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问情（一）

“祖国尚未统一，世界尚未和平，星辰尚未征服，我心情沉痛，无心考虑个人问题。”谌独月翘着二郎腿，捧着热咖啡幽幽地吹了一口气，“你也是你妈逼的吧？”

        好好说话，注意素质！

        坐在对座的男人温文尔雅，轻轻一笑：“阿姨让我在国外照顾你。”

        “喏，签吧，订婚协议。”大小姐扬扬下巴指着桌上的文件，“签了咱俩回去都好交差，若有一天我们找到了爱情，协议就自动解除。”

        “同意。”他从胸前抽出了钢笔，爽快地签上了名字，“不过有些场合大小姐得配合一下，秀恩爱。”

        “……提前约我。”谌独月倒是喜欢这种爽利的人，收好了协议往包里一塞，“我还有事儿，就先走啦。”

        叮叮咚咚的铃响唤醒整个校园。

        谌独月打着呵欠坐起来，挣扎了一会儿又缩回了被窝。

        开机失败！今日放假！

        想她几个月前被纪律老师抓个正着，就有关早恋的问题严肃地上了好几天的思想品德教育课，并且一一排查了学院里面的适龄小伙儿，可怜的邪月和焱更是因为进女生宿舍直接被丢去了迷踪大峡谷历练……一连几个月的整顿学风过后，此事才稍稍作罢。

        又入冬了，他们该回来了。

        孟斯席战战兢兢地跪在教皇殿的议事大厅，明明是一个冰冷的雪夜，他跪伏在地却大汗淋漓。

        谌独月的魂力修炼这半年是一动也没动，就仿佛永远地停在了29级。

        王座上的人脸色比孟斯席更难看，天知道比比东有多么讨厌29级……某位理论大师一生都会停在29级……是造化吗？小宝贝居然也像命中注定般停在了这里。

        孟斯席只觉得那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压的他喘不过气。他也是欲哭无泪啊，大小姐身体精神武魂哪哪都没毛病……

        她就是不修炼！

        “她现在人在哪？”

        谌独月半躺在被窝里，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房里的灯影晃动了一瞬，一道不真实的人影就出现在了她眼前……紫冠银袍，褐紫色长发卷来风雪，也卷来记忆中的那缕香气。

        谌独月吸了吸鼻子，意识到这是真实的了，毕竟梦里从没有她的味道。

        “教皇冕下。”

        虽在行礼，但她抬着头目光灼灼地仔仔细细看遍眼前的人，仿佛想将一切映进心里。

        若不算在斗罗殿前偷偷看的那一回，她们已经整整四年没见了，时光对封号斗罗一向慷慨，比比东甚至越来越年轻了。

        宿舍被她装成了蓝白色，一应用具摆设均和她以前的卧室差不多，梦中的人落在这相似的景里，谌独月觉得自己心里本平息下去的歹念又开始蠢蠢欲动。

        比比东却并没有感叹时过境迁的缱绻，看她的眼神中有愠怒、失望、不解和……心痛？

        “你到底怎么回事！”

        比比东确是带着怒气来的，她走近了几步，不由分说地就拉过谌独月的手，纤长的玉指有些凉，扣在脉门上。

        谌独月只觉得一道温和的魂力探过她的全身……心跳漏了两拍，她猛然缩手回去。

        “我，我没事啊。”她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不知教皇冕下星夜踏雪而来，所为何事？”

        “没事个屁！你是想卡在29级一辈子？”比比东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她，她居然还能摆出这副无比淡然的样子，一时怒极反笑，“你若非要被胡列娜管着才肯好好修炼，那就给我搬进教皇殿来！”

        大小姐心里敏锐地一动。

        “您……您为何会知道小狐狸管着我？又为何知道我卡在29级？”

        “……”

        比比东微微皱眉，她居然还敢反客为主地发问。

        “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这话一说出口比比东有些泄气，顿感疲累，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自顾着坐下了……

        呵，这个令她头疼的小宝贝倒是和从前一样，甚至还不如从前了，别说问喝不喝茶了，现在连坐都不招呼她坐了。

        “我知道娜娜日日敦促你，我知道你夜夜纵酒、日日笙歌，我知道你隔三差五就要举办什么舞会、演唱会、追悼会……我知道你养狗逗鸟摸鱼养仙人掌……这些我都知道，我都可以不管。但谌独月，你能不能多花一点点心思在修炼上？你是双生武魂，百年难得一遇，除了我……你是唯一！”

        比比东就着她的杯子，自己倒了杯凉水，语重心长，“就算你不愿成为我的弟子，但我亦是真心对你，我不希望看你荒废自己……”

        “您也是双生武魂？”大小姐从一番痛心疾首的规劝中抓到了最不重要的重点。

        “对！这是我的第三个秘密，你拿什么交换呢？”比比东又气又笑，瞪了她一眼。

        靠……自爆的秘密也算秘密吗？教皇大人真是不讲理！

        大小姐幽幽地瞪了回去，暗自腹诽。

        “其实我来的时候也在反思。”比比东暗自摇了摇头，看见她之后，心里的那丝怒火太轻易地就消退了下去，“你若是怨我干涉你谈恋爱这事儿，以此报复，以此抗议的话，那我接受！”

        啥？您还知道我想谈恋爱？

        谌独月心里咯噔一下。

        “爱情不该被旁人干涉……”比比东的眼光柔软了几分，声音也低沉下去，“我知道被拆散的痛苦，我……本不该也如此对你。所以你要是因此怨恨我而消沉度日，那就算我自作自受……”

        她吭了一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不过你才几岁？尚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所以我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不准你谈、恋、爱！”

        “日后等你想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真的心有所属，无论是何人，我都可以帮你达成心愿。对了，你不是……觊觎太子妃位？呵，天斗帝国的太子妃可能不行，若未来我武魂帝国有太子，也许可以。”

        大小姐悄悄喘了一口气……好险，公式对了，带错数了。

        “那教皇冕下，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爱吗？”

        比比东眼神一瞬就变得危险起来，若非眼前的人那双明净的黑瞳炽烈而纯粹，绝无半点试探嘲讽之意，这般肆意大胆的冒犯之语，当治死罪！

        谌独月倒没想这会触到比比东的逆鳞，她就是真的想问问，她没有爱过另一个人，她看不清，这份对眼前人的悸动当真就算爱吗？

        “心意相通……即足矣。”

        比比东揉了揉眉心，明明是怒气腾腾地来教训她一顿，怎么就陷进她的节奏里，又陷进那些不堪的往事里。

        ……

        “教皇冕下所言，当真是醍醐灌顶。”谌独月微微勾起唇角，眼眸灿烂，一如明月升，皎皎万里，“可若我的心有所属，是我万不该肖想，更需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制定规则的人从不在规则之内。我既作出承诺，自当竭尽全力！”

        “那我可记下了，还望教皇冕下也记住了！到那时，您莫要吓到。”

        谌独月轻笑着走到她的身边，似乎终于发现自己失了礼数，把她手边的杯子拿走，好歹换了杯热水过去：“大晚上的就不泡茶了。”

        “那你既得我承诺，不给我点回报吗？”比比东撑着头，这种小事她自然也不计较，“你魂力到底怎么回事？”

        “这半年啊……我在思考。”

        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又一时让人挑不出错处。

        “呵，思考？”比比东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她不是在瞎说了，“若有疑问，学院里那么多老师都不能给你解答吗？”

        “不能，这个问题只有您能解答。”

        “那为何不来找我？教皇殿的门，从未对你关。”

        “我……不敢。”

        倒不是不敢去教皇殿，只是不敢去见你。

        “那现在问？”

        比比东微一挑眉，四年未见，今夜总觉得小宝贝看她的眼神滚烫地有些刺痛。

        月光落下，玉弓就被她握在了手里。

        “出去弄出去弄，我怕把我房间打坏了。”

        虽然心里叫嚣着牵手手，但谌独月只是拉住了比比东的袖袍，将人带着走到院里。

        “您不许用武魂，不许用别的任何东西防御，不许躲，也不许笑我。”

        满天冰莹的雪花落下，比比东当真就完全收起了那淡淡萦绕在身上的魂力，片片雪花能沾到她的身上了，融在银纹上，也融在褐紫色的发梢……作为封号斗罗，她自然不会觉得有多冷，谌独月眼神动了动，忍下了为她披上大氅的心思。

        “来吧，我知道你想确认什么……”比比东将手里的权杖也立在了雪地里，完全地摊开双手，甚至闭上了眼睛，“我不用武魂，不防御，不躲，也不笑你。”

        嗖——

        残月之箭一往无前，在比比东的身前直直坠落，上弦下弦并蒂而出，往来穿梭只宛若绕她起舞的蝴蝶……

        谌独月咽了咽口水。

        “第一魂技，移花接玉！”

        娥眉之箭落在比比东的脚边，冰蓝的盾弹开，那强硬排挤、碾开四周一切的霸道力量也只是轻柔地从她的身上拂过，完整地将她们一起罩进了这方天地里。

        风雪隔绝！

        “可得到答案了？”

        比比东缓缓睁开眼睛一笑，定定地看她。

        “江夜雾阔，新月中明。”

        谌独月喃喃低语……比比东的胸前亮起一道微弱的荧光，牵动着她的心跳作出回应。

        “何时发现的？”比比东略一低眸。

        “或许早就发现了，看来我这半年没白思考。”谌独月收了弓箭，只余这道冰蓝的立场将她们护在其中，洒然一笑，“新月……会对您有影响吗？”

        比比东一愣，随即摇头。看某月又皱眉又叹气，比比东不由地挑眉：“怎么？还想要我还给你不成？还给你……你就能打我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叹不公平呐！陈音月引既一本同源，凭什么我伤不了您，您还可以揍我呢！”

        某月暗戳戳的小心思，要是能双向保护，那我胆子不就大了嘛。

        “你想的还挺美啊。”

        “嘿嘿，小狐狸最近还好吗？”

        “娜娜已经到40级了，她可比你让我省心。”比比东哼了一声，抓住机会教育道，“我说了，你要是舍不得，那就搬回教皇殿来。虽然你一天天的混吃等死，疏忽己责，但做我的侍女，也没有那么多杂事。”

        “不了不了，我在长身体，还想吃零食呢……您那这不可那不可的规矩，会长不高的。”大小姐摇了摇头，还是有点距离好，自己这道心不稳，容易失守。

        “那些小事，我都可以随你。”

        比比东透过幽蓝的立场看外面，狂乱的风雪透不进来，雪夜变得如此静谧。

        感觉和身边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样，像有一种魔力，无论是外界还是内心，波澜尽，狂涛平，她在身边吵吵闹闹的，却反让人觉得宁静美好。

        “教皇冕下，您为什么对我这么慷慨啊？”

        慷慨地让人误会，慷慨地让人无以为报，胸腔泛起的激荡，似乎让她体会到了……归属？

        使命，执念，守护，征途各种念头皆因这一份归属纷至沓来……荣荣出生就背负着七宝琉璃宗的使命，尘心执着参悟天下最强一剑，小狐狸要守护武魂殿的未来，比比东踏上统一山河，河晏海清的征途……

        这个世界的攘攘众生，都将找到自己的归属。

        与这些相比，我找到的好像太渺小了，只归你罢了……

        “干嘛不说话啊？”纷乱的念头在谌独月的脑中闪过，却一直没等到比比东的回答，“您这样的性格不好，要是以后遇到事情我问您不说，您问我不说，那事情还怎么办下去呢？”

        比比东这才回过神来……为什么？

        她问心几遍都全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回答，干脆抿唇沉默下去。

        “唉，教皇冕下您肯定也玩不来快问快答，咱们就做个简单的约定吧，一个问题若对方五秒不回答，那就是默认了。”

        “……”

        “五四三二一……成！您答应了！”

        “……”

        比比东一时没弄明白她的意图，皱眉，谁要陪你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您派孟院长监视……不，监护我？”

        “……”

        “您不杀我，您爱护我，只是因为我的天赋，想让我为您所用吗？”

        “……”

        “那若有一天我不在这个世界了，您不会特别难过吧？”

        比比东蓦然转身，幽蓝的光辉照拂在她的脸庞，冷艳的眉眼饱含质问的冷，以及眼眸深处藏匿着的一丝慌乱。

        “你要去哪？”

        “看您让我去哪咯……都说了是如果，教皇冕下对我这般好，既得您承诺，我这次好像无以为报了，有人和我说过，无以为报，就唯报此躯。”谌独月眼角有些低落，却轻轻笑了笑，“不用回答了，这些问题您已经默认了……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我不要您特别难过，一点点就够了。”

        “呵，你不是一身正气地不愿吗？不是光风霁月地指责我吗？现在倒愿意为我所用了？”

        “统一山河是多少帝王的毕生心愿，没有一方会心慈手软，这条路有危险、有诱惑、有得到也有失去……我不能为您得到什么，但若一定要失去，失去我足矣！”

        “我会好好修炼的，教皇冕下日后大可省心，我卡在29级本来只是想能一直嫖武魂殿发的生活补助……”

        比比东心里刚刚升起的感动和不忍顿时荡然无存。

        靠……合着今晚我巴巴地跑过来找你谈心根本原因就因为那一点点生活补助？

        “我不会允许失去你……还有，无论你要去哪，只要你回来，我就不会难过。”

        比比东瞥见她低落的眼角明媚了几分，不由地勾了勾唇角，纤长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胸口。

        “明天我带娜娜去星斗大森林猎杀合适的魂兽，你一起来。”

        “呃……教皇冕下，就算我天赋异禀，这修炼也不是喝水啊，一晚上我怎么能升一级呢？后天行不行？”

        “此行要些时日，在路途中都够你修炼了。你必须来，有我在，这次别想捉乌龟！”

        “靠，教皇冕下我们能站在风雪里说一晚上的话不全靠头顶这个壳吗？您居然不尊重它！”

        大小姐抬手指天。

        比比东轻笑着转身，一丝魂力从她的脚步落点荡开，咔啦咔——移花接玉从内部温柔地被瓦解。

        风雪霎时就灌了过来，谌独月看不清那个远走的背影了。

        “外面很冷，反正你也不行礼，赶紧回去吧，明天赶早……”

        目送着她消失的身影……

        那纸协议，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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