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宝贝，这是妈妈做的曲奇饼干，到了朋友家记得要一起分享哦。”

        年轻女人将一小盒手工饼干放入女儿背的小书包，再三嘱咐道：“别忘记在饭点前回家，今天爸爸炖了你最爱吃的番茄牛腩，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公园散步。”

        “我知道啦！”穿着小蓝裙的小夏颜重重点头，踮起脚尖在女人脸上亲了一口。

        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男人一脸笑意，拿着锅铲跑出来凑热闹：“爸爸的呢，爸爸也要亲。”

        女人笑眯眯地看着父女俩，偷偷给了女儿一个眼神。

        小夏颜十分配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爸爸的脸扎扎，不给亲。”

        说着，她连忙跑到门口，打开门跑了：“爸爸妈妈拜拜。”

        老父亲一脸无奈，怀疑地摸着自己唇边：“我已经很努力在刮胡子了。”

        早刮晚刮，一天刮两次，比地板还滑溜，无奈家里没人想亲他。

        会长胡子难道是他的错吗？

        见夏锦初死皮赖脸地凑过来，陶桃两指一夹，十分坚定和女儿站在统一战线：“你也不要亲我，扎人！”

        “我就不我就不！老婆，给我亲一口！”

        ……

        离开家的小夏颜并不知道门内的两个大人有多腻歪，夏日午后，她躲着太阳走，背光处的阴影像是下水道工人马里奥踩着的砖，小夏颜一路蹦蹦跳跳，没过多久成功抵达朋友家。

        朋友的家也在小区，她之前和妈妈去过两次，她比同龄小朋友都聪明，只去了两遍就记得路线。

        和朋友玩了一下午，小夏颜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又背上自己的小书包乖乖去和朋友的妈妈告别。

        爸爸炖的番茄牛肉很好吃，她每次都可以吃一大碗饭，所以一定要早早回家。

        夏日太阳下山晚，江妈妈看外头太阳西挂，细心地拿了把儿童伞让小夏颜撑着：“不要被太阳晒到了。”

        小夏颜撑开伞，一眼看到挂在伞边的小鸭子，喜欢得不得了。

        真好看，她回去也要让妈妈给她买一把。

        小夏颜礼貌地道谢：“谢谢江阿姨，明天去幼儿园的时候我会还给明明的。”

        小夏颜撑着小鸭子伞循着过来的路慢慢走着，然而一路上很多人同她逆着方向走，议论纷纷：“那么大的火，里面的人要是不逃出来肯定死了”。

        “太惨了，听说那是一家三口。”

        “这火是怎么燃起来的啊？”

        “听说是煤气爆炸。”

        ……

        年纪尚小的她就算比同龄人机灵，可对于大人们的话还是一知半解，心心念念着番茄牛腩，后半段路几乎是连走带跑往家的方向走去。

        可是……

        她家前面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

        戴着黄帽，穿着橙色制服的叔叔们是妈妈和她说过的消防员叔叔，他们正在收拾地上的水q，疏散围观群众。

        其中有一个熟面孔，是在他们家对面卖糖水的唐奶奶，总夸她长得标致，所以每次都给她加很多很多的红糖水。

        唐奶奶佝偻着背，一头银短发十分显眼，她正想打招呼，只听唐奶奶爆发出一声哭喊：“他们家还有一个小闺女，那个小闺女你们有没有找到啊，她还小她会怕，拜托你们找找她啊……”

        平时唐奶奶总叫她“小闺女”，所以小夏颜立马明白唐奶奶是在叫她。

        同时，隔着一层模糊的认知，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又似乎没有完全懂。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火灾现场上，并没有注意到距离围栏三米远的距离，一把小鸭子伞掉落在地，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也在拐角处消失，唯有绿化带中栽种的小树苗在轻轻抖动。

        她从出生就在这边长大，对于附近的路，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他们小区两幢房子之间并不相贴，留着一条狭窄的过道，窄到只能供小猫穿梭。

        她也是某天在公园玩，没注意时间，回家晚了，于是发现这条近道。

        这条窄道黑黑的，她又只能侧着身子走，所以她并不喜欢走这条路，除非一些特殊情况才会抄近路回家。

        走了好一会儿，她终于顺利穿出窄道，这边是他们家的后门，逃生通道旁堆放了几只大型垃圾桶，她经常被妈妈使唤着来丢垃圾，所以知道这条路。

        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她连忙躲在垃圾桶后，等到脚都蹲麻了，楼道才恢复安静，似乎是刚才的消防员叔叔们。

        浓烟顺着楼道布满整幢楼，大量的，来不及挥散的烟雾有着难以形容的焦味，横冲直撞入眼眶中，阻挡了视线，刺激得生疼。

        她捂着嘴巴边咳边跑，照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黑灰的墙壁走廊，突然一抹亮眼的橙红色落入眼帘，一名消防员正蹲在地上，对着对讲机道：“找到两具尸体，已死亡——这里怎么有个小孩子！”

        一旁的队友立马挡住地上的两具尸体，大步向她走来：“小朋友，你怎么在这？有没有受伤？”

        高大的青年检查她是否受伤，见她小脸白白净净的，皱眉道：“这小孩好像是自己跑进来的。”

        “她是怎么跑进来的，外面的警察都是猪嘛？！”

        “小朋友？小朋友你会说话吗？”

        “她好像呆住了。”

        “糟糕，她估计看到了，你快带她出去！”

        ……

        眼前满脸是汗的青年连忙将人抱入怀中，将空气呼吸器戴在她脸上，并重重地按着她的后脑勺，不让她伸头看去。

        顾不上背上沉重的钢瓶，青年离开的速度比来时还快：“以后千万不要进火灾现场，知道吗？”

        怀中的女孩没有回答，事实是女孩连一丝挣扎也没有，像个没有生气的娃娃。

        随着室外光线亮起，年轻的消防员听到怀中的孩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叔叔，那是我爸爸妈妈吗？”

        平静的、没有哭闹的，甚至比大人还要镇定的语气。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

        小夏颜没有在消防员的怀里醒来，睁开眼时，她正躺在一个陌生老人的怀抱里。

        老人身上有很好闻的檀香味，和爸爸书房里的味道一样，她抓住老人的衣服，迷糊地喊道：“爸爸你回来了……”

        老人本就湿润的眼眶一听到某两个字顿时流出眼泪，脖间松弛的皮肤动了又动，哽咽中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拍了拍孙女的背，好半晌才强扯出一个笑容：“小夏颜醒了啊，你在发烧，听爷爷的话，先闭上眼睛好好睡觉，好吗？”

        老人说话又轻又柔，和他轻拍在背上的力度一样，好似手中握着一个易碎的鸡蛋，不敢用力。老人将小夏颜的头枕在臂弯里，在缓慢的轻拍下，小夏颜终于挡不住身体的疲惫，沉沉睡去。

        陷入昏睡前，她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好孩子，乖，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

        夏颜睁开眼的瞬间，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奔涌而出，慢慢汇成一道，滴落在地毯里，瞬间消失干净。

        胸口充满着难耐的酸胀，又像是有人拿着锋利的刀将她的心削得七零八落，一股悄然的、微小的恨意从中升起，播下的种子终于在血的浇淋下生根发芽——

        若有人不断将你尚未愈合的伤口揭开撒盐，重复不断，只盼望着伤口快点溃烂发脓，一辈子活在痛苦中，你会恨吗？

        她肯定会的，夏颜想。

        她也如此做了。

        夏颜撑起身体坐直，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看向一旁的手提，重新打开，“未命名文件”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这一刻，夏颜却忽然想起来，在她刚被带回夏家不久，某天家里跑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摇着她的肩膀，不停地对她咆哮，问她：为什么你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死？

        那个女人正是杨芊。

        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精神状态非常差，她每天做梦，经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无法开口说话，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因此老爷子经常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每天在她耳边没完没了的说话，比麻雀和夏蝉加起来还要聒噪，那个时候她常常在想等她有钱了，一定要买个夹子把老爷子的嘴巴夹起来。

        思绪恍然间，夏颜打开了文件夹，里面是两张图片，缩小的图片看不清字，只有第一行最大字体中的某四个字，夏颜看得清清楚楚：“尸检报告”。

        临州市公安局尸检病理报告书

        委托方：临州市警局

        被检人姓名：夏锦初

        根据委托方介绍：2003年8月30日下午16时30临州市消防队接到群众来电，时光小区2栋一楼102室发生煤气爆炸事故，约下午17时20被扑灭，在火宅现场发现夏锦文尸体，当场死亡。31日19时，我局法医对夏锦文的遗体进行解剖及病理学检查

        ……

        结论：死者方夏锦初血液中酒精含量为109mg/100ml，已超过醉酒标准；心血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达到397％，尸体烧毁碳化，系烧死。

        夏颜点开第二张图片，第二份报告里没有酒精含量的这行字，被人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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