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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


层云掩住了月光,星星也变得晦暗无比。墨色穹隆的笼罩之下,是无边的寂静。就在这寂静中,一道刺目的火光划破天幕,从空中急速坠下。紧接着,又是一团、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如骤雨般急速坠下,将地面化作一片火海。转瞬之间,哀嚎遍野,繁华人世尽作红莲炼狱……

        “啊!”月清涟猛地惊醒,后背剧烈的疼痛感提醒她,她现在是清醒的。只是,她现在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她的眼睛,却能听到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怎么了?”头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似乎有些焦急,“伤口还痛吗?”

        月清涟这才想起来,她之前冒冒失失闯进了营地后面的森林,然后遇到了老树精。她打不过那棵破树,后背的伤就是它留下的。后来呢?后来她……月清涟只觉得脑子一阵疼,后来的事模模糊糊,有些想不起来了。现在呢?她这又是在哪儿?说话的声音,好像是萧翊。难道她已经到函城了?

        “王爷?”月清涟只觉得眼皮很重,勉强睁开,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的双手,眼前的人回应她:“我在。”

        “这是哪里?我记得我在树林里……然后……不记得了。”

        “此处是函城将军府,你放心吧,已经没事了,”萧翊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你在林子里受了伤,是一位高人把你送回来的。”

        “那愿儿和嫣儿?她们如何?”

        “她们前日就回到府里了,受了些小伤,不碍事的。”

        听萧翊这么说,月清涟放心地点了点头,又沉沉睡去。

        萧翊看她睡熟了,为她盖好被子,悄声退出房间。房门外不远处的廊柱后面,站着一个老者,须发全白,身上穿一件宽大的袍服,大体上与中原的形制相仿。但袍服所印染的工艺却更像是南疆外族所用的蜡染之法,纹饰也不是中原常用样式,而是南疆服饰传统的千鸟纹。而他系在腰间的装饰,形制倒是与中原女子常常穿戴的凤尾裙相似,但中原男子极少采用这种搭配方式。

        “王爷,”看到萧翊出门,那老者便从方才藏身的柱子后面走出来,对萧翊拱手施了个礼。

        “原来是安先生,您怎么会到这个院子来?”

        “老朽闲来无事,在府中信步闲逛,便到了这里,”被萧翊称作“安先生”的老者摆出一脸笑意,“不想却在此遇到了王爷。”

        “原来如此,”萧翊笑了笑,忽然想起这位安道远先生精通医术,是南疆百越国御用的巫医,便说,“本王恰有一事,想请安先生帮忙。”

        “王爷请讲,老朽自当从命。”

        听安先生如此说,萧翊喜出望外。自从五日前,一个穿着玄色衣袍,披着玄色披风的高人将受伤的月清涟送到他的府上,月清涟就一直在昏迷之中,直到今日才有片刻醒转。可是她身上的伤还是很令他忧心,医女替她检查过伤口,诊过脉之后又下了几服药,她的伤却迟迟不见好转。医女们断定她是中了毒,但眼下只知道她是被妖怪所伤,具体中了什么样的毒尚未可知,全府上下的医女也都束手无策。今天偶遇安道远,又让他燃起了希望。

        “实不相瞒,”萧翊急忙拽住安道远的衣袖,“本王未过门的王妃随驾到函城来参加春狩,不料中途为妖怪所伤,虽然有高人将她救了回来,但是她身上的伤一直不见好。先生医术高明,不知能否帮忙救治,感激不尽。”

        “王爷吩咐,”安道远有意拖长了尾音,作出一副略有犹豫的样子,“老朽便试试吧。”

        “既如此,”萧翊对着月清涟的房间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就有劳先生了。”

        安道远也不推辞,径直走进了月清涟的房间。只见屋中烟雾缭绕,焚了西域进贡的上品檀香,隐约还有些艾草的味道,想来是医女们用来止血的。香气包裹之间,是女子的卧榻,帐幔用的是天青色的软烟罗,轻薄柔软,撩动时影影绰绰,甚是美妙。帐前有两位女使伺候着,看其衣着,应该是从萧翊的院子里抽调过来的。窗前放盆景的架子上,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打造了一只金色的暖阁,暖阁里是一盆“十八学士”,乃南疆山茶花中的名品,娇贵异常。只看这屋中的陈设,便知道这榻上的女子对于萧翊来说,十分重要。

        看到这些,安道远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只见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吩咐女使们将姑娘的手臂轻轻取出,又趁着帐幔撩动的间隙,透过缝隙偷偷看了一眼……帐中的女子姿容优雅、容貌秀丽,眉目间有六分与当年那个人相像,只是神色之间却不似那人活泼、烂漫,反而透出几分清冷的气息。剩下的四分,则像极了她那位威权赫赫的父君。即便只是凭借这副长相,他便不需要更多的佐证就能肯定,她就是他要找的人——月陌帝姬月清涟。

        “姑娘并无大碍,”安道远假模假式地将手搭在月清涟的脉搏处,“只是体内残留了些许树妖的毒素,待我开个方子,些许时日便能痊愈。”

        两位女使对安道远福了福身子,将月清涟白皙的手臂重新放回被子中,又掩上了帐幔。安道远就着旁边的桌案,草草写下了一个方子,便退出房门,向萧翊禀报了月清涟的状况。

        “如此说来,秋娘身上的伤,乃是妖物所伤?”

        “老朽不敢欺瞒殿下,”安道远有意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只是不知……姑娘随驾北上,为何会遇到妖邪。”

        “妖邪出没是时有之事,不知先生有何疑虑?”

        “妖邪出没确是时有之事。但王爷有所不知,妖物通常不会在人群密集之处出没。更何况,伤害秋姑娘的乃是树妖。”

        “这又是何道理?”

        “王爷莫急,且听老朽慢慢道来,”安道远继续说,“妖者,无外乎两种。一种以飞升成仙为念,平日里都在远离喧嚣的僻静之处修炼。另一种是嗜血嗜杀之妖,杀孽缠身、为祸人间,极易堕入魔道,害人的妖物多属此类。但是人间不乏能人异士,有能力除妖者甚众,因而害人之妖也多会选择偏远闭塞的地方行凶。至于山石树木这等本体笨重、难以挪动的妖物,除非修成人身,否则很难离开本体太远。是以,对于秋姑娘在北上途中被树妖所伤一事,老朽觉得有些奇怪。”

        “如先生所说,本王知晓了,”萧翊悬着的心放松了许多,轻松一笑,“我问过跟着秋娘的两个侍女,她们说是秋娘在营地听到树林中有打斗之声,担心会出什么事。三人便一路探查,谁知竟遇到一只树妖。秋娘将她二人扔了出来,自己没来得及闪躲,便受了伤。”

        “原来如此,”安道远给萧翊施了个礼,“秋姑娘确实是时运不济。不过无妨,老朽定当全力医治,不会让姑娘的伤口留下疤痕,请王爷放心。”

        “有劳先生了,”萧翊微微颔首,“便请先生回去休息吧,本王这就命人按先生的方子前去买药。”

        “老朽告辞。”

        安道远转身离开月清涟的院子。一路上,他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看萧翊对月清涟的态度,想来还是十分在意她的。而月清涟多年流连人间,又甘愿屈居凌王府,必然与这位王爷渊源颇深。如此再稍加推测,一切便明晰起来。这位野心勃勃的王爷在月清涟心中的位置,应该也不会太低。

        思及此,安道远的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函城郊外,龙崖山的一处悬崖顶上,一身玄衣、目光如炬的神尊眉头微皱,凝视着这座古朴、宁静的旧都。身后脚步声渐进,来人手摇折扇、步履轻快,眉眼间尽是一副纨绔之气,正是近日里甚得镇国公府二小姐青睐而春风得意的阳潇。

        “帝君,您为何不趁此机会,将小帝姬带回?她此番受此重伤,您即便是将她直接送回月陌,也是……”

        凛辰抬手示意,让阳潇不必再继续往下说:“两百年,其实也不算太短吧……”

        “确实如此,即便是我们这些寿命动辄上千、上万年的神仙,日子一日一日地过,两百年也并不短,”阳潇不知道凛辰为何会突然有此一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好认真回答,“帝君寿数无穷无尽,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感叹?”

        “无事,”凛辰收回目光,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细不可闻,“你替我安排一个身份吧,那件旧案,我帮她查。”

        “这……,”阳潇并不明白,自家帝君为何对那位小帝姬的事如此上心,“好吧,我去找红绡帮忙。”

        “嗯。”

        “那帝君便稍等几日,我尽快想办法,”阳潇说完便准备告退,走了几步又折回头,“帝君,我有几句话,或许不该说,但我还是得说。”

        “你说。”

        “洪荒之前,天地之间有不周山天柱相连,本无隔阂。正是因为天界与下界之间相互干预,才最终招致灾祸,天柱被天神共工触断,天地从此分离……”

        “你究竟想说什么?”凛辰似是察觉到了阳潇的话中之意,便打断了他。

        “我想说的是,帝君您乃是洪荒古神,寿数无尽。眼下的旧案虽然有一些牵连,但毕竟是小事。人神有别,帝君还是不要太多插手下界之事为好。”

        “你去办吧,此事我自有计较。”

        阳潇应声退下。他走到远处,又回头看了看凛辰伫立在悬崖边的样子,伟岸之余,竟多了几分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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