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星河入梦05

韦一航很快走到女孩的帐篷门口，抬起手想敲门，却发现无门可敲。帐篷的出入口，有两层帘子，外边的一层是敞着的，里边的是带了一圈拉链，此时并未拉上，透过缝隙，隐约可见里边的亮光。

        韦一航举着的手还悬在半空中，进退两难，敲不能敲，叫不能叫，他都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他们算是互相都帮过忙的关系，却从未想过询问下彼此的姓名，他觉得那女孩虽然热心肠，却又有种莫名的疏离感，她可以帮助他，但并不想认识他，萍水相逢，拔刀相助，然后相忘于江湖。

        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偶有交集的寻常陌生人，可韦一航却无法忽略她的特殊性，她与他梦境的重叠，与那枚指南针的关联，一天之内的几次偶遇，种种迹象都让韦一航心底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可要怎么“算”呢，他心里也没有答案。

        他越想越沮丧，在她门口呆站了快一分钟，心底的那股劲儿终于被耗干了，他踢走脚下一颗小石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撤了。

        “我就觉得好像有人，原来是你，吓我一跳”，韦一航刚要转身，帐篷的帘子掀开了，女孩探头出来。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那个…”，这突发的状况让他忘了自己要干啥来着，话到嘴边，突然卡壳儿。

        “有事儿？”

        “嗯~想问下你这边有热水么，我想吃点药”

        “哦，有，进来吧，我倒给你”

        韦一航再次踏进这顶帐篷，这回没觉得局促，而是觉得莫名的心安。女孩的床铺还没铺，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桶吃完的泡面。

        “你杯子给我吧，我给你倒水”，女孩本想着给他倒完水，他应该就要走了，但看到他手上还提着一大袋子药，就又补充道：“你先坐吧，水刚烧开，得晾一会儿才能喝”

        她话音刚落，韦一航就坐下了，女孩有点错愕，挑了下眉，但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杯子，提起水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开水。

        把水杯递回给他，女孩也坐下了。韦一航轻轻说了声：“谢谢~”，空气突然安静，女孩也没再吱声，只是瞄了一眼他手里的药袋子。

        韦一航又觉得局促起来，一手握着保温杯，一手下意识的抠着药袋子，又补了一句：“今天麻烦你了”

        “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你生病了？”女孩终于忍不住问道。

        “嗯~”

        “什么病？要吃这么多药？”

        “嗯…”

        “不方便说可以不说，我就随便问问”

        “脑袋里以前长过瘤，开过颅，所以…得一直吃药”，韦一航没想避而不谈，刚才的犹豫，只是在想要怎么说，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跟她说自己的病，他刚才出门时把药也一起带着的这个行为，他自己也没搞懂，就下意识的想要那么做。

        “……”这回换女孩卡住了。

        “做完手术已经好了，其实也不用一直吃药，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来旅行，为了保险起见，所以还是吃了药放心些”

        “哦~”

        韦一航以为她会像大部分人那样安慰或鼓励他几句，结果她就随便应了一声，他其实并不太喜欢那些客气的或是敷衍的关心，换做以前，他倒宁愿大家都像这个女孩一样不太当回事，可是现在面对女孩的这个“哦”字，他却觉得有点失望，甚至有点委屈，韦一航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这股奇怪又矫情的情绪从何而来。

        女孩看他表情突然变得闷闷的，有点不解，又觉得有点好笑，或许是生病的人比较脆弱，即使是面对陌生人也想寻求点安慰吧，想到这，女孩笑着问道：

        “觉得我回答的太冷漠太敷衍了？”

        “哈？没有~”韦一航没想到女孩就这么坦诚的自己说出来了。

        “有时候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很多事是很难真正感同身受的，你愿意听那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韦一航摇了摇头。

        “比起灌鸡汤打鸡血，我还是给你点更实在的帮助吧”，说完，女孩转身在脚边的背包里掏了一会儿，拿出一沓纸，递给韦一航。

        “喏~这是我自己做的旅行攻略，给你吧，我的行程已经结束了，明天就走了，你应该还能用的上，景点、交通、住宿、包车，全部信息都有，我做的行程没那么赶，你可以参考参考”

        韦一航把保温杯和药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接过这沓a4纸，迅速地扫了一遍，心里不禁赞叹她这份攻略真的是相当详细又实用。

        “太感谢了，这个真是帮了大忙了”，韦一航很想借机说加一下微信，之后万一有啥不清楚的能不能再问她，可话到嘴边终究没说出口，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的热情和善意之下，始终留有一道防线。

        “祝你第一次一个人的旅行顺利且愉快”，女孩的语气真诚，笑容也真诚，但也隐隐透着逐客的意味——好了，能做的我都做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谢谢~”，韦一航也回了她一个真诚的微笑，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起了身，“今天真的谢谢你了，那我走了，你明天也一路平安”

        “谢谢，再见”

        “再见~”

        韦一航觉得这次可能就真的是再见了，已经要到了热水，还聊了会天，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小心愿已经都达成了，甚至超预期的还得到了一份她亲自做的旅行攻略，可谓是收获满满了，但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自己的帐篷，那位大哥已经再次入睡，贴心地给他留了一盏小夜灯。韦一航被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小小善意而触动，心里涌进一股暖流，觉得没那么沮丧了。

        或许每一场旅程，就跟人生一样，就是不断遇见各种有缘的人，短暂的交集后，终究还是要说再见，重要的是过程中收获的惊喜和感动，而不是结果，韦一航突然觉得释然了。

        他吃过药之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静悄悄地把营地提供的被褥铺好合衣躺上了床。这一天对他来说，算得上劳累了，他很快入睡，但睡得并不踏实，梦境不断，辗转反侧。

        还是那个熟悉的梦境，水天一色，繁星璀璨，不远处的白色身影飘飘渺渺，但这一次的梦境中，那个白衣女孩终于回过了头，是今天遇到的那个女孩子，韦一航终于说出了现实中一直没敢问的话：“你叫什么名字啊？”，女孩却只微笑着对他说：“再见~”。

        韦一航急得去追她，却怎么也追不上，女孩始终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又急又恼，在挣扎中悠悠转醒。一室黑暗，他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还回味着刚才那个梦。

        梦中的白衣女孩终于“解密”了，他没感到意外，甚至有一丝欣喜，但转念就想到了马小远，心情又沉重起来，她走之后，他从来没有梦到过她，韦一航心底有些愧疚。

        思绪万千，再难入睡，隔壁床鼾声如雷，扰得他头越发的疼。他钻出被窝下了床，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将近午夜。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他穿好鞋子，披上外套，静悄悄地走出帐篷。

        此时已是夏天的尾巴，大西北的夜晚已有丝丝凉意，韦一航哈了口气，把外套拉链拉好。营地黢黑一片，只有两三个帐篷里透出微弱的光亮，其中一个是那女孩的，韦一航看着那抹光，感觉心跳似乎重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转身走到营地中间的空地上，然后关掉手机，站在黑暗之中，仰头看向天空。夜幕低垂，好多闪烁的星星。他突然想到那张星空照片，于是在脑海里想象自己站在湖面上，这种冥想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但第一次身处真实的星空之下。

        他正沉浸在这极致的宁静之中，突然感觉有一束光晃过他，又快速转回来定在他身上。韦一航扭头去看，被光线晃得眯起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正朝着自己走来。

        “你大半夜一个人站这儿干嘛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听到声音，韦一航松了口气，心底再次涌起一丝欣喜。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他很自然地回话，就像回复一个老朋友。

        “不舒服了？”，女孩语气关切。

        “没有，同屋那大哥睡觉打呼噜，声音有点大，不过我也不怎么困，就出来透透气”

        “哦~”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出来拍照”

        “拍照？”，韦一航这才发现她拎着相机包和一副三脚架。

        “嗯~拍星星”，女孩一边说，一边仰起头看了看天空。

        “在这拍？这边星星确实蛮多的，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多星星了”

        “去那边那个山坡上拍”

        “你一个人去？！”，韦一航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嗯，喏~我有这个”，女孩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迷你小电棍，按了下按钮，它立刻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听起来还挺有震慑力的。

        “……”，韦一航扯了扯嘴角，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走了，你继续在这仰望星空吧”，女孩说完拎好东西就朝着山脚方向走去。

        “那个…我能跟你一起去么”，韦一航从听到她说要拍星空开始，就有了兴趣，酝酿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女孩停住脚步，看了他几秒，才爽快说道：“可以啊，只要你不觉得无聊就行”

        “不觉得不觉得”，韦一航忙不迭地应道，赶紧跟上她，走到她跟前，又说道：“我帮你拿吧”

        女孩倒没扭捏，把胳膊下夹着的三脚架递给了他，自己则一手拎着相机，一手拿着手电筒照路，一边走一边提醒韦一航：“这边路不好走，你小心哈”

        “嗯~”，被允许同行后，韦一航的心情瞬间雀跃起来，有种半夜溜出门偷偷去探险的兴奋。

        两个人肩并肩地一起往小山坡上走去，到了一块稍缓的平地后，女孩停下脚步。

        “就这儿吧，你帮我拿一下手电筒吧，我弄一下相机和脚架”，女孩说完把手电筒递给韦一航，又从他手里拿过三脚架。

        “好~”，韦一航站在旁边，一边给她照亮，一边看她忙活着，虽然四周漆黑一片，还有点冷，他却觉得很有意思。

        女孩熟练地支好三脚架，放好相机，装好快门线，然后回头对韦一航说道：“手电给我吧”，拿回手电后，她朝着后边一块大石头照过去，“你可以坐那先歇一会儿，一边等一边看看星星，我拍照可能会有点久”

        “没事儿，你弄你的，不用管我，我也想看看星空是怎么拍的”，韦一航站在原地没动。

        “你也对摄影感兴趣？”，女孩把手电又递回给韦一航，然后开始在相机上设置各种参数。

        “嗯，但也只是感兴趣而已，平时就手机拍拍，我只有个小微单，不像你设备这么专业”，韦一航凑到她跟前去看她操作。

        “我倒觉得设备并不重要，个人的审美，构图能力，感知力才是最重要的，设备再牛掰，也不一定能拍出好片子”

        “嗯，那倒也是，不过有时候设备还是很重要的，比如你现在拍星空，手机就不行”

        “嗯，不过拍星空其实也没那么难啦，三脚架，快门线，b门，大光圈，设置好参数就行了，想拍好星空，其实最主要靠运气”

        “运气？”

        “嗯，必须得遇上好天气才行，得对的地点，对的季节，对的天气，不能下雨，不能阴天，不能有雾霾，不能有云，不能有太亮的月光，周围方圆几里都不能有灯光，最好还能赶上某个星座的流星雨，要满足这些条件，是不是得靠运气”

        “那我们今天算运气好么”

        “相当好！”，女孩的声音也有点雀跃，“要关一会儿手电了哦~会很黑”，说完她从韦一航手里拿过手电筒关掉，俩人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你如果一个人上来拍照，不怕么”

        “有啥好怕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坏人都懒得来吧，而且，我一个人，可能比跟你一起还安全点呢”

        “呃…”

        “呵呵，开玩笑啦~”

        “行了，马上拍好了”，女孩突然打开手电筒照向相机前边的空地，几秒钟后，韦一航听到“咔嚓”一声。

        “我能看一下么？”

        “可以啊~”

        说完，俩人凑到相机跟前，韦一航看着相机的小屏幕，深邃的夜幕下，繁星点点，拍的很漂亮，但跟他想象的有点差距，他脑子里是展览上的那张星空照，跟那张的璀璨相比，这女孩拍的就有些平淡了。

        “这么快就拍完了，还不到一分钟，我以为要很久呢”，韦一航以为是她拍的时间不够久。

        “只是拍普通的星空照的话，不需要很久，几十秒几分钟的事，我再拍几张，你累了就坐那歇一会儿”

        “不累，那不普通的星空照，是指那种很绚丽，能看到整条银河的那种么？那种是怎么拍出来的”

        “那种就需要技术够好，设备够好了，有些时候，还需要望远镜、赤道仪，所以…还得有钱”

        “那你拍过那种么”

        “拍过，但就几次，我现在也买不起那些设备，之前是蹭别人的设备拍的”

        “对了，之前国家地理在q市的那个影像展，你当时不是也去了么，那个展览上也有一组星空照，拍的也特好”

        “你喜欢？”，女孩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

        “嗯，特喜欢”

        女孩没吱声，只抿嘴笑了笑。

        “我当时特意留意了一下拍摄者的名字，叫孟星帆，后来上网搜了一下，啥也没搜到，你也喜欢拍星空，你知道这个人么？”

        “你问她干嘛？”，女孩明显愣了一下。

        “也没想干嘛，就是挺喜欢那组照片的，看完让人心里特别宁静，所以想找一下作者，看看他还有没有其他照片，你知道他？”

        “嗯，知道”，女孩语气狡黠。

        “啊，太好了，他有微博或者别的什么账号么，我想关注一下”

        “你关注了也没啥用，她目前公开发表的作品就展览上那几幅”

        “啊？你对他很熟悉么？认识他？”

        “嗯，算认识吧~”

        “那他还会再发表别的作品么，在哪能看到呢”

        “……”，女孩没马上回答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又开口道：“你刚才就已经又看到一张了呀~”，说完拿手电筒指了指相机，然后又把手电筒抵在自己下巴上，冲韦一航做了个鬼脸。

        这是女孩今天在韦一航面前做过的最符合她年纪的一个举动了，俏皮又可爱，韦一航先是被她的鬼脸逗得一笑，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立马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又开始觉得眩晕了。

        女孩见他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主动伸出手，说道：

        “你好，我就是孟星帆，很高兴你喜欢我拍的照片”

        韦一航还处于震惊中，一动不动，只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怎么，不信啊，要不要看看我的身份证啊~”

        “没，没不信，就是有点吃惊，啊不是，是惊喜”，韦一航赶紧也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手掌，轻声说道：

        “你好，我叫韦一航，很高兴认识你”。

        “看过那组照片，再看到今天我拍的，是不是有点失望呀~”，孟星帆笑着问道。

        “没…没有”

        “呵，撒谎都不会，太不坦诚了哈~”

        “呵呵，有…一点点，不过也不是失望了，就没太联想到一起”

        “哎~为了拉回粉丝的期待值，看来我得认真拍几张才行了，你累了就坐那歇会儿吧，我再拍几张，还想拍几张星轨，时间会有点久，你要是困了，先回去也行”

        “不困！”

        孟星帆笑着看了他一眼，没再吱声，重新设置好相机的参数后关了手电，借着星光，一边摸摸索索地坐在后边的石头上，一边说道：“你也坐一会儿吧，还得等一会儿呢”

        韦一航见她也坐下来了，才跟着坐下。

        深夏午夜，凉风习习，不见月亮，但繁星满天，仰头是深邃夜空，俯瞰是苍茫旷野，脚下是丛丛绿草，身旁是有着玄妙缘分的陌生人，宁静又孤寂，悲凉中又有一丝浪漫。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相比孟星帆的淡定，韦一航渐渐有些坐立难安，于是主动开口：

        “你展览上那个照片，是在哪里拍的？”

        “玻利维亚的乌尤尼盐湖”

        “实景一定很漂亮吧，我之前看杂志有介绍过，叫天空之镜，不过我看到的都是白天的照片，从来没想到湖水可以跟星空一起出现，所以我才对你那几张照片印象特别深刻”

        “嗯，其实肉眼看到的更震撼，晚上拍其实也不是我的想法，我那次是跟我小姨一起去旅行，她朋友是摄影大牛，我是蹭他的设备，才拍了那组照片，后来投给了国家地理的一个摄影比赛，没想到还真被他们选中了”

        “厉害~”

        “主要是设备厉害，还有大神指导”

        “……”，韦一航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觉得她总是喜欢把天聊死。

        “呵，你不用没话找话，还得等好一会儿呢，你要是觉得冷场尴尬，就放点音乐听吧”

        “没…没尴尬呀~”，韦一航说得底气十分不足。

        “呵呵，是我尴尬行了吧，用你手机放点音乐听听吧~我手机快没电了”

        韦一航也搞不懂自己为啥那么容易被她“指挥”，乖乖地掏出手机，打开听歌软件，先问道：

        “你想听什么？或者喜欢哪个歌手”

        “都行，不挑，放点儿应景的吧”，隔了几秒，她又补充道：“跟星空相关的”

        韦一航在手机上点了一会儿，很快音乐声传出来，是一首纯音乐。前奏刚响起，孟星帆先是一愣，随即吃惊地扭头看向韦一航。

        “怎么了，不喜欢，那我换一首”

        “别换，就这首吧”

        孟星帆以为他会放类似五月天的《星空》这类歌曲，没想到他却放了一首纯音乐，是电影《星际穿越》里的配乐“cornfieldchase”，中文译做“原野追逐”，字面看起来与星空毫无关系，却又最贴切不过。

        星空之下，旷野之上，管风琴的声音响起，空灵、唯美，宁静又治愈，等大提琴响起，浑厚的声音又带来一丝孤寂和悲凉，孟星帆对这首曲子的感触很复杂，每次听到都又喜又悲，这次也不例外，没一会儿，就听的湿了眼眶。

        俩人静静地听着音乐，没再说话，曲子过半，韦一航转头去看她，发现孟星帆仰头看着星空，眼睛亮晶晶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泪，他愣住，随即有些慌，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却没敢递过去。

        感受到旁边的注视，孟星帆没动，伸手抹了一把脸，韦一航这才把纸巾递过去，她没转头，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眶，顿了十几秒，突然问道：

        “你相信平行时空吗？”

        韦一航听得心里咯噔一下，轻轻回了一声：“嗯~”

        “我也相信，你放了这首曲子，应该也看过星际穿越吧，五维空间、平行时空，可能真的存在的，只是得先找到虫洞，才能穿越过去，也或许穿越不了，既然是平行的，就代表不可能会有交集，你知道他们在那，但永远也不可能再有交流了，或许也能靠感应来交流，像电影里那样，但要怎么才能发现那些暗号呢”

        韦一航虽然想到过平行时空，但从未像她思考的这么具体，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你捡到的那个指南针，对我来说之所以很重要，是因为里边有我爸妈的照片，他们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韦一航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到这么隐私的话题，有点不太确定她的意思。

        “嗯，他们都是地质学家，在我10岁的时候，他们一起进了一个科考队，路上遇险了，他们俩都没回来…”

        “……”，韦一航没吱声，他太知道这种时刻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倾听是最好的安慰。

        “所以我也学了地质专业，没想到对地下没啥兴趣，却对天上更感兴趣，所以我才喜欢拍星空”

        “因为你爸妈才学的这个专业么？”，韦一航想到自己最初是因为马小远才选了中文系。

        “继承他们的遗志么？没你想的那么深刻，我就是想看看这个学科到底有多大魅力，能让他们舍身忘我”

        韦一航听出了她的一语双关，有些难过，有些心疼，还有一点无措。

        “对不起，跟你说了这么沉重的事，你不必有负担，也不用安慰我，就是突然想唠叨唠叨，有些事可能跟陌生人更容易倾诉”

        “陌生人？不都知道名字了么…”，韦一航听她这么说有点难过，小声嘟囔。

        “谢谢你~”，孟星帆并没听清他的话，见他没吱声，就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知道现在天空里看到的是哪个星座么？”

        “不知道，我只知道b12星球”，韦一航有点赌气地回答道，但说完就后悔了，为啥要莫名其妙地抬杠呢。

        孟星帆一愣，没搞懂他这奇奇怪怪地回答，于是顺着他的话，又继续问道：“喜欢《小王子》？”

        “不喜欢，不是，也不是不喜欢，喜欢”，韦一航此时已经没在赌气了，但回答的还是有些语无伦次，他觉得自己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

        “呵呵，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嘛？”，孟星帆没在意他的话，只是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

        “喜欢，但更喜欢这个作者的另外一本书”

        “该不会是《风沙星辰》吧？”

        “你也知道这本”，韦一航再次震惊于俩人的默契。

        “此时的我，一无所有，只是一个迷失在风沙与星辰中的凡人，呼吸着天地间的温柔”，孟星帆没直接回答，而是突然念了这么一段话。

        “在黑夜中期待黎明，在满天乌云里寻找停靠站，在璀璨星空中追寻自己的星球”，韦一航回应了她另一段话。

        “韦一航，我帮你拍张照吧！“，女孩的声音也有些波动。

        韦一航因为这玄妙的巧合与默契，再次内心涌动起来，女孩的话看似突兀，但他能懂她的意思，这是她回应这份默契的方式，于是爽快地回应了一声：“好啊”

        孟星帆按了一下快门线拍好上一张星轨的照片，把相机从脚架上拿下来，然后让韦一航坐在前边的草地上，她蹲在后边拍了一张他仰望星空的背影。

        “照片我回去后需要再后期处理一下，另外之前展览上的那个星空照，我再放大打印一张邮给你，你把你的收件地址给我吧”

        韦一航听完立马掏出手机，想着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加上微信了，但他手机还没打开，孟星帆先把自己手机递过来了，屏幕上是备忘录的界面。

        “你写在这里吧”

        韦一航心又凉了半截，她都这样了，他此时更不好开口说直接加微信了，于是蔫哒哒地接过她的手机，把地址写了上去。

        孟星帆拿回手机看了一眼，惊讶地问道：

        “你是q大的？中文系？”

        “嗯，怎么了？你也是q大的？地质系？”

        “呵呵，巧了不是，你哪届？”

        “19级”

        “呵呵，那叫学姐吧”

        “什么意思？”

        “我18级的”

        “又不是一个系的，叫什么学姐啊”

        “不是一个系的，比你高一届，也是学姐啊”

        “我因为生病休学了一年，不然我也18级的，所以咱俩一样大”

        “巧了不是，我留过级，不然我17级的，还是比你大，还是你学姐”

        “……”，韦一航以沉默抵抗。

        “那就加个微信吧，不用邮寄了，到时直接叫你来拿吧，唉，这世界也太小了，旅个行也能遇到校友，早知道刚才不跟你嘚吧那么多了，刚才我说过的事，你！统统忘掉！”

        韦一航一边拿手机扫码，一边回复道：“放心吧！”

        “再拍最后一张就撤”

        “好~”

        孟星帆把相机调好，关掉手电筒，握着快门线站在三脚架旁边，韦一航站在她身侧。俩人肩并肩，一齐仰头看着越发灿烂的星空。

        空气清冷，夜风轻抚，周围黑黢黢，静悄悄，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话，各怀心事，但心里却都想到了同一段话：

        生命教给我们，

        爱不是互相凝望，

        而是一起凝望相同的方向。

        ——圣埃克苏佩里《风沙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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