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遗忘

我跟姜棋说，我们很快就能够逃出去了，听了我的想法之后姜棋的表情却不那么好看，他笑得很勉强，我只当他是心情不好，当时光顾着高兴了，哪里注意到这些，如果我早一点注意到，很多事情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夜里两三点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我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掏出我的作案工具，那是我偷藏的镰刀碎片，我把它磨成了尖尖的利刃，准备捅开锁芯。正在我快要成功的时候我挨了一记手刀，昏迷之前我看到了姜棋的脸。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河边，这是我们平时垦荒的那块地，姜棋俯身看着我，我甩了甩头迅速让自己清醒了一点，然后我迅速爬起身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以为我们终于逃出来了，我以为是姜棋带着我们逃出来的，可我没见到其他的人。

        “棋哥，他们呢？”

        姜棋低着头，不说话。

        我也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笑容凝固在脸上。

        “怎么了……棋哥，你说话。”

        他还是低着头，我看见点点泪珠啪嗒打在地上。

        “说话，姜棋。”我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良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小野……对不起。”

        我有些慌了，我最怕这样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心里不踏实。

        我蹲下来，扶住他的脸庞，温柔地看着他说：“棋哥，你跟我说，我原谅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

        “嗯？”我接着安抚他。

        “其实，我一开始……我一开始就是这个机构安插的内应……”我的动作僵住了，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东西。

        “你在开玩笑吧，棋哥，怎么会？”我勉强地笑了笑，他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

        “是真的！”姜棋抱着头崩溃地喊道，“一开始！一开始！一开始就是！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监视你们！找出你们之间的硬骨头，然后…我对不起小叶…”

        我抱着他的手逐渐松开了，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眼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沾湿了我的脸，越擦越多。

        在这个地方我最信任的人跟我说，他是这里的人，是他一步步把我推向折磨的深渊，甚至小叶的死……

        我快崩溃了，我不敢再想了，我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树干，姜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抱着我说：“小野，只有你能走，我不能放任你带着所有人走，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你快跑吧，沿着河岸跑，我安排了人接你，他会送你回到你的世界里。”

        我嚎啕大哭着，一边用力捶着他的背，“姜棋——你这个骗子——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

        “恨我吧，至少你会记得我，被你这么好的人记得，也是很幸运呢。”这是姜棋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投河自尽，让波涛滚滚的河水洗刷尽我的罪孽与冤屈，可我不行，这个世界上还有个我一直放不下的人。我沿岸跑着，跑了好久，看到河岸边有一大片盛开的紫色小花，和姜棋送给我的一模一样，它们在夜风里轻轻摇曳，诉说着一场醒不来的迷梦

        我恨，我恨我那天在河岸边跑得那么快，没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其实我哪里是来不及呢，我就是个胆小鬼，我不敢看他，我恨他，恨之入骨，可我凭什么恨他呢，他在我被电晕过去的时候抱着我哭，在我受尽苦痛的时候摸着我的头叫我“小野”，到最后他放我走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已经忘了跑了多久，我的腿快要脱力了，终于我在路边看见一辆摩托车，那人把我扶上车，载着我风驰电掣地离开了。

        我被送到医院，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我很顽强地苏醒了，我就这样靠着病床看着远方天空慢慢擦出的一抹鱼肚白。

        第二天下午，那个摩托车男人进到我的房间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了。

        “我希望，你不要恨姜棋。”男人冷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

        我没听出来，我很固执地说：“凭什么。”

        “你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呵，在哪里，不还是扮猪吃老虎，假装温柔体贴的大哥哥，不知道还要骗多少人交出真心最后甚至连命都丢了。我突然恨我自己，恨我自己软弱，一个人逃跑，把剩下的人丢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这是我的梦魇，令我羞耻的梦魇。

        我不说话。

        那男人自顾自地说：“背叛的下场向来很惨烈，你知道吗，我真恨你，我爱他爱了那么久，他跟我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男人，可凭什么为你做到这地步上？”

        “他骗我。”我冷漠地说道。

        “是！他是骗你！可你知道他什么下场吗！被丢到一群神经病中间，十几个小时啊……”

        我愣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他不是内部人员吗……我不信……你骗我……”

        “就是因为是内部人员，所以处罚更惨烈！你到底要小孩子心性到什么时候啊！”他把一沓照片天女散花似的丢在我洁白的病床上，我颤抖着捞起一张，只看了一眼我就崩溃了。照片上的人面目全非。

        我哭了，眼前这个人没骗我，因为我看到他哭了。我也哭了，我不敢去想那场面有多惨烈，那个温柔体面待我的大哥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么不体面，遭受了这么非人的虐待，都是因为我……而我……我还赌气，为什么我昨晚上要跑得那么快，为什么……

        我抱着头痛哭，整个病房充斥着我的惨叫：“这不是——不是——！”

        “啊——对不起——我错了……”我瘫在床上抽泣，感觉心脏好像被挖空了一块，我又错了，我害得一个大好人这么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出的话像刀剜在我的心上：“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让你记住他，因为你不配。”

        “求求你，让我忘记，好不好……求求你……呜呜呜。”我抱着头在床上打滚，央求那男人道。

        那男人叹了口气，说：“你真的舍得忘记吗？据我所知，你还有个至死不渝的爱人。”

        至死不渝的……爱人？余谨枫吗？

        我哭得更厉害了，“他不是……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对，他不要我了，啊——好疼——他有女朋友了……呜呜呜呜……”一想到余谨枫，我的头，我的全身就猛烈地痛了起来。

        男人有些费解地摇摇头，低声喃喃道：“不对吧……”

        不过他也没多想，跟我说：“我有办法让你忘记，但不单单是忘了姜棋，你会忘记所有让你痛苦的人，只记得你快乐的时候，你愿意吗？”

        “愿意。”昏迷过去之前，我只说出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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