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琦玉回到寝殿中已是正午时分，沐浴更衣后刚刚准备用膳，便有太监过来传旨，说是太后命她去陪同裴琢习剑。

        琦玉心中忐忑不安——太后的用意昭然若揭，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换了身轻便武装，随传话的太监去了演武场。

        天寒料峭，冬雪未消，哪怕是日头最盛的晌午，也是寒风刺骨。

        琦玉常年在严寒之地驻扎，自是不觉什么，可她身后的李公公则缩着脖子弓着腰，直冻得牙不停打颤。

        琦玉一只脚刚踏入门槛，便被一支箭射在脚前一寸。她脚步顿了一下，毫不在意地继续走了进去。

        裴琢手持一把未开刃的剑，周遭众多武将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大部分已爬不起来，有几个还在挣扎着要起身。

        琦玉在心中暗叹，刖国军队今非昔比不容小觑，可真正有功夫的人皆在一线严阵以待，没空陪皇上习武，有空陪的又都是些虾

        兵蟹将，也不敢真的跟皇帝搏杀，最后可不是都要当人肉靶子。

        还未待她行礼，只见裴琢一个挥剑，早已朝她刺了过来。

        琦玉视若儿戏，漫不经心地微微侧身，抬手一招制住他的肘部，手腕一转便将那剑夺了过来，又将人扶住，行礼道：“参见皇上。”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气质傲然，裴琢离得近，一时看得痴了。

        “你既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留着…”琦玉被他紧紧抱着，心中甜蜜，却还是在意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忍不住低声问道。

        穆恒身子一倾捏起她的下巴在那双娇嫩的唇瓣上磨蹭吸吮了几许才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我不喜欢她也不讨厌她，其实我对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没什么爱憎，留着自是因为留着有用。丕国这些年来虽臣服我大刖，但摄政王曼督拓野心勃勃……可……我已经再也不想看到战争了，那五年死伤的将领兵卒乃至百姓，张张面孔我还记得清楚，每每梦回令我惶恐又迷惑……若战争是为了得到更长久的太平富足，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于水深火热，可那些牺牲掉的人就真的该感到光荣吗？我又何德何能被歌功颂扬…又何以一声令下，便可决人生死呢？”

        他柔软温湿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唇边，令她羞怯怦然，可他迷茫间说出的话又惹她生怜，忍不住道：“你改变了天下战乱的局面，世上只有你能做到……你和凡人不同，你生来有你的使命，换一个人，或许带来的只会是更多的灾难。”

        穆恒闻言怔了一下，继而浅浅地笑出来：“我也只是肉眼凡胎罢了……姐姐心悦我，才觉我与众生不同。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堕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

        琦玉沉默良久，忽而轻笑了一下怨怼道：“你心怀天下苍生，却又对人那样残忍。你利用曼蓉，就像利用棋盘上的一粒棋子，一如……你当初对我那般。你知自己不凡，才能如此坦然承认自己是个凡人，你知自己永远不会因为仁慈而犯错，才会说出如此悲天悯人之词……你骨子里真是傲慢得彻底。”

        穆恒呼吸一滞，漫声道：“姐姐，我……对你和别人都不一样的。”

        “是啊，你只把我困在你身边，又百般算计引诱我身心沦陷，自是不一样。”琦玉愤然控诉道。

        “姐姐……”穆恒紧紧贴着她的唇，隔着她已经凌乱的衣裳揉着她的臀，低声道，“我……”

        她身后的几个侍从立刻冲上来用剑指着穆恒，秦风见状况紧急，压低了声音对穆恒说：“你做了什么？你可知她是丕国郡主，摄政王的掌上明珠，若有三长两短，你担待不起。”

        “我只是想让她不要打扰我，一个时辰之后药效自会解除。”穆恒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好照看你的郡主。”

        “丕国郡主在此，”二人走远之后，琦玉神色肃然地低声道，“恐怕…另有事会发生。”

        “今日不谈政事，”穆恒一带而过，又兴冲冲道，“我们去放孔明灯吧。”

        琦玉任由他拽着，心却难掩失落，穆恒身边从未有过其他女人，以至于她都忘了他有多招女人喜欢——他甚至都不用展露他那俊美绝伦的皮相便可引得那俏丽郡主的倾心，再想想那秀丽清幽眉眼鼻唇，笑起来那样好看，又将迷倒多少豆蔻少女呢？

        琦玉低头看着手中的糖人，却越看越觉得心里泛苦，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和身段尚是美的，可是她的心已经早已不是那容华若桃李的窈窕少女，很多事情做起来总是无法那么自然，若她年轻十岁……说不定也能蹦蹦跳跳同他撒娇卖嗲，可她的二十岁都是在马背上挥着战刀的，诡计和杀戮把她打磨得像一颗佛珠那般沉稳又无趣。

        孔明灯映得黑夜如昼，穆恒手执毛笔，弯腰专注地写着许愿的纸条。

        他气韵高雅，姿仪不俗，就算易了容换了素净衣裳依旧卓尔不群，一转头，又对她笑得亲昵可爱，露出一排整丽的白牙，雀跃道：“姐姐也来许愿吧？”

        琦玉是不相信这些的，哪怕她的母亲是卜师，她也从来只信自己不信天…可看着穆恒期许的眼神，却又不忍扫兴，伸手接过笔来，又不知还有什么愿望可以许，便问穆恒：“你许了什么愿？”

        “姐姐都没有什么期望的事吗？”穆恒说着，漆黑的瞳仁上显然凝结了一层失望。

        “你期望什么？”琦玉茫然地问。

        “姐姐觉得呢？”穆恒见她继续茫然，便将纸条递给她瞧，又忍不住抱怨，“你看这里的情侣哪个不是郎情妾意，偏得你一点儿情趣都没有。”

        他的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挥洒，琦玉讷讷地看到纸条上写着的是想和她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琦玉在内心细细咀嚼这四个字——她会比他先老十岁吗？她四十岁的时候，他才刚刚而立之年，风华正茂。

        穆恒见她神色不好看，以为是刚刚的话说重了，便拉了她的手逗趣道：“好了好了，横竖姐姐如今是男子模样，对着这张脸，我也情趣不起来的。”

        琦玉将笔放下，低头道：“那我和你一样便是。”(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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