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云雾重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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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寒风中偶有几片雪花,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泥土新翻的味道,一切都是春节刚过的喜庆。
苏晏回站在客栈窗台前看雪,远处的雾松已经远去,江州的轮廓也隐在了那后面,再也看不见了。
“呜呜呜呜……”
一道哭声打破了宁静,浑浊的少年音钻入了苏晏回的耳中。
苏晏回听他哭得压抑伤心,一个人瑟缩在木桩外面,好不凄惨。苏晏回不忍放他一人歇在墙角,便携了一件自己的氅衣走出了客栈。
来到客栈外面,少年残破的衣服已经裹不住他干瘦的身躯,露出来的皮肤被冻得发青发紫,好生可怜。
苏晏回蹲了下来,将氅衣盖在了他身上。柔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少年被他和煦的声音烫到了,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身后的木桩。怔愣的望着白衣若雪的苏允棠,好似藏了一束光晃进了他濒死的深海里。
看这少年的模样应该有十六岁了吧,手上干净无茧,破损的衣服还是今年时新的模样,想来是个富家子弟。
苏晏回放缓了动作,从袖中掏出来一个馒头递给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藏禾初。”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让这大雪的天气冻坏了。
“蕹柳罢桥,藏晚于舟。禾初覆雨,盛海于内。”苏晏回笑了笑。“好听。”
藏禾初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欲将氅衣还给他。
苏晏回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道:“你可愿意跟着我?”
“?”藏禾初止了哭腔,看着他不明所以。
“跟着我,我带你回去。”苏晏回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藏禾初握紧了手里的馒头。“理由呢。”他虽然落魄了,但也不是一个馒头就能让他被人奴役。
苏晏回不再看他,偏头看着北方。“我会将我毕生所学都教给你,我会让你回到那北方去,重振藏金楼。”
“!!!你怎知!”藏禾初站了起来,满目惊慌。
苏晏回忽而笑了。“我虽未得峨父毕生所学,但我亦可相信,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教你。”
“你是苏晏回!”藏禾初灰暗的瞳孔瞬间燃起了希望。“你便是峨父学生苏晏回!”
“所以,你肯跟我回去嘛。”苏晏回侧目问着他。
“肯!”藏禾初忙应了声。他从皇城来的目的就是要找苏晏回!
苏晏回见他满腔热血,重新点燃的火光在他眸中跳动,很是耀眼。苏允棠点了点头,转身往里走。
回到客房,樊东明早已坐在了桌前,瞧着跟在他后面的人。
藏禾初不知道他是谁,可面前的这个长辈脊背端正,满身的儒雅之气还带着一点药味,看着不像个坏人。
“在下藏禾初。”说着,他便朝樊东明拱了一礼。
樊东明眉头一皱,看向了慢条斯理刚坐下的苏允棠,想要个解释。
放眼整个大渊,姓藏的便只有一家,便是京都里的藏金楼。听说藏家于去年年底便遭了难,被黑衣人屠了整楼。
苏晏回示意他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喝了这杯茶,你便要为我是从,你可怨?”
藏禾初看着杯中清幽晃荡的茶水,依稀想起了藏金楼的惨状。双手一紧,坚定道:“无怨,无悔。”
他知道苏晏回这话里的意思。如今的他在大渊而言是一个死人,江州刚破,苏家灭门,他背负着江州祸乱,家族血仇,他的这条路充满了杀戮。可是他既然选择了要来江州寻他,定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苏晏回没有说话,又出了屋子。
藏禾初原本也是想跟出去的,刚起身,就被樊东明叫住了。
樊东明:“你也瞧见了,小公子他身子并不好。”
“嗯。”藏禾初自是看出来了,他单薄的身形即使用宽厚的氅衣裹着都显得那么纤弱。手上也没有什么血色,刚刚给他披氅衣的时候,他便瞧见了他十指血气惨淡的现状。
“如今江州祸乱刚平,京都定要重整朝纲。现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况且棠儿还病着,能帮你的只有他的才学。但是你也清楚,这些事情只是他谋划的一环,你若急于求成,棠儿自是帮不了你。”樊东明将茶推到了他跟前,示意他喝下。
藏禾初点了点头。“晚辈知道。晚辈自当竭尽全力助小公子走完这条路。”
瞧着藏禾初眼底的平静,樊东明这才肯暂时接受他。
这条路很难,真要走起来,又跟结党谋逆差不了多少,只是性质区别罢了。
“吱——”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苏晏回捧了两个暖炉回来。
“你且去将衣服换了吧。”苏晏回将暖炉递给他。“你我身形有些偏差,我去跟小二给你讨了一套衣裳,你且将就一下。”
藏禾初连忙起身,朝他行礼,感激道:“多谢小公子!”
“咳咳咳……”
藏禾初刚换好衣服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咳嗽声,紧着就推门进去,好生关好了门。
“小公子可是受寒了?”
苏晏回含笑摆了摆手:“无妨。你且坐下。”
藏禾初看了一眼樊东明,见他也没有太着急,便心下也安了,这才坐了下来。
“京都生变,你藏家世代整理典阁,你可知得罪了什么人?”
樊东明一边把着苏晏回的脉一边问着他。
藏禾初不敢藏掖,事无巨细的说道:“典阁是皇城拨在外城的阁楼,机密文案一向都是放在皇城里的文英殿,只有一小部分罕见稀少文策会放在藏金楼。”
抬眸看了一眼二人,又接着道。“其实,先帝在时就已经开始逐渐架空文英殿的权利,试图将密辛搬出来放在藏金楼。藏金楼在外人眼里就是文英殿的附属,没有文英殿重要,所以,就没人太过注意。只是知道藏金楼是一座宝藏书典的阁楼。”
“架空文英殿权利?”樊东明离京离得早,对于皇城里的事也是知之甚少,就比如这件事,恐怕没几个人知道。
藏禾初点头道:“此事原本只有藏金楼历代阁主知道,如今这事,事发突然,阁主拼了命将我送出来,让我去江州。”
他的眸色暗了下去,紧握的双手正跟自己较着劲儿,哪怕自己再努力一点,藏金楼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可是江州正值祸乱,仓惶出了城,我真的无处可去,仇人又哪里得知。”藏禾初抬起头来,眼睛里婆娑着月影。“我沿途打探,从不敢暴露自己的名字。”
“那为何会告诉我?”苏晏回拉下了腕间的衣袖,将手放在了暖炉上。
“你看着就很温柔,像个好人。”藏禾初说的是实话。
仿佛听见了个笑话,苏允棠竟有些好笑的出了声。“藏家祖籍在朔州,阁主叫你来江州,是要找峨父?”
“是。”藏禾初将手放在了桌上,捧着那只套着锦套的暖炉,心中渐暖。“可是我刚出城,就碰到了……”
苏晏回看向他。
“苏天嵩。”藏禾初小心瞄了一眼苏晏回,看他脸上无甚表情,他才敢接着说话。“苏天嵩当时一直徘徊在皇城外围,可他当时是朝廷钦犯,又为何不走,一直蹲在那儿呢。”
“所以你就跟着苏天嵩准备去江州。”苏晏回答了他的话。
苏晏回听出了他话,他想用这个理由稳定在他身边。“但是从皇城到江州只需一月时间,可你却花了将近两个月。”
苏晏回的声音微凉,宛如窗外初化的新雪,直进肺腑。“若我猜得没错,你跟着他先去了朔州,再到黄州,然后在密州遇见了我。”
没想到他竟然能全部猜中,藏禾初眼中亮光升明,他没有跟错人。“没错,苏天嵩也是要去江州的,他是你父亲的人,做了此等事情定是要回去的。”
樊东明喝了一口茶,望向了藏禾初,他还隐瞒了什么。“你还遇见了谁?”
苏天嵩身上的伤不可能无缘无故产生,他也说,当时他徘徊在皇城外围,想来是不会受伤,定是在这途中受到了威胁,或者被人追杀。
苏晏回的指尖轻轻划过暖炉的壁身,将他的手烫起了一层绯色。
藏禾初对上了樊东明审视的目光,抿了抿唇。转眸又看向低着头看着自己指尖的苏晏回,藏禾初终于知道,为何阁主会叫他去江州找峨父了。
峨父是大渊最有名的教书先生,虽不入朝,却声名远播,洞观风云。而苏晏回师从峨父,深受真传,他的名字早就传入了皇城,被人称为玉林君。
藏禾初不再隐瞒,坦白道:“途径朔州的时候,他碰上了北境王。”
“魏征?”樊东明眉头一敛,扭头就问苏允棠。
“若真如此,按照时间,棠儿你上奏血书的时候是十一月,他来江州的时候却是你死守江州的那三天。他不可能突然出现,刚好就在城破那一日。”樊东明忽而就知道了。
“禾初是十二月底到的朔州,那么当时,魏征早就已经从北境开了拔,准备前往江州。可是为什么,他要绕道,从朔州去江州呢?”
苏晏回冷笑了一声道:“北境通往皇城,他要经过惠密二州,人多眼杂,他带着四万骑兵,太过张扬。况且在北境与皇城的必经之路上,他还会遇见漱玉关的车行知,那人是皇家女婿,最为难缠。魏征这个人最是心烦这些。”
樊东明越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清明了。
苏允棠接着道:“他在朔州遇见了苏天嵩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难怪当时他会在牢里问我,说起我苏家谋逆会是那样肯定。”
“可是魏征知道了苏天嵩刺杀陛下一事,为何没有抓他,还让他跑了呢?”樊东明吸了一口气,觉得他救治伤患都没有那么复杂。
藏禾初补充道:“他在追击苏天嵩的时候在黄州被绊住了。”
“谁?据我所知,黄州州府张桂忠当时已经斩首,还有何人会绊住他?”樊东明问道。
“是富商巨贾冯阳。”藏禾初道。
“张桂忠他女婿!”樊东明看向了苏晏回。
此事越来越复杂了。
“张桂忠一口咬定我父谋逆,想来是不想让魏征见到我父亲。”苏晏回突然嗤笑了一声。“哼~就算冯阳没有绊住他,魏征也不会见我父亲。他领的旨是——来江州斩杀苏青煜遗孤苏晏回,顺便……平定江州祸乱。”
藏禾初和樊东明都愣住了。
“难怪,难怪他早就已经到了朔州,却不去江州,而是在路上走走停停,不紧不慢的追赶苏天嵩。直到苏家全灭,江州城破,他才赶去。”藏禾初顿悟,站起身来,目光如炬的看着苏晏回。
“难怪,难怪小公子你的血书到了皇城,却没人理会。原来京城的人早就下了这盘棋压住苏天嵩刺杀一事,秘密派遣北境王出境。是要江州做那只领头鸡,杀给猴子看!”
樊东明心头被猛敲一棒,真是好大一盘局。“可是猴子是谁呢?”
现下拨开的雾又重新拢了回来,让人蒙在雾中不见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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