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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4何以为家(下)


室内外的时间流逝有着不小的差异。

        外头暑气蒸天,生物为了躲避炎热而四处奔逃;里面安宁舒适,电扇扯着喑哑的嗓子低诉,问候着寄居在天花板上的老旧时光。

        两个人分工合作,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原本一个下午的工作量,被她们缩减了二分之一左右。

        “这样就可以了吗?”何夕把最后一本书按编号叠在书堆的顶上,向时雨投去询问的眼神。

        时雨卖力地搬过梯子,靠在一排空书架上:“下一步,摆上架。”

        “还有?”何夕不乐意了,“赶狗的人情可不够我帮你那么久。”

        “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原来如此。”时雨笑呵呵的,哄小动物一样,“你就坐底下帮我递上来就行。”

        只需稍稍“高抬贵手”,何夕姑且能接受。

        她私躺非躺地倚坐在两排书架中间的过道上,看时雨动作娴熟地爬上“嘎吱嘎吱”作响的梯子。

        何夕:“你别摔下来。”

        时雨不甚在意:“不必担心,我不是第一次干这个。”

        “我还没说完呢。”何夕端着一张冷漠的脸,语气倦怠,“……摔下来砸到我就不好了。”

        这年头,能把一句欠欠的话说得那么堂而皇之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时雨机灵,有样学样:“别急,我这就跳下来跟你同归于尽。”

        何夕浅浅地斜她一眼:“你敢。”

        玩归玩,闹归闹,她们配合起来却默契十足。空荡荡的书架慢慢充实,一眼看去,赏心悦目。

        “三十,三一,三三……”时雨细数着编号,发现漏了一册书,“何夕,你是不是少给我一本?”

        “嗯,借我看会儿。”何夕懒哒哒地回道,手上翻着被她扣下来的那本《小偷家族》。

        时雨数完剩下的书,确认无误后从梯子上下来,锤了锤酸痛的腰。

        她坐到何夕旁边,凑过头去:“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何夕:“有所耳闻。以前读过一次书,现在想再看一遍。”

        “我是先看的电影。”时雨说,“看完真的印象深刻。”

        何夕:“哪一点?”

        时雨:“家人。他们是真正的家人。”

        何夕迟钝,好久才明白时雨的深意。

        就算时雨年少老成,坚强而乐观,在那些没有月亮的夜晚,年幼的她也曾憧憬过,她生来就失去的东西。

        时雨抱膝,仰起头接着说:“虽然福利院的人们都很好,杨院长更是把我当女儿看待,这些我都很感激,但是啊……”

        她轻轻眨眼,沉思道。

        “我觉得,我从不属于这里。它是我的容身之所,它却不是我的家。所以,四海为家好像也不错。”

        何夕:“……你没有想过,被人领养么。”

        “领养……”时雨摇着头,“我没想过。”

        “从前很幼稚,看大门外的过路人,还猜想他们会不会与我有关。如今我看开了,反正早晚是一个人,过好我的人生就够了。”

        何夕:“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你的父母了,你……会做什么?”

        时雨托着下巴冥想了片晌,说:“我就做一件事,问问他们当初为什么不要我了。”

        “……没了?”

        “没了。”时雨平静地看着何夕,“我不恨他们的,我只想知道那个苦衷。”

        “然后,我不会和他们相认,我还会是时雨,我还会是我自己。”

        “有没有蜉蝣症都一样,我早就想好了,这辈子,我要活在无可救药的白日梦里。”

        她眼中赤诚,灿若星芒。

        “……”信息量太大,何夕需要点时间消化。

        她认为杨院长的评价尚且保守了。

        时雨何止是与众不同。她的思维方式,浪漫又疯狂,这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很难想象,这样的她曾经承受了多少误解与排挤。

        见何夕又一次冷冷淡淡地蹙起了眉,时雨伸手便想给她揪一个笑出来。

        “你先发什么愁呀,何夕?”她弯弯眼笑,“我都无所谓呢。”

        何夕扭头躲开:“……你管我。”

        时雨不知跟谁学的,不正形的话张口就来:“小美人儿……老皱眉头,当心长皱纹。”

        她歪一歪头,笑得焉坏。

        何夕对她这套基本免疫了:“你要是在大街上耍这种流氓,我保证给你送派出所去。”

        时雨:“那私下呢?”

        何夕正经道:“私下就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时雨听了,微微一笑。

        “我出去办点事,等下回来。”她说着,站起身去开门,“你自便。”

        何夕:“哦。”

        剩下一个人时,图书馆里静得出奇。一种久违的无所适从感,在何夕心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痒。

        她坐不住了,干脆放下手边的书,起来绕着书架转悠,想看看这里都收藏着哪些宝贝。

        何夕随手抽出一本不知名诗集,看了看夹在书中的借记卡。几年以前,福利院还在用这种方式借阅书籍。

        卡片早已泛黄,用钢笔书写的字迹依稀可辨。

        xx年5月2日,借阅人:时雨

        这是最上面的记录。

        下面还跟着两条,间隔了两年和三年,借阅者仍然是时雨。

        她不会借过这屋里所有的书吧?为了求证,何夕接连翻看了十几本书。

        无一例外,时雨的名字频繁登记在每一张借记卡上。无处不在的“时雨”二字,显得那些偶尔出现的陌生姓名特别珍贵。

        对嗜书如命的时雨来说,这座小小的图书馆,是她整个灰暗童年的伊甸园。

        啊,这是……

        何夕目光暂凝,手指在书脊前悬停。

        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薄薄的书,轻吹了口气,小心翼翼掸去书封上的灰。

        书是精装版,虽旧但美。

        书名:《查令十字街84号》。

        这部小说采用书信体,记载了女作家海莲·汉芙与旧书店店员弗兰克之间的通信。文学,在这段以买书开始的奇妙缘分里功不可没。

        年少的何夕头一次读完这本小说,便深深震惊于那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它干净又纯粹,超脱情爱的范畴,换言之,它胜于知己。

        借记卡的记录显示,多年以来,只有时雨一个人借阅过它。

        将书一页一页翻过去,能看见字里行间塞满了用铅笔做的注记。笔者应该是个很感性的人。那朴实的语言中,处处洋溢着丰沛的个人情感。

        正出神,肩头被人轻拍了下。

        “何夕,你在看什么?”

        时雨背着双手,好奇地站在她身后,一对明眸清澈见底。

        “这个。”何夕侧眸瞥向肩上那双眼睛,两手一拍合上书,“《查令十字街84号》。”

        “书上的笔记,是你做的吗?”她问时雨。

        时雨仔细想了想,说:“不是,黄先生送来的时候就有了。”

        “我觉得这个人的见解很到位,尤其是对主人公关系的诠释。”她眼角掠过一抹微光,“他一定爱惨了这本书。”

        何夕:“嗯……所见略同。”

        时雨绕个圈,走到她身前,摊开的手掌上躺着一枚暗金色的叶脉书签。

        “送你个礼物,何夕。”她笑道,“我刚在宿舍挑了好久,想来想去还是书签适合你。”

        “梧桐叶……你自己做的吗?”何夕拿起来端详,认出它的前身——一片巴掌大的梧桐树叶。

        时雨颇为骄傲:“对哦,用这后面种的那颗梧桐树的叶子,我等会儿带你去看看好了。”

        “那就,谢谢。”

        本该感激涕零的一声“谢谢”,从何夕嘴里说出来,却比白开水更寡淡无味。

        时雨:“不客气,你帮了我,应该的。”

        何夕:“……你在还我的人情?”

        时雨:“是啊。”

        “……既然如此,”何夕掏出手机一顿操作,把备忘录发给时雨,“这些,麻烦记得还一下。”

        “这都什么?”

        “你昨晚欠下的债。”

        时雨面露难色:“太多了,没有一次性偿还的办法吗?”

        何夕秉公无私地说:“没有,还请你不要耍赖。”

        “还不清怎么办,我们永远互相亏欠啊?”时雨开玩笑。

        何夕:“要欠也是你欠我的。”

        不知不觉,天色将近日暮。

        夏日,夕阳,图书馆,都像摄制在胶卷上的分镜,缓慢而明晰,浸染着复古的色调。

        何夕把玩着书签,爱不释手。末了,她将梧桐叶夹入书中,海莲寄的第一封信那里。

        “我想借这本书。”她把《查令十字街84号》举到时雨眼前,“你有这个权限吗?”

        时雨拍拍胸脯:“虽然图书馆常年没什么人光顾,但我好歹是个义务管理员,能做主。”

        何夕:“‘义务’是什么意思?”

        时雨:“我的工作有点特殊,福利院哪里有忙都会去帮的。负责图书馆的阿姨有事回家的时候,我就帮她管一管。”

        “何夕,电话和住址报我下呗,我录进系统里。”她坐到服务台后边,打开了电脑敲击键盘。

        何夕自有她的想法。

        她按时雨说的报完信息,随即取出书里的借记卡,抄起台面上的笔将工整的“何夕”两个字写到“时雨”的正下方。

        “好了。”何夕云淡风轻地说,“手续办完了。”

        “你在追求仪式感。”时雨看穿她,掩笑道。

        何夕一脸正直:“也许吧,我这人比较怀旧。”

        两人前后脚走出图书馆。先走一步的时雨忽地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扯住了。

        “走慢点。”何夕低声命令。

        她一贯薄凉的性情和眼下战战兢兢的模样对比起来,反差感满分。

        时雨哭笑不得,安慰道:“没事的何夕,这个点大白一般都在和阿亮抢晚饭吃,不会过来的。”

        何夕半信半疑:“真的?”

        时雨:“大白要真来了,我就牺牲自己给你拖延逃跑时间,好吧。”

        “……浮夸。”何夕松开时雨的衣角,装得轻松。

        矮房后是一片空地。地上光秃秃的,没什么杂草,正中间栽种着一颗梧桐树,孤零零像座灯塔。还不到落叶的时节,树冠上郁郁葱葱的绿,迸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何夕:“这树种了很久了吗?”

        时雨:“比我在福利院都要待得久。”

        “挺好的。”何夕怀念着感慨,“我故乡的梧桐,也比我更早认识那座城。”

        “何夕的老家,是哪里?”时雨边送何夕往大门口去,边问道。

        “剡里,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何夕望向东北边的晚霞,“它在那个方向。”

        “你看得见它?”

        “看得见。因为它就在那儿。”

        等出租车的期间,何夕再一次和时雨欣赏了穗州的日落。

        这是一天里,太阳仅剩的光与热,是普罗米修斯盗来的火种。它们化作祝福,洒向人间。

        熹微的暮光中,何夕若有所失地问时雨。

        “时雨,你觉得自己幸福吗?”

        女孩子扬起嘴角,勾住半分暮色。

        “当然。”她未曾犹豫,说,“我很幸福,每一天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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