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雾气氤氲之下

dear宋至礼：

        不知道该不该开心，你还拥有着我早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去的闲暇。我想你收到这封信时应该知道，你重看《情书》那几天我正在西北出差。不过还是回复你一下，第一次看这部电影好像还是高中在读。对于你信中提到的，“如果是那样，我就无法原谅了”还有秋叶在渡边博子向雪山呼唤时背后的凝视，我都记不太清。你总是会喜欢这些细枝末节，仔细想想我似乎只记得那句经典的“你好吗？我很好。”

        你知道的，有一个词叫“惊鸿一瞥”。不是两瞥，不是三瞥。你不必为此过于悲伤，惊艳在某一种程度上足矣抵上圆满。

        ps:或许你该来西北风沙中浸润一下，消减你身上的日式忧郁美学。

        ——2016年4月13日陈在野致上

        告知完梁钦注位置，三人在亭子里僵持不下。幼来和宋至礼始终觉得车里更安全一些，但是元智并不愿意上车，依旧和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一言不发待在角落。

        “先上车吧，好吗？如果有人经过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

        元智看上去很挫败，肩膀耷拉下来。至礼清楚，那并不是防备的姿态，于是在一旁耐心的劝导着。幼来叹口气，从车尾箱拿下两个扳手，宋至礼嗤笑一声。

        “你干嘛？”

        “要是有事就拿武器反抗啊！”

        至礼眼神闪闪发亮，咧着嘴笑，笑完后清了清嗓子。

        “行了，那个扳手只适合近身搏斗，一旦近身就很可能给对方递武器。你去车上等着吧，发动车，万一有什么事，我们可以立刻上车。”

        幼来想了想也有道理，于是转身离开亭子。她两手撑在石凳上，双腿搭在一起悠闲的晃着，感受四面八方而来的风中田野里青草的气味。既然，元智也劝不动，不如就这样感受可能以后没有机会再触碰到的风。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宋至礼笑着眼角微微弯起。她本就长得好看，是毫无倾略性的美。皮肤白皙眉眼俊秀而舒展，一双眼笑起来宛若盛满了宇宙的银河。

        “诶，元智你有春游过吗？”

        等了大概三秒，对方没有动静。宋至礼接着往下说，“我大概三年级的时候春游过，那次是去市区的动物园。好可惜啊，我真的不喜欢动物。你知道吗，猩猩隔着栅栏在树上荡来荡去。每次离我们近的时候，我们就会闻见，就像现在空气里的飘着的味道。

        元智鬼使神差的嗅了嗅周围的气味，见旁边人正低着头晃腿才暗暗放下心来。

        幸好没看见。

        梁老师的这个邻居像是个话唠，但是元智也承认这样的话唠并不烦人，说话轻轻柔柔仿佛下一秒就会飘散在风中，新彩一中里元智最喜欢的那个老师朗读的声音似乎也比不上她。

        她们没有等很久，梁钦注就到了。

        对方朝她点点头，径直向元智走去，穿在短袖外面的浅蓝色衬衫因快步行走而在风中翻飞。

        “上车。”声音冷冷的，他平时也话少，却全然不是这样的氛围。宋至礼隐隐约约感觉到梁钦注生气了。

        “老师，我想回家。”

        “太晚了，回去会打扰到他们。我明早送你回家。”

        元智低着头不回答，梁钦注只能再次开口，声音柔和不少，“奶奶在家里很安全，陈老师安装了安全钟。后天监控到了，你也可以在手机上看到奶奶。等八月中的数学竞赛结束，我们就回家。”

        “车还在这。”元智指了指亭子角落，没有电量的电动车。庞然大物，后备箱完全容纳不下。

        “没关系，明天再来接它。”

        元智不再坚持上了车，梁钦注站在原地没有动静，只是很轻很轻的叹口气。转身看了一眼宋至礼，又从车后排拿下一张披巾，递给她后用至礼熟悉的真诚的语气道谢。

        “今天晚上谢谢你和你的朋友，明晚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空，我请你们吃餐饭可以吗？”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粥底火锅好吗？比较清淡一点，你们有忌口的话也方便。答应吧，不然我实在过意不去。”

        宋至礼耸耸肩，笑着应允，两人随后回到各自车上回家。

        回程的路上一路都是下坡，清爽的山风从降下的车窗中卷着发丝在空中飞舞，至礼伸手按下，一松手又是原样。

        “林幼来，你觉得和十七岁的你相比变化大吗？”

        “大吧，以前好像很莽撞很多想法，现在都没咯。”

        “可是我从十五岁就和你做朋友，我们能做朋友那么多年一定有什么是不变的吧？”

        “或许吧。”

        那会是什么呢？她靠在安全带上假寐，始终想不到答案。她并不认为抽烟这种行为可以和一个人的品行挂上钩，但这也实在与她印象中那个，即使内敛却温良始终如月光般的少年大相径庭。当今晚梁钦注风尘仆仆站在她面前，原本清新的空气开始夹杂烟草味。

        升上天空的热气球就掉下来了。

        约翰·威尔伍德说，“期望是种微妙的暴力。”

        梁钦注，多年未见的年少心动的对象，多年未见的不太熟悉的同学，如果有期待或许是不对的吧。

        第二天中午草草的午饭过后，她刚写完第一版文案策划，休息时间里看了一眼手机。手机顶端显示，一条来自梁钦注半小时前发送的短信。

        “餐厅位置如上，因为靠近海边可能会很冷。可以带件外套出门，下午约五点四十分在你书店门口等可以吗？”

        她没有立即回复，转头拨给林幼来。午饭之前，幼来被同在徐溪的发小叫走。她和林幼来从未同过班，能认识且相熟完全得益于初三同宿舍的一学年。因此，各自有各自的朋友圈，彼此的朋友也只是大抵听了个名字。

        “怎么样，晚上梁钦注那餐饭你赶得回来吗？”

        “恐怕不行，梁冬和她老公问题有点大。你帮我和梁大帅哥说，心意到了就好。”

        “行，感情的事情别瞎指挥啊！挂了！”

        宋至礼干净利落按下红色按键，转告梁钦注这个消息，没等对方回复就投身到工作中。理论上，她只需要把每天的工作量完成了，时间就是自由的。但是偶尔拖延症来袭，就免不了晚上再开个夜车。

        今晚这个答谢宴让她不得已加快工作步伐。

        在前往市中心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话题大多无关痛痒。像是彼此大学体育公选课、又或者是近来有趣的新闻热点。

        不涉及价值观，不涉及隐私，却让人有一种相谈甚欢的错觉。宋至礼望着窗外不断后退更新的景色，手指在窗户上打转追着日落的踪迹。

        “宋至礼？”

        她茫然的回头，有片刻愣怔，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出神错过了些什么。

        对方目视前方，却轻笑开来，原本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松开，换成慵懒而自在的样子。

        “我说，开窗户看日落会不会更好一点。上次暴雨从新彩赶回来，车窗沾的泥点还没洗。”问出来的是“会不会”，而实际上话音落下那一刻车窗就降下，热浪袭卷而来，鼓动胸前衣旌。

        宋至礼偏过头去看他，因为没有午休而导致的一上车就昏昏欲睡，此时消减一大半，“我发现你很有趣诶，虽然你都在问我，但是都会在给出答案。火锅和车窗都是这样。”

        “昂。”

        梁钦注半仰起头，颇有点难为情，装作懊恼的样子拍了拍方向盘。

        “完了，职业病。那个火锅不用订位的，你等下去到那里可以再挑自己喜欢吃的餐厅。”

        这倒不至于。她嘟囔着，重新坐直因为瞌睡而懒散的姿态。

        “车窗也没关系吗？”宋至礼自知是没睡饱引起的脾气，理亏只希望对方别问了，于是随便敷衍两句。

        “我教的学生普遍成绩不是很理想，对老师有抗拒。所以在问出问题之后，我们都会倾向给他们一个答案久了之后好像就习惯性帮别人做决定了，是不是太强势了？”

        “没有！”丝毫没有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宋至礼面上露出抱歉的神色，“好吧，我摊牌了。我没休息好就会有点无理取闹。”

        “这也不算是无理取闹。”他侧头，不期然撞上宋至礼眼睛。很短的一瞬，窗外不过是过了两棵树。

        最终宋至礼还是从善如流选择了粥底火锅，因为当梁钦注停车时，她一个人站在橱窗外。店内烟雾袅袅，每个人在推杯换盏间展露笑颜，整个店看上去一派祥和的模样。

        “我不换了！”

        “那进去吧，宋女士！”梁钦注朝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推开玻璃门。

        这家名为“珞珈”的粥底火锅确实让人十分满意，特色菜无骨鲫鱼片片得很薄，在粥底轻轻舒展开来。毋米粥的清香随着炉火翻滚而溢出，下入的每一道食材都会轻薄的沾上一层轻盈的山泉粥颗粒。再裹上一层店家所推荐的咸香的酱汁，姜、蒜、葱的香味混杂，和新鲜的食材照相辉映。

        不仅如此，其余菜式也是让人对这家店心服口服。粉肠处理得很好，完全没有异味，脆口而弹牙，猪肝、牛肉、猪红都是上乘选段。

        “没有人能拒绝火锅。”

        她轻声说着，夹起一筷子窝蛋牛肉放入粥水中，轻轻晃动，在还看得出肌红蛋白时就捞出放入口中。绝佳的口感，让她不由自主叹一口气。

        看来是很满意，如同小猫吃饱后心满意足的。梁钦注被感染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从餐桌旁的备餐车上拿起一张点菜单，将招牌特色的窝蛋牛肉和鲫鱼片又点了一份。

        “是书店的工作很繁杂吗？”

        “那倒不是，是我和大学师姐创办的一个账号多平台运营，本来每天的事情就挺多的，最近”

        “虽然很累但是还是会很开心吧，毕竟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没有在做喜欢的事吗？我记得你高中说你想要当老师啊！”

        梁钦注闻言沉默，指腹摩挲着店家提供的茶水杯，里面正装满着热气腾腾的罗汉果茶饮。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和牛肉较劲的宋至礼放了一筷子牛肉在他碗中。

        神色颇为自满，像是做了什么开天辟地的大事情，喜笑颜开的望着他，“放心！用的是公筷，你尝尝，我觉得火候刚刚好！”

        他望着碗中鲜嫩的牛肉，不禁失笑，“你真的很喜欢火锅啊！”

        “是啊，吃火锅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因为不同食材有不同的烫煮时间，你就会很专注的享受食物，而不是单纯为了填报肚子啦！”

        宋至礼带着小心机，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没说。

        她喜欢隔着雾气去和对方对话，这样一来，谈话的内容会因为机器轻颤、汤底翻滚而受到打扰。恰如其分的打扰很好，有些对话重要的本就不是说了什么，而是那个人此时此刻还在和你说。是在结束了一周的忙碌之后，依旧会坐在一起说话，“放轻松”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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