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河入梦01

q市的冬天阴冷潮湿，但此时的展厅里却暖烘烘的，韦一航一边走一边脱下外套，挽在胳膊上，慢慢踱步到一组新的作品前，他停下了脚步。

        这是国家地理杂志举办的一个图片展，宣传口号是“一幅影像，让你与世界零距离”，韦一航一个月前在网上看到宣传信息时，立马在线订了票。

        今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此时已是寒假，韦一航大学的第一个学期顺利结束。

        这个影像展，比他预想的还要令人震撼，图片的主题涵盖了自然、宇宙，以及生命，透过摄影师的镜头，他可以感受到人类对世界的探索、对生命的反思、对自然的敬畏，他想到刚才在门口看到的苏珊·桑塔格的那句话“看照片，就是观看世界”。

        对于无法远行的韦一航来说，这里的每一张照片，都是他看世界的一个小小窗口。他佩服又羡慕这些摄影师探索和冒险的精神，更为他们的人文情怀所动容。看过的每一幅影像，都让他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他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有机会做一个世界的记录者。

        他心里一边思忖着，一边看着眼前的这组作品。几乎是扫过的第一眼，他就被深深地吸引了。这组影像依旧让他震撼，但却不是温暖感，而是宁静，一种凛冽的宁静。

        这是一组星空的照片，一共四张，都是同一个场景。千万颗繁星点缀在深邃的夜幕上，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星光从天穹两侧倾泻而下，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而拨动韦一航心湖的，却并不是这天上的银河。

        消失在远处的星光，穿透地平线，又重新铺洒开来，漫天遍野，分不清天与地。韦一航有些恍惚，凑近了一些仔细去看，才发现星河是落在了一片静谧的湖水之上。

        平静无波的湖水像一面镜子，倒映出漫天的星河，天与地交相辉映，满眼的璀璨星光。他想起自己脑海里那片已经干涸的湖，那片他后来查到叫翡翠的湖，就被称为天空之境。

        他从未想象过星河与天空之境同时出现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他知道了，起初是震撼，随即会陷入宁静之中，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引力包围住，仿佛自己就站在画中那片湖面上，静谧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深邃，浩瀚，灿烂又孤独，但并不让人难受，而是莫名的舒服和放松，站在星空之下、湖面之上，感觉天地万物可以无限的包容自己。

        照片里的湖水像镜子一样平静，没有一点波澜，但他脑海里那片干涸的湖，却开始涓涓地流淌起来，韦一航盯着照片，湿了眼眶，心里五味杂陈，是触动、是共鸣、是释放……熬过了平平顺顺的大学第一学期，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释然了，可以重新开始了，可以拥抱未来了，可是，自己的未来，到底在哪里呢…

        大学生活其实比韦一航想象中更美好一些，主要是更自由、更自在了。虽然他已经不像高中休学那段时间那么孤僻、那么丧，也不像马小远刚离开那段时间那么沉默、那么悲伤了，但他依旧无法强迫自己变成一个热情又快乐的人。

        他不再抵触正常的社交，但也不会积极主动地去跟大家打成一片，除了跟同寝室的室友们比较热络，跟其他大部分同学都属于礼貌客气的点头之交。

        比起参加各种社团和活动，他更愿意一个人在图书馆里静静地看书。大学的专业，他选了马小远曾经想学的汉语言文学，但他自己确实也爱上了文学，那些对世界的好奇与向往，那些脚步抵达不了的远方，心底的那些不甘和遗憾，在文字中得到了慰藉。

        课内外汲取到的知识，让他的精神世界变得更广阔了，却也让他更迷茫了，文学帮他解决了很多疑惑，但又让他脑子里产生了更多新的问题。他清楚自己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正处于寻找自我、坚定自我认知的阶段，谁都会有这样的过程，但他还是着急又慌张，对未来除了期待，更多的是未知与恐惧，而自己的身体状况，是最大的未知。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为了马小远，要好好的活着！可怎样才算“好好活着”呢？他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偌大的一个十字路口，知道应该要向前走，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今天看到这几幅星空图之后，他突然觉得朝着哪个方向走，并不重要了，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不一定非得朝着北极星走，宇宙浩瀚，星空璀璨，只要向前走、抬头看，总有星星在朝着你闪烁。

        韦一航很庆幸自己来看了这个影像展，更庆幸遇到了这组让他产生了共鸣的照片，他看了一眼作者署名——孟星帆，从名字来看，他不确定是男是女，但看照片中那有些寒冷和恶劣的环境，他觉得摄影师应该是个男的。他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想回头上网搜一下他的社交账号，看看还有没有其它作品。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展厅的广播开始提醒观展的人们尽快离场，韦一航穿上外套，背好背包，随着稀稀落落的人群往门口走着。

        “哎呦~”后边一个急匆匆跑过去的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抱歉哈~”韦一航循声望去，只看到一顶紫色的毛线帽，顶上毛茸茸的小球一颠一颠的，随毛线球摇摆的还有一只手臂，手上套着同色系的手套。听声音是个女孩子，她一边道歉一边往前跑着，没有回头。

        韦一航也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着，突然觉得脚尖儿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下去，找了找，是个圆圆的小金属盒，带一条小链子，他赶忙弯腰捡起来。

        小盒子有点脏了，他掏出纸巾擦了擦，擦完才仔细端详，原来不是小盒子，是一块复古的怀表，盖子上雕刻的花纹很精致，但拴着它的不是普通的链子，而是一个类似钥匙扣的小链子。

        韦一航把盖子打开，一愣，原来也不是怀表，居然是个指南针。他拿着转悠了几下，发现盖子里边嵌着一张小照片，照片有些泛黄老旧了，他凑近看了看，是个全家福，一家三口，一对年轻的夫妻和一个小女孩，照片有一点点模糊了，但还能大概看出轮廓，爸爸长得很英挺，妈妈不是温柔娴静那种的，而是很英气，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圆乎乎的，眼睛又黑又亮。

        如果是个普通的指南针，韦一航就想自己留着了，但这个物件儿，看起来很有纪念意义的样子，应该是失主很在意的东西，他觉得必须得物归原主才行。

        他先在原地等了差不多10分钟，但并没有人来这附近找东西。天色已渐黑，展厅里外都空荡荡的了，只剩下撤展的工人。

        他找到展馆的服务台，里边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看起来并不像工作人员，韦一航瞄了一眼他的挂牌，是个志愿者。

        “你好，请问服务台的工作人员是已经下班了吗？”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如果捡到东西，是给到服务台这边吧”

        “是的，您是捡到什么了呢？可以放在服务台，这边也是失物招领处，失主如果找来，我们核对后会归还的”

        韦一航见他挪过来一个小纸箱子，里边零散的放着几把钥匙和一个水壶，他觉得除非是钱包或手机才可能会被谨慎保管，而这个指南针，十有八九会被放在这个纸箱子里等人来挑拣认领。

        “我捡到一个指南针，不过就这么放在这，我有点不放心，这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对失主来说应该蛮重要的，这样吧，我留个我的电话，到时失主找来，你们就联系我，或者让失主直接联系我也行”

        说完，他从背包里拿出个笔记本，撕了一页，写下自己手机号，递给那个志愿者。看到志愿者一脸懵逼，他又补充道：“啊~我不是要跟失主收钱啥的，就是觉得这个东西还是谨慎保管一下比较好”

        “没事儿，就这么着吧，你这手机号我夹在这本子里了，也会跟工作人员说的，放心吧哈”志愿者确实没太把一个小指南针当回事。

        “好，谢谢，有人来问指南针，一定要打给我哈”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有人打来问关于指南针的事情……

        这个指南针保存得久了，韦一航渐渐生出一些私心，他希望失主并没那么在意这个物件儿而不寻找了，这样，它就真正属于他了。

        他自己也觉得这样挺莫名其妙的，但拥有这个小物件儿后，他每次拿出来把玩一番后，保准当晚睡觉就会做梦，会梦到脑海里的那片湖，但它已经不再干涸了，如此玄妙的情况，他只能解释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梦里除了那片湖，现在又多了一片星空，就跟那张照片里一样，湖水与天际相连，星河倒影在湖水中，天与地被璀璨的星光融为一体，他站在中央，四下望去，似乎每个方向都一样，没什么区别，他拿着那个指南针，指针震颤，指向远方，他望过去，是一道白色的影子，像从前梦境中那个女孩，他曾经以为是马小远，但他却从未在梦中看清楚过。

        但现在这道白影，更模糊，看不清形状，分辨不清是什么，总是在不远处，忽隐忽现，可他并不害怕，也不着急弄清楚。在这个璀璨的梦境里，他异常的宁静和踏实。

        梦到的次数多了，他开始觉得这似乎是一种召唤和指引，他决定这个暑假，就带着这个一直无人认领的指南针，一路向西，去青海，去完成那个曾经未完成的旅程，去亲眼看一看脑海里的那片湖，或许，如果幸运，还能看到他现在更想看到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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