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故人

杨林转悠了一上午，把两笔生意大致方向谈妥，剩下的就是律师的事情了，他只要等着付款签字就好。见时间还早，便带着王京返回无线电视台，找邵义夫问问拍部电影的事。随便探探邵义夫的口风，看看他现在关于“邵氏兄弟”的想法。

        杨林和王京刚刚来到无线大楼的大门口，两个蹲在马路边的身影就吸引了他的注意。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很普通，甚至有点寒酸，因为是背向杨林的方向，只能看到两个人的背影。虽然看不见相貌，但是杨林看着很熟悉，就走了过去。

        那两人听到脚步声，一起站起来回过头，又惊又喜道：“阿林！真的是你！”

        杨林也笑了，竟然是故人，那两个和他一起偷渡过来的夫妻。不由想起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时候，那妇女塞到手里的大饼，心里暖暖的。可是现在看看，女人那苍老憔悴的面容，就知道他们虽然到了梦想中的天堂，生活过得也并不如意。传说里纸醉金迷、遍地金钱的香港，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容易混的。

        他领着两人走进无线大楼旁边的一个中餐馆，王京闲着无事，也跟了过去。

        看着夫妻两人期期艾艾的样子，杨林没有多说，只是笑着道：“饭点都过了，一定没吃饭吧？先吃饭，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放心，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决不推辞。”在他热情的招呼下，夫妻两人才轻松一些，对望一眼，放怀大吃起来。

        杨林不时的给两人布菜，给男人斟酒，令他意外的是，那妇女竟然酒量很好，也跟着喝了两杯。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的吃相，杨林心里沉沉的，不是滋味。

        吃着吃着，那妇女突然小声的饮泣，接着越来越大声，直至嚎啕大哭。杨林没有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知道，若非遇到天大的难题，这夫妻两人绝不会跑来找自己。

        那妇女哭着哭着，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杨林面前，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流：“大兄弟，大姐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你，你帮帮我吧...”男人一仰脖子，把满满一杯白酒喝下去，以手掩面，无声的哭泣。

        杨林赶紧把她拉起来，安慰道：“大姐，起来说，起来说。有什么事你说，我一定帮。”

        妇女抬起头，满脸泪水，眼睛里满是希冀：“你真的愿意帮我？”

        杨林微笑看着她，坦然道：“当初我们一起偷渡来香港，要不是你们两口子照拂，恐怕我早被抓回去了。我永远都记得，大姐你塞到我手里的那个大饼，那份情谊，那份感动，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放心，无论有什么困难，我杨林能帮的尽力帮，不能帮的想办法帮，决不食言！”

        王京这才明白，原来是一起偷渡时的“难友”啊。

        妇女见杨林表情真挚，激动的情绪稍微稳定，娓娓道来。

        这夫妻俩，男的叫张金山，女的叫崔秀娥。祖祖辈辈住在一个小山村，贫困潦倒。村子里全是山地，没有多少可以耕种，空有一身力气，也只能挨饿受冻。不知什么时候，十里八村的渐渐有了偷渡的潮流。两口子一合计，这穷苦的曰子实在没法过，咱们有的是力气，能吃苦，为什么就不能过上好曰子？主意打定，决定偷渡到香港，投奔早年过来的一个女方的舅舅，等到生活稳定下来，再把孩子接过来。然后，就是遇到杨林的一幕。

        听到这里，王京忍不住插嘴道：“原来阿林救我的那天，你们刚刚一起偷渡过来？”

        杨林瞪他一眼：“所以，他们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搭理王京，示意叫崔秀娥的女人接着说。

        崔秀娥看了看王京，心道原来那天阿林救得就是你啊。

        杨林送王京去医院之后，夫妻俩和那两个青年分道扬镳，投奔她的舅舅。她舅舅倒还念旧，让他们暂时住在家里，又帮他们联系工作。夫妻俩有力气，肯吃苦，又有她舅舅给担保，有了居留权，工作倒也不难找。过了一段时间，生活稳定下来，在舅舅家不远租了一间十几尺的房子，就把女儿也给接了过来。一家团聚，其乐融融。

        然而好景不长，天降噩耗。女儿有一次忽然晕倒，两口子把女儿送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女儿居然得了白血病。

        说到这里，崔秀娥又哭起来。杨林连忙道：“大姐，你放心！我现在条件还不错，咱们住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一定把孩子的病治好！”两口子辛辛苦苦的打工，能让全家吃上一顿饱饭就不错了，哪里来的钱给孩子看病？难怪两人心急火燎的找自己，实在是没办法了。

        王京这人嘴很刁，但是心很软，闻言道：“大姐不用太担心，医疗费我也能帮忙，一定会把孩子治好的。”

        崔秀娥只是哭，说不出话。

        张金山是个憨直的汉子，狠狠瞪了崔秀娥一眼：“娘们就是不成事，只知道哭，话也说不清楚！”

        杨林一愣，心说这不挺明白了吗？

        张金山看着杨林，忍着眼泪，沉声说道：“我们来不是为了给孩子治病，生死有命，和大兄弟只是萍水相逢，我们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跟你借钱。”他吁出一口气，满脸愁容：“但是舅舅家的孙女儿，为了筹钱给咱治病，跟高利贷借了十万块，现在在夜总会陪酒还债。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回事，她只是说是跟一个要好的同学借的，那个同学家里很有钱，我们就信了。但是现在钱已经花光了，丫头还在陪酒呢被那些人控制起来，家都不让回。大兄弟，万一这么好的一个丫头有什么好歹，被人给糟蹋了，我们死都赎不了罪啊！”说着，他也跪了下来。

        杨林赶紧和王京一起把他拉起来，看着掩面而泣的张金山，暗暗赞叹。自家的孩子身患绝症，不求人，为了不毁了别人家的孩子，宁可下跪，这人有骨气！他有点挠头，这事儿绝对不好办。那些人既然敢给一个女孩子放高利贷，目的就绝对不是为了赚钱。

        钱能解决的事，不算事。钱解决不了的事，都不是小事。

        但是无论如何，杨林也不会袖手旁观，不仅看在张金山夫妻的面子，更是对这个义薄云天的女孩子的佩服。

        杨林点点头，问道：“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崔秀娥这时也止了哭泣，说道：“有两个名字，英文名叫什么雅什么娜，中文叫小茵，今年13岁。”

        “我挑！让一个13岁的女孩陪酒？禽兽啊！”杨林震惊了。想想那帮混蛋什么事干不出来？就又问道：“在哪家夜总会？”

        “百乐门夜总会，在九龙塘。”张金山看了看杨林，迟疑着道：“按照道上的规矩，九出十三归，还上这笔钱，大概要十三四万。”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要不是在报纸上看到杨林现在是无线的导演，或许认识不少有钱人，能够借到这笔钱，说什么他也不会上门。一个孤身一人闯荡香江的小伙子，混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不敢相信他还有更大的能耐。

        杨林笑了笑，没有说出心底的担忧，说了也没用。开口道：“放心，我们现在就过去。但是没必要那么多人，大哥你先回去安抚好家里面，让大姐陪我去认人就行了。”他做好了打算，万一一言不合动起手，张金山反而是个累赘，崔秀娥是女人，还不漂亮，想来那些高利贷不会把她怎么样。

        张金山一愣，他也不傻，立即就明白怎么回事，脖子一梗，就要说话。一愣挥手制止他，缓缓说道：“就这么定了，你要是不听，这事儿我就不管了。”

        张金山一愣，看着杨林明亮的眼睛，心里一阵感动，点头道：“我晓得了，大恩不言谢，兄弟，我先走了。”站起身大步离去。

        杨林挠了挠眉毛，看着王京：“九塘警署有熟人没？”

        王京想了想，说道：“我没有，但是大眼仔有。”大眼仔就是陈柏祥。

        杨林点点头：“给大眼仔打电话，让他联系九龙警署的熟人，直接去百乐门夜总会，我先走一步。”

        王京拦住他，担心的道：“一起去吧，有个照应。”

        杨林苦笑：“那种地方，一个女孩子多呆一刻搞不好就是万劫不复。”冲崔秀娥笑道：“大姐，我们走。”崔秀娥连忙答应一声：“哎！”跟在杨林后面走出去。

        王京叹口气，正义感很旺盛的小子啊，有点鲁莽！但是很对我胃口啊。王京不敢耽搁，飞快的跑回旁边的无线大楼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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