裆裤呀？”

        林叹：“……”

        田振轩：“噗……哈哈哈哈哈！”

        林叹一掌糊在他的嘴上：“你还笑？刚才是谁说帅的？”

        放学后，林叹灰溜溜的去买了一条跟校服颜色相近的运动裤，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糟蹋衣服了。

        此后，林叹走向杀马特的一切尝试，都被田鹿轩扼杀在摇篮之中。

        比如当他说，想把头发染成彩色，小鹿立马找到一张金刚鹦鹉的图，对着五颜六色的羽毛发感慨：“这个颜色好啊！环保，自然！能号召大伙儿爱护动物！”

        林叹不甘心：“那我染成黄色怎么样？”

        田鹿轩大手一挥：“去吧！皮卡丘！”

        林叹有点生气：“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我想干点啥你都不让？”

        田鹿轩摆了摆手：“你应该说，皮卡皮卡！”

        在她三番五次的打岔之下，林叹的形象维持得不错，至少没留下不堪回首的照片。

        但是，谁也阻挡不住一颗杀马特的心，以及一个少年对于“狂拽酷炫吊炸天”的向往。

        周末，小鹿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了电玩城。她不太擅长那些对战类的游戏，就独自在娃娃机前面专心致志地夹娃娃。不知不觉间，有两个流里流气的男生靠近了。

        流里说：“美女，还在玩夹娃娃呢？多幼稚啊！”

        流气说：“跟我们去那边玩射击呗？我们请客！”

        小鹿果断拒绝，起身要走。没想到，流里流气挡住了她的去路：“天还早着呢，别着急回家呀？再玩一会儿嘛！”

        小鹿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登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摆脱小流氓。

        这时，旁边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想带我妹妹去哪儿呀？”

        居然是林叹。

        他穿着一件镶着闪钻骷髅头的外套，脖子上挂着一个纯黑的死神吊坠，浑身散发着又强又酷又邪恶的气场。

        流里流气两个人的身躯，明显瑟缩了一下，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恭谨起来：“兄弟你别误会，我们就是觉得那边的游戏比较好玩，又觉得小妹妹挺可爱，所以推荐给她玩。”

        林叹一脸邪气的坏笑：“是嘛？既然这么好玩，我也一起呗？”

        “行啊！没问题！”流里流气故作大方，底气却虚得不行，“一起就一起……”

        林叹压低了脑袋，凑近那两个人：“提醒你们一句，老子可不是什么好人。”

        “内个……我们还有事，改天一起玩！再见！”俩人立刻作鸟兽散。

        危机解除。

        小鹿捂住嘴巴，笑得浑身颤抖。

        她走到林叹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吊坠，又摸了摸他的外套：“万万没想到啊，你这套皮肤，还有这么酷的隐藏属性！”

        如此杀马特的装扮，如此羞耻的台词，对坏孩子居然有奇效。

        看来，中二也不都是坏事嘛！

        …·…·…·…·…·…·…·

        临近冬季，一天早上，小鹿迷迷瞪瞪地在卫生间刷牙，听到妈妈在屋子里喊：“呀！38度5！老田，你给陈老师打电话吧，振轩今天上不了学了，我一会儿带他去医院！”

        唉，流感季节，哥哥中招儿了。

        田鹿轩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妈妈冲了一大杯感冒冲剂，中药特有的苦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小鹿，快来，把这药喝了。”

        田鹿轩：？？？

        “妈，您没事儿吧？生病的是我哥，您干嘛喂我吃药啊？”

        妈妈振振有词：“这不是预防嘛！你哥趴下了，你别被传染了！快喝，增强抵抗力！”

        小鹿皱着眉头舔了一口，唉，实在难以下咽。

        “你给我咽下去！”妈妈严肃地说，“张开嘴，给我检查！”

        没办法，她只好乖乖咽下去。

        她从小不喜欢苦味，这种把药塞进嘴里再偷偷吐掉的把戏，在妈妈这儿早就失灵了。

        这时，田振轩从房间里挣扎着爬起来：“小鹿，你今天去我们班，找一趟林叹，找他拿一个电影光盘。”

        “什么电影啊？”

        “《黑暗中的舞者》。一部很老的电影，网上不好找资源，正好他家有光盘。”田振轩信誓旦旦地，“我们说好了，今天他会带到学校来。”

        结果，等小鹿见到林叹，一提光盘的事，他就“哎呀”一拍脑门儿——忘带了。

        林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要不，放学之后，你跟我去家里拿一趟？”

        田鹿轩欣然同意。

        放学之后，林叹在前面走，小鹿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叹哥，算起来，咱俩也认识一年多了，可是我之前都没去过你家哎！”

        林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家有什么好的？”

        话虽如此，可林叹家所在的小区，的确是云州城里最高档的楼盘。

        在进入小区之前，林叹顺路在小区门口的饭馆里，买了一份蛋炒饭。

        田鹿轩觉得有点儿新奇。别看她经常在炸鸡店、冷饮店一类地方逗留，却从来没有买过像蛋炒饭这样可以算作“主食”的食物。

        进了林叹的家，小鹿的感受更新奇了。

        他家的房子很大，至少有100平米，但是，完全是个毛坯房状态。

        石灰的地面，四面白墙，简单的几件家具，就连睡觉的床都是最简单的铁丝床。

        田鹿轩环顾四周，心里暗暗猜测：这难道是个租的房子？……不像啊！就以这点家什，租一个单间完全够用，没必要租这么大。可要说这是自住的房子吧？也不对，因为太简陋、太冷清了。

        “这是你的家？”

        “嗯。”林叹敷衍着，走到架子旁边翻找光盘。

        “这……”小鹿指了指四面白墙，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才能表达此刻的疑惑。

        “这房买了好多年了，但是爸爸一直忙，没时间装修。平时爸爸也不回来，就我一个人住。”林叹一边翻找一边解释，“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这里又大，又空，我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和你哥，经常把这儿当舞蹈练习室来用。”

        小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房子住了好几年都没有装修。

        “那你妈呢？”

        “可能……在上海吧……”

        “啊？你妈在哪儿你不知道啊？”这问题一说出口，田鹿轩就后悔了。她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但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呃……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像你俩那么好的家。”林叹终于找到了光盘，递了过来。

        他坐到桌子前面，打开饭盒，掰开一次性筷子，准备吃他的蛋炒饭了。

        鸡蛋的味道混合着葱花的香气，闻起来还真是诱人，田鹿轩的肚子没出息的“咕噜噜”了一声……

        林叹“噗哧”一声笑了，干脆把他刚刚掰开的筷子递给了她，自己又去拿了一双新的。

        田鹿轩不好意思地接过筷子：“谢啦！”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头碰头地吃起来。

        让田鹿轩意外的是，这份蛋炒饭——超级好吃！

        “哇！也太香了吧？”

        “有那么好吃吗？”林叹看她大口大口地吃个不停，有点惊讶。

        “真的好吃！不过，我总是觉得外面的饭好吃。就连方便面，我都觉得很好吃。”

        林叹笑了：“那是因为你很少在外面吃，家里永远有人做饭吧？”

        嗯，有点儿道理。

        林叹突然问：“你妈妈是不是特别贤惠？”

        田鹿轩摇了摇头，但是仔细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林叹说：“你这又摇头又点头的，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妈妈……怎么说呢，她不是那种传统型的贤妻良母。她做家务不太行，厨艺也很一般。”

        “是吗？我听你哥说，你妈妈可好了。”

        “她确实很好啊！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她特别开明，比如我哥学街舞吧，妈妈就很支持他。还有，我小时候学过奥数，但是我不喜欢，不想再学下去，妈妈也不强迫我。”

        林叹听得入神了。

        田鹿轩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呢，我妈也有缺点，就是太容易担心了。不是有个成语嘛，杞人忧天，说的就是她！比如我哥今天感冒了，她死活也要让我喝药，说是预防。还有，我哥跟你一起跳舞，每天都很开心，这明明是好事吧？可我妈就会担心，怕他学坏……”

        糟糕！好像透露了什么不太友好的信息！田振轩还能跟谁学坏？当然是林叹。

        不过，林叹似乎陷入了迷思，没注意到她的口误。

        他抽出纸巾，擤了擤鼻子：“你妈妈真好。”

        “对了，你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呃……你有印象吗？”小鹿能确定林叹的爸妈离婚了、妈妈离开了，但是她不知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有多大。

        林叹点了点头：“有印象。我妈妈很漂亮，他们都说，我长得很像她。”

        哇噻，那一定是个大美人。

        林叹继续说：“可能就是因为我长得太像妈妈了，爸爸才会不喜欢看到我。”

        呃……田鹿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说，我妈妈是个坏女人。说她只管生不管养，生了孩子之后，就只顾着她自己的事。”林叹自嘲般的笑了笑，“我小时候还挺相信这套说法的。后来我大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说法有问题。你看，我又不是妈妈一个人生的，爸爸也出了一半的基因，对吧？可爸爸也不管我啊，也只顾着他自己的事，怎么没人去骂我爸？”

        田鹿轩突然很好奇，林叹所说的“他们”究竟是指谁。不过，这属于家庭隐私吧？她好像不应该问……

        “他们以前总是夸我，说我是个幸福的小孩。他们说，我爸爸有钱，我妈妈漂亮，这就叫郎财女貌。”林叹拿手指比划着，“是贝字旁的那个财。”

        田鹿轩听不下去了，突兀地问：“你是不是很想你妈妈……”

        林叹愣了，很久很久，用力地吞了一大口蛋炒饭。

        “每时每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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