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其八：我感到一种湿漉漉的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似的，沉重的心情

耳边的声音越单一时，内心的想法就越嘈杂。我麻木的看着「黑蜥蜴」部的同事们扣动扳机，却丝毫不觉得畅快，也无法准确说出这样做的原因究竟是在替中也难过还是在借机发泄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但我知道这是自我入职以来第一次不计后果的冲动行事，之后如何面对中也也是个问题。

        事后清理现场时，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广津先生都察觉到了我的反常，碍于港口mafia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他抽着烟委婉地酝酿着措辞：“小啄，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我捂着腹部，扯了扯嘴角：“让您费心了。”

        同事们抬着白濑经过我时，我拦住了他们，盯着那张不再会做出嚣张表情的脸看了一会儿，伸手摘下了他手上染了血的手环，在他的衣服上蹭干净之后装进了自己兜里。回总部的路上大家仿佛商量好一般，缄口不提我动用了广津先生和他部下「黑蜥蜴」的事情。

        回办公室的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屋内会蒙上一层灰的准备，毕竟我这两周基本都泡在医疗室里。所以推门进来时我有些意外，因为我看到太宰坐在沙发上。不仅如此，整个办公室的地板是刚刚打过蜡的，隐约能看到反光，甚至我的办公桌上还放了一束卡萨布兰卡。

        迅速观察完室内的细微变化并确认再无异常后，我随手关上了门。太宰懒洋洋地向我打招呼：“哦呀？不再回去养两天吗？森先生可是给前辈批了两周的假哦？”

        我摇了摇头：“不了，述职报告还没做。”

        “前辈还真是时刻不忘工作，想好怎么和森先生汇报「羊」的事情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宰。我垂下眼看着地板的反光处：“嗯，如实汇报。”

        “嘛，也好。”太宰停顿了一下，又换了一副轻松的腔调，“我真是羡慕那些人呀，特别是那个叫白濑的蠢货。轻轻松松就能体会到对生存的渴求和对死亡的恐惧呢——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滋味。”

        “非要比喻的话大约是像把一把沙子抛洒进东京湾吧。”我随口回答着，手上忙着敲报告，话音落下后只能听到键盘劈啪作响。

        太宰一下笑出声来，向上扬起的声调中带着藏不住的雀跃：“果然，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停住笑声后太宰又问我：“前辈，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异能是可以感知并操控情绪吧？用这种方式体会了生与死，很辛苦吧。”

        对于太宰的这个问题，我实在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他说的没有错，比起识破人心那点儿虚伪的乔装，反复观摩他人临终前的心理活动才是让我逐渐变得麻木的真正原因。

        也是因为太宰问出了这个问题，我稍微放下了对他的戒备，因为我暂时确定了我和太宰是同一类人，是对人情司空见惯却又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后再狠狠失望的可怜人。

        我默认了他的提问，又换了个话题：“这几天你一直在我这里么？按理来说，你很快就会得到提拔、被分配一间独立办公室。”

        “啊这个嘛，我和森先生申请了哦？反正是他让前辈辅助我嘛，干脆我就和前辈共用一间，这样方便喽。”

        喂，就算我们是同一类人也要稍微保持一些距离感吧！我刚冒出来的认同感瞬间变成腹诽，对瘫坐进沙发里的太宰翻了个白眼，继续手头上还没完成的工作。

        我需要整理汇报的资料不算太多。首先，森先生安排给我“处理gss”的任务已经由太宰替我完成，所以我只需填好双方伤亡人数和敌方未来战力预测的报表；其次，荒霸吐事件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在不知森先生对岩田先生去留的决定之前，我要整理一份「7pm」管理者预备役名单，同时还要安排行程对岩田先生进行心理疏导；最后，我要写一份有关歼灭「羊」组织的汇报。

        码字的时候我没太注意太宰在做什么，等到写完后抬起头才发现他不在办公室，估计他又是去刑讯室找乐子了。我从兜里摸出白濑的手环，放在了那束卡萨布兰卡旁边，接着搭电梯去了顶层森先生的办公室。

        森先生办公室关着门，门两旁站着今日轮值的同事，他们示意我要在门外稍等一会儿。同样在门外等待的还有红叶姐，见到我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文件，她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小啄，你又不好好休息了。”

        我挽住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撒娇着宽慰她不要太紧张，接着又问她是不是也在等森先生的接见。红叶姐点了点头，和我说森先生准备让她带一位新人。我立刻想到了中也，也只有他的能力配得上让干部级的红叶姐教导他。

        我不禁有些兴奋，继而对森先生的崇敬又多了几分。我的预测与计划充其量也只能让中也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迫接受港口mafia的帮助，但中也的性格高傲能力强大身份特殊，能够让他心悦诚服地加入港口mafia，恐怕只有森先生有这样的魄力。

        红叶姐问了我的恢复情况，我乖乖回答后又给她推荐了几款时兴的和服纹样，正当我们两个聊到如何给「金色夜叉」的刀刃做保养时，小爱丽丝从屋内拉开了办公室的门，招呼我和红叶姐进去。

        我和红叶姐向森先生行礼后，分别站好等待森先生发话。

        我悄悄看了一眼中也，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十分破旧的礼帽，仔细辨认了一下，似乎是兰堂先生的物品——港口mafia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新加入的成员都会得到一件入会领路人的贴身物品，象征着身份的传承。比如我，从森先生那里得到的是一把银质手术刀——也就是说，中也已经成为了港口mafia的一员。

        “尾崎君、啄理。由我向你们介绍一下港口mafia的新成员，中原中也。”森先生站了起来，揽住中也的肩膀，“中也之后的训练和任务安排都要拜托给尾崎君了。”

        红叶姐服了服身：“是，首领。妾身会好好教导中也君的。”

        森先生又看向我：“啄理，你的伤还需要再静养几天哦？”

        中也听到森先生这么说，也向我投来关切的眼神。我强压着对中也的歉意避开了他的目光，故作俏皮的回答森先生：“和您汇报完工作我就关机休假，到时候让您想找都找不到我。”

        红叶姐和中也听到我这样说都笑了起来，森先生一脸无奈地接过我手里的资料翻了几页后笑眯眯道：“尾崎君，带中也君去熟悉一下各项事务吧。要是碰到太宰君，转告他要好好和中也君相处哦。”

        红叶姐点头领命，带着中也走出办公室，透过即将合拢的门缝，我看到了中也担忧的眼神，又一次选择了闪躲。森先生重新拿起那一叠文件，用与刚才不同的严肃语调问我：“歼灭了「羊」？”

        “是，森先生。今天上午十点三十三分，我调动了广津先生及其部下，完成了对「羊」的清理。”

        森先生没有回答我。

        我将双手交叠背在身后，低着头继续说：“事件的具体起因及经过我已经写在了报告里，并对各项后果做出了分析与预测。如果为您与组织带来了任何困扰，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啄理，我为什么要处罚你呢？”

        “因为我杀了中也的同伴——前同伴们。”

        “所以我才要褒奖你。”森先生笑了起来，“你做得很好啊，啄理。”

        见我露出不解的神色，森先生揉了揉我的头发：“那些武装少年很烦人的，不是吗？清理他们是迟早的事情。你这是帮我提前完成了工作计划哦？”

        “可是，如果中也知道了”

        “中也君当然会知道，不过不是现在。我今天刚刚教给他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首领。”森先生收回手，语气变得慢条斯理，“‘养育部下、将他们安置在最适合的位置、必要的时候就舍弃，只要是为了组织的话，无论怎样残暴的事都要去做’我就是这样告诉中也君的。你这次的行动，将是他记住这条经验的第一课。”

        我必须可耻的承认，我心中的负罪感因为森先生这番话减轻了不少。只不过，我也没有感到开心，而是将心理负担暂且规划到“无感”的区间，不愿再去思考。某种程度上来说，森先生的话又帮助我完成了一次逻辑自洽。

        一块名为“我的心”的海绵，又吸了一些水，变得更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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