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灰蓝偏未晚

dear陈在野:

        大概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选修了一门社会学。这种公选课有学分，却不算入绩点，于是底下开小差的方式五花八门。老师却是很认真，偶尔讲到动情了便会看着屏幕沉默半晌才接着往下讲。在为数不多的课时中，他讲着“生活是一种意义系统”，讲着他很有才华却不得志的朋友，讲“如果有一个伤口，那世界一定从我这拿走了什么”。

        我和他一起在沉默，前面的人也是。

        我那时不明白，如今想起才意识到，原来那已经是意义了。

        ——2020年4月10日宋至礼致上

        六月尾，附近中学开始陆陆续续放暑假。书店光顾的乘客开始肉眼可见的减少，但近些天来的天气都出其的好，让宋至礼并不怎么操心惨淡的营业额。林幼来所在的公司写字楼两天前常规检测出病患，所有人都开始居家办公。

        得知宋至礼一个人在徐溪守着一栋大房子后，当天晚上便收拾行李与她同住。每当幼来结束视频会议后，一楼的宋至礼就会听见头顶上的破口大骂。

        日子平静且略微带着些许枯燥的稳步向前着。

        那天正值周末，她突然想要喝排骨汤。炖煮时，店内来了一行相约逛街的女生。女生普遍年龄尚小，书店中有不少宋至礼精心挑选的物品便备受喜爱。宋至礼耷拉着拖鞋楼上楼下来回跑，她想看着火候，却分身乏术，最终认命般将煤气灶关掉。

        计划被打断，她意兴阑珊的趴在柜台审阅自己创办的账号招收的稿件。南方的夏天大抵都这样，日光璀璨。哪怕开了冷气，只要靠近落地窗依旧会被热得受不了。

        想着要不要去窗帘店订做纱帘时，轻叩台面的声音将出神的她唤醒。第一眼是黑色t恤衫上的简单印花图案。可如今回想起来，记得的却是当时书店中播放的曲子——《forrestgump》。

        浅蓝色口罩遮住了很多，却没挡住赏心悦目的眼角眉梢。

        月初，从书店往村里走约十米的那栋，宋至礼二叔的自建房空闲了下来。二叔随意自在，花三分钟去了趟村口打印店，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张a4纸。

        就这样，宋至礼又成了房屋中介。

        她轻车熟路的从柜台下掏出一张a4纸，让对方留下联系方式，转头忙活自己的事。租房的人个子高，配着她低矮沙发的定制柜台多少显得憋屈。

        绕是如此，对方写字时的姿态却依旧显得挺拔。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抬头看看对方的，只觉得一个是混沌不堪，一个是泾渭分明。

        宋至礼写字时全然不顾正确笔画顺序，一手字秀气得来总又有种软若无骨的感觉。她对事物的评判标准向来有自己的一套奇思妙想，托腮用余光瞥见白纸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时便瞬间改了注意。

        “诶”

        合上笔盖，黑色签字笔在手中转了一圈，笔尖朝向自己然后向她递来。

        对方不解的望向她，而宋至礼与对方的距离，让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个漂亮下颚线。

        “周末我亲戚应该不忙，我帮你打电话问一下，你们约时间看房子怎么样？”

        “如果不麻烦，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麻烦的。”

        那是一日中日光最猛烈照耀过后，余韵波及的时间。不安分的发丝叨扰着她，对方手握转拨通话的手机，左手推开玻璃门。这个窗外的人，打电话时昂着头看向景观树树冠的阳光。

        从宋至礼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背影，她后知后觉的倒转那张白纸。

        纸张上的名字原来不止字迹好看。

        虽说回到徐溪不可避免会遇到不少熟人，但她放回白纸，依旧惊叹命运的巧妙。

        宋至礼在徐溪渡过了一个完整的少女时代。

        像所有带着些许闭塞的城市，这里人际关系似乎都格外简单。高中时，每逢双周周五下课，她和林丽洋都会去城镇中心犒劳自己。

        在路上，她们常常分享最近看的书和听的歌。

        而那一天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入冬后日照时间慢慢变短，街上人群形色匆忙，每个人都有要去的地方。还没到年前的筹备期，居所前对联恰恰到了一年中最为黯淡的时分。宋至礼和林丽洋推着单车慢慢穿过人群，闹哄哄的集市出去是斑马线。

        六点时，街灯准时亮起，为晚归的人镀上一层柔光，她倚靠在车把等绿灯亮起。

        路边店铺不知为何放着王菲的歌，在清冷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的声线中，林丽洋用那句“你知道吗？”开启今日份秘密。

        可绿灯却不合时宜亮起，让对过马路异常谨慎的她错过了开头。

        等她们绕到机动车道上，并肩骑行时，林丽洋又提起昨天的事。讲述的节奏很慢，如同这样连带着空气旁听者都能感同身受到。

        “我那支笔掉下去的时候，滚了几圈滚到他们组去了。他看见后捡起来。还给我的时候，笔尖是朝着自己递过来的。但是其实他那样子递给我，对他来说还挺别扭的。”

        她们踩着单车斜穿过十字路口，还有半小时就上晚休了，时间并不宽裕。在并不宽裕的时间里，夹杂着风和晚高峰鸣笛声。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很多人好像并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可我就是觉得很好。”

        她们说着话，路过一家面包店，加上一家药店，还有几户民居。

        宋至礼想，分享故事或许会比单纯一句“我知道”更好。于是开口，对故事另起炉灶。

        “上个星期日的自习开始前不是要搬书么，我考试前把政史地之前的教材都搬到宿舍了。

        所以上周日就很多书要搬，挺狼狈的。但是，偏偏我在楼梯上的时候鞋带又掉了。然后遇到一个男生，他提醒我鞋带掉了。但其实我知道的，因为还差一层就到教室了就不想系。谢谢他之后，我就继续走。”

        “然后他回来帮你系鞋带？”

        “不是这也太罗曼蒂克了！”

        至礼笑着，继续往下讲。

        “他走路很快，超过我之后看我没理，他又往回走，把我手上的书抱走到自己手上，但是也没说话。我系完鞋带之后，他把书还给我继续往前走。”

        “这更罗曼蒂克好嘛！”

        从集市到学校，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上坡。

        但她们乐此不疲的分享着，对于这些细枝末节，对于那些心动。

        故事的梗概已浮在积雪之上，少女懵懂的却遮掩不住宛若司马昭之心的情愫，随着她们高二上学期里，冬天山城的第一场雨纷然而至。

        在雾气般的细雨后，山顶流露出黛青色，一幢接着一幢的山立在民居后。这样的山峦低矮，让人有一种看到胡桃夹子的心安。柏油路旁石板上还有未干水印，倒映着人影。恍惚间仿佛那个绿灯被错过。

        “天早灰蓝，想告别，偏未晚”。

        那句歌词是这样唱的，很久之后她和林丽洋路过操场，梁钦注正在打篮球。而林丽洋停下来说：今天傍晚的落日很美。

        她才想到那个人，那个因为她走神而漏听的主语。

        同时也是她故事中的主语。

        夜晚，结束一天工作的两人身心俱疲，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便重新将下午的排骨汤滚热，加上前不久林幼来从四川带回的金丝面。

        出锅时碗底铺排汤料，面上加以芹菜点缀提味。

        熬制玉米排骨汤其实很简单

        把带着血水的新鲜排骨放入冷水中焯水，在渐渐鼓动的搪瓷锅中将浮沫撇去，接着捞出备用。在此期间，把玉米、红萝卜、淮山切成随意的模样。

        然后一股脑的倒入重新加进清水的锅中，快要盛出时再加适量的细盐。简单，却能让食材迎来生命的大和谐。一天的疲倦也会在这碗热腾腾，暂时不讲营养的排骨汤中迎来日暮的和谐。

        至礼捧着碗，第一碗汤只有几颗花生米，她没有用勺子仰头一饮而尽。

        浑身舒坦，然后将自己毫无形象的扔在餐椅上。斜躺着，林幼来握着手机在旁边跟她讲述新看到的无脑笑话。

        19年冬，她正式辞去从大学毕业后便一直从事的计算机工作。公司主打工程与辅助规划，计算机岗的工作并不算复杂，很适合她这种在这行没有天赋只有努力的人。

        说来大概会招仇恨，这份薪资可观的工作有一大部分时间在对接与等待。宋至礼于是便和大学认识的一个文传院学姐开创账号，主打20—30轻熟女性视角的故事。

        尽管平台发展不错，然而当她提出要辞职完全负责平台事项时依旧遭到反对。或许从另一方面来说，反对才是正常的。

        宋至礼看着软弱，什么是都笑眯眯说好，从小不争不抢。但是一旦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即使所有人阻拦，她也始终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去做。

        我看你，只有流落街头才会醒悟。宋慧如曾这样说，接着将通话挂断。

        她神情淡漠。

        宋慧如说错了，即使流落街头也不会是带着忏悔意味的醒悟，而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原来，我选择的这条路尽头是这样的风景。唯有如此，才算是落幕。

        当宋至礼喝到第二碗汤时，接到了二叔电话，对方表示明天有麻将局让至礼带租户看房。

        她向来温吞，这种无关痛痒的事倒是没什么拒绝的必要。挂完电话后一口一口慢慢用汤勺喝着温热的排骨汤，已经落日了，大道上多是去广场纳凉的人。金丝面剩得不多，除去汤宋至礼今晚并没有准备其他东西。

        “还吃吗？”

        幼来抱着牛油辣椒酱刚准备再挖一勺，听见问题歪头想一想，带着嘴角酱油渍回答，“吃！但是不吃你煮的。”

        “为什么？”

        “想要放纵，我等下要出去吃烧烤。”

        话虽如此，但林幼来从餐桌滚到沙发，中途除了洗碗便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十点半。她们二人作息贯彻着同住地球村的概念，尽管同一屋檐下，但除去三餐——午餐、下午茶、晚餐之外，并不常见到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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